第33章 劍中客不斬其心·六
那束光似乎是毫不經意地就照進了她的生命裏,她來不及接受,可好像就已經那麽輕易地接受了。她原以為自己再沒有世人為之所累的那些情愫,可有些事猝不及防,就發生在那一瞬間。
“我,我叫言簌萸。”言簌萸說完,迅疾地将頭低了下去。
孫晴沒有想到她突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亦愣了一下。
“你是在回答我昨天的問題嗎?”孫晴有些驚喜地蹲下,眼睛裏閃爍着歡欣。
“是吧。”言簌萸臉上還是沒什麽表情,可孫晴卻突然覺得,好像她外面那層隐形的、堅硬的殼已經打破了。
“是哪幾個字呀,你教我啊。”孫晴說着,撿起腳邊的一個小木棍,遞到她面前。
言簌萸偏頭看了一眼,陽光下,小姑娘的身上似乎都暈染上了溫暖。那是她從前從未接觸過的一種新奇的體驗,似乎在她身邊,就能感受到一種由內而外的快樂。
難道這就是尋常百姓所說的“幸福”嗎?
言簌萸有些呆愣地接過那根小木棍,一筆一劃地在土地上寫出了她的名字。
“言,簌,萸。你的名字,有種秋天的感覺。”
“什麽意思?”
“九月初九,人們要登高望遠插上茱萸,簌簌的落葉裏,相隔兩地的親人遙遙思念,只能把想說的話托給秋風送去。可不是秋天的感覺?”
言簌萸從不知道自己的名字還能讀出這樣的場面。秋天好似蕭瑟,可在孫晴的故事裏,她好像又看到了不那麽讓人悲傷的地方。
“我只是瞎想的,希望你不要介意……”孫晴低下頭,拿起小木棍在旁邊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孫晴,晴天的晴,我爹說希望我每天都像在晴天裏一樣開心。”
“你确實很像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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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孫晴被她說得一怔,剛想再問什麽,就聽見身後遠遠傳來葉青衍的聲音。
“阿晴,張大嫂的藥是這個紙包裏的嗎?”
“我來了我看看!”孫晴一邊應着,一邊又回身同言簌萸道:“我去瞧瞧阿衍,你休息吧。”
言簌萸朝她點點頭,就見她一路小跑着往葉青衍那邊去了。
言簌萸低頭看了眼自己面前用木棍劃出的字跡,在清晨的陽光下,好像都褪去了銳利,變得溫潤柔軟。
從前她獨來獨往,說過最多的話就是同閣主彙報最新的消息。那時她又怎麽會想到,她會在今時今日,同一個小姑娘說了這麽多呢?
言簌萸說不清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她明知道自己該離開,不該留在這裏,明知道她同孫晴原本就沒有什麽交集。可就是那樣一個微笑,讓她突然就安定了下來,讓她想相信這個救了她性命的人。
毒是她自己下的,她又何嘗不知道解起來有多麽不易。可孫晴還是做到了。這麽看來,這還是她的救命恩人。
倘若她不是不歸閣的人,倘若她沒有背負着任務而來,興許她還能擁有這個新的朋友吧。可這世上,從來沒有“倘若”。
“不對不對!你這步子太大了!太大了!”
“這還大?我都快不會走路了!”
陸柒洩了氣似的坐在地上。這日一早起來,葉行舟就拉着她說要練禮儀,一練就是一個時辰,再過一會,就要用午膳了,可她走那兩步路,葉行舟還是不滿意。
“柒柒啊,你看花辭姑娘她們,走路都是輕輕柔柔的,那才像是不歸閣的姑娘呢。”
“我是我,她們是她們,我又不是在不歸閣長大的。”
“現在不是要演一下嘛。你裝得像一點,我們才好進中城,再進內城啊。”葉行舟在她身邊坐下,郁悶地嘆了口氣。
“船船,你說我們為什麽要進內城呢?”
對于陸柒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葉行舟抽抽嘴角:“怎麽突然這麽問?”
“我就是覺得這樣,挺沒意義的。你說我們費了那麽大的力氣,繞了這麽大個彎子,就算是進了中城,進了內城,就一定能見到孟溱嗎?如果見不到他,那我還不如直接把我師父給我的東西亮出來。”
葉行舟心裏猛地一驚。雖然他之前就知道陸柒看似什麽都不懂,實則并不好騙。他現在雖有點清楚自己心裏的感覺是真的,可到底在許多事情上他還是瞞着陸柒。若這個時候,陸柒突然發現了什麽,想到了什麽,那豈不是前功盡棄?
葉行舟以為自己隐藏得夠好了,可現在看來,似乎并不是他想的那麽簡單。
“柒柒啊,俗話說,強攻不如智取嘛。我們現在不過是用了個保險的方法接觸孟溱,萬一到時候發現不對,也可以及時離開嘛。”
“這樣就能把東西交給孟溱了嗎?”
