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聞驚變鋒芒初露·一

宮城,廣元殿。

外面暮色四合,殿前種的兩株丁香在漸漸西沉的日光裏只留下一個稍顯孤單的剪影。

季理踮着腳走了進來,将殿中的燭火一一點亮,原本暗下去的大殿之內,又重新明亮起來。

昭寧帝孟煜放下手中的筆,揉了揉眼睛,仰靠在椅背上。這姿勢有些不雅,不過殿裏沒什麽人,季理自然不敢多說什麽,他其實倒希望聖上輕松些,明明該是個明媚的少年人的,卻因為做了皇帝收斂了不少。有時季理覺得,聖上即位以後,反而不如之前過得快樂。

“啓禀聖上,廣安侯求見。”這會,殿外邊傳來一個小太監的聲音。

這小太監是季理帶的一個新進宮的,腦子機靈辦事麻利,最難得的是話少,不是該說的一句不多說。季理那時候剛進宮,可沒少因為說話這事被他師父給打過。他覺得這小太監有些前途,便帶在身邊,讓他到廣元殿來做事。

“聖上,廣安侯求見。”季理又到孟煜身邊,低聲重複了一遍。他覺得聖上今日狀态不太好,而且這會天都快黑了,這廣安侯還真是,越來越沒個規矩。

孟煜睜開眼,坐直了身子,長嘆了一口氣:“讓他進來吧。”

原本這時候不該季理說什麽,可季理在宮裏這麽多年,好些事他還是能看出來的。先皇去後,這廣安侯分明就不安分。聖上念他是老臣,還算禮讓,他倒隐隐有種蹬鼻子上臉的樣子來,季理為聖上抱不平,便大着膽子道:“聖上,今日天色晚了,不然屬下讓侯爺明日再來?”

孟煜卻想都沒想就搖了搖頭:“不可。讓他進來吧。你先下去,朕還沒那麽容易倒下。”

季理心下嘆了口氣,心道聖上也就是仗着自己年輕了。可人的年輕不是一輩子的,照這麽勞累下去,不出幾年,萬一出了什麽問題可怎麽好?

可這種話他不能說,也只能心裏擔憂。他還是遵照聖上的吩咐,出去讓那小太監把廣安侯請進來了。

廣安侯趙廷先倒是氣色不錯,他身材些微發福,可人倒還瞧着精神,隐約能看出年輕時也是個頗有些才氣的。他踱着步子走了進來,見昭寧帝坐在案前正看着他,便恭恭敬敬地行了禮。

“不知侯爺此時前來,是有何要事?”孟煜也不想和他繞彎子,索性免了那些虛話,直接問道。

趙廷先笑笑,倒是難得地沒有打太極,直入主題道:“臣聽聞,壇城定福塔修建,一直沒有批複。臣有個學生,負責此事,臣想如此大事,聖上必當萬分重視,便特來問問聖上的意思。”

孟煜沒有立即回他,他直直地看着趙廷先,這位廣安侯面帶微笑,說話也不急不緩,好像這會他才是這座宮殿的主人,在等着下屬的臣子像他彙報。

這種感覺讓孟煜心裏很是憋悶。他好像突然明白了自他即位起的那種似有若無的壓迫感是來自何方了。

“定福塔當初也是壇城做主修建,如今既然因為一些事情出了問題,自然也是壇城修複。當初先帝就并未插手此事,朕覺得,此事不必非由朕來定奪。”

定福塔不是皇家主持修建的,廣安侯找到他這裏安的是什麽心,孟煜不用想都知道。這些官員盤根錯節,不過是想借着修塔的名義從國庫裏掏點白銀出去。

這事自打葉行舟從壇城回來就已經呈報到他這了,他一直壓着不回複,也是不想遂了壇城某些人的意。畢竟如今形勢如何,大家心知肚明。

“臣認為,此事還是由聖上裁決為好。”趙廷先好像早知道他會這麽說,“定福塔是為廣大西南的百姓謀求福祉,聖上重視,百姓自然也念着聖上的好。壇城、瀾州離盛京甚遠,聖上親去不容易,可修塔就容易了許多。更何況,”