“柒柒你現在別想那麽多,等進了內城我們自然尋找機會啊。況且,據我了解,孟溱可是個老奸巨猾的人,你貿然暴露身份去找他,說不定他根本不會見你,還會害了你呢。”
葉行舟說得有模有樣的,可陸柒卻突然有些嚴肅地看向他:“船船,你為什麽會知道那麽多關于孟溱的事情?”
“我,我當然四處找來的消息。”
“四處找來的消息?”陸柒盯着葉行舟,看得葉行舟緊張起來。
“柒柒,你……你怎麽了……”
“沒事,挺好的。你和我師兄好像也聊得挺好的,既然這樣,那我就聽你們安排啊。”陸柒雖然這麽說,可葉行舟還是有種心虛的感覺。
“柒柒……”
“別說了,我不想說了,你不是還要教我什麽嗎?教啊。”陸柒站起身,一點都不給葉行舟再說什麽的機會。
葉行舟也猜不透她的想法了,只好撇撇嘴,起身聽從陸柒女俠的吩咐。
只有陸柒自己知道,她生怕葉行舟說出什麽來。倘若他露出了什麽蛛絲馬跡,倘若他真的騙了她許多事,陸柒不知道自己心裏會是怎樣的感覺。
她清楚地明白自己在粉飾太平,可她好像突然就想逃避這些事。如果看不到,就好像沒有發生一樣。
五月初五,不歸閣的舞女進入壇城中城,而在此之前,就是陸柒他們還住在不歸閣的那段日子裏,發生了另一件引人注意的事情。
說來陸柒本也是參與其中的,不過後來他們離開壇城,這事也就擱置了。這回回來,竟是又圍觀了這件事。
仍是沈府的事情,其實就是上次沈霁請托陸柒辦的那件關于徐玉的事。陸柒沒想到,他們離開壇城這麽多日,沈家少爺還是沒有把這件事處理了。
聽說那日原是沈少爺領着人到晉江繡樓選布料,好巧不巧就遇見了徐玉在那。徐玉自然是上前一番搭讪。後邊的事陸柒也能想到了,左不過就是故技重施,拉着沈宸楓不讓他離開。
大庭廣衆之下,男女肯定不宜過分親密,尤其徐玉是姑娘,沈宸楓又有家世,于是這件事傳着傳着就成了沈宸楓當衆占了徐家姑娘的便宜。
晉江繡樓裏人多眼雜,便是迎客的小二繡娘就有好些,越傳越神,沈家都要成了壇城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原本這樣的世家大族,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會引起大家的議論,現在出了這樣的事,自然衆人不會放過。
事情傳到沈少夫人的耳朵裏,原本還在置氣的沈少夫人,更不理沈宸楓了。
陸柒原本想找沈霁打聽打聽消息,她既同沈少夫人做了朋友,便想着能幫就幫些,誰知葉行舟偷偷去找了江楓,卻得知沈霁已經離開壇城了。
陸柒原本以為這事在她進內城之前是解決不了了,沒想到這時候,花辭帶回了一個新的消息,讓徐府一下子進入了他們的視野。
“晉江繡樓背後一直有個神秘的老板,從來沒人知道他是誰,可這次的事,卻把他給暴露出來了。”花辭給自己倒了杯茶,緩緩地抿了一口。
“是誰?”葉行舟問道。
“徐忠。”仿佛是說了什麽有趣的事,花辭輕笑。
陸柒原沒想到這個徐忠是何許人,可她師兄的一句話,讓她陡然意識到花辭那一笑的意思。
“徐玉的父親?”洛川蹙眉。
花辭點點頭:“正是這個人,萬萬沒想到,隐藏那麽深的晉江繡樓的大老板,竟然是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的徐忠。”
“可晉江繡樓的老板不是張古嗎?”陸柒隐約記得,她們初進壇城時,周汀蕙曾提起過一句,說她們的老板張古是個精明的老頭,什麽事都能通融,唯有錢的事一分不讓。
“明面上是張古,可背地裏可沒那麽簡單。你說徐府為什麽要養着晉江繡樓這麽一宗生意?徐府襲了祖上的爵位,雖然不高,可在壇城也是大戶人家,何必做經商這種事情呢?”花辭眨眨眼睛,看看葉行舟,又看看洛川。
“這件事要查,得從晉江繡樓入手。”葉行舟思考片刻說道。
“可不幾日就要進內城,如何查起?”陸柒不解。
“明日就去探探消息,其他事情嘛,從內城出來再查也不遲。說不定,真相還藏在內城裏呢。”葉行舟神秘地笑笑,仿佛已經胸有成竹了一般。
陸柒滿臉複雜地看向他。為什麽徐府的事情,葉行舟也要查呢?他不是找孟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