趙廷先說到這停頓了一下,他擡頭看了看面前坐着的這個年輕的帝王,眼裏的輕蔑一閃而過,等人細看時,還是只有謙卑與恭敬:“聖上不想着定福塔,還要想想清臺寺啊。”

孟煜猛然擡頭,微眯起眼睛看向面前站着的這位老臣。他臉上仍是笑意,仿佛只是說了一件什麽尋常事情。可孟煜知道,這是廣安侯在提醒他,或者說,威脅他。

當年清臺寺因為一場大雨落了兩個瓦片,下面有人上報,先帝,也就是孟煜的父親,并沒有過于重視,只是讓底下人自己看着修。

可就在那年,先帝去清臺寺上香,遇到了刺客,險些喪命。那時廣安侯尚沒有如此高位,他挺身而出為先帝擋下一劍,也是因此才封了爵位,一躍成肱骨之臣。

那年就有流言說過,就是因為先帝沒有修那兩個瓦片,才險些遭了報應。可孟煜根本不信。

清臺寺刺殺一案,其後被指是當時已經锒铛入獄的驸馬陸均指使他人所為,也是因為這件事,他姑姑長公主不吃不喝,與先帝徹底對立。其後長公主府失火,一夜之間化為灰燼,驸馬在獄中自盡殉情。

孟煜一直覺得,所謂清臺寺,根本就是有心之人借天命一說編織的一個陷阱。抛去他的帝王身份,他所有家人的遇難,皆自那個地方而起。不管是流言誅心,還是後來一場大火他姑姑一家家破人亡,清臺寺,不過是個導/火/索而已。

廣安侯,這是要讓定福塔,成了他的“清臺寺”啊。

“聖上覺得呢?”可能是覺得自己的話奏效了,廣安侯趙廷先這時候看起來分外輕松。他在孟煜面前雖以臣子自居,可一向讓人不自覺就認為孟煜才是晚輩。

孟煜沉默了良久,然後忽然想到了什麽似的,笑了一下:“朕覺得,侯爺的建議很好。只不過,”他停頓了一下,繼而也像是輕松下來般,淡然道,“朕不是先皇,定福塔也不是清臺寺。壇城修的塔自然歸壇城所管,朕該批複的,是建寧的大壩河堤,在朕心裏,這也是百姓希望朕做的。”

趙廷先臉上的笑容明顯地僵了一下。

“天色已晚,侯爺若是沒什麽事,還是盡早回去吧。近日事務頗多,朕看侯爺臉色不是很好,還是要多多休息,保重身體。大俞有今日之繁盛,還要靠像侯爺這樣的肱骨之臣,替朕分憂啊。”孟煜語重心長地說完,複而起身,笑着比了個“請”的手勢。

“季理,送侯爺出去。”他始終看着趙廷先,在說出了方才那一段話之後,那種如釋重負般的感覺讓他整個人都輕松了起來。

趙廷先沒有再說什麽,孟煜意料之外的舉動好像也沒有打亂他的計劃,他怎麽來的就怎麽回去,從他臉上看不出一點情緒來。

廣安侯離開後,孟煜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把季理吓了一跳。

“聖上……”季理上前,正要喊太醫來,卻是孟煜出手制止了他。

“朕沒事。你先下去吧,朕想安靜一會。”

季理臉上全是擔憂,可他也知道孟煜的脾氣,到底沒再說什麽,又看了一眼似乎已經非常疲憊的昭寧帝,默默退了出去。

六月廿六,連着晴了多日的盛京突然陰沉了下來,大早就是黑壓壓的天空,好像在醞釀一場大雨。

吟風推門進來,外面潮濕悶熱的空氣跟着闖進了屋子裏,陸柒拿着一把不知從哪弄來的扇子,煩躁地扇了兩下。

“柒柒小姐,屬下查了一些資料,關于長公主府,存有記載的實在太少,即使動用了不歸閣在盛京的人,也并不能查到詳細。”吟風回禀。

這點确實也在陸柒的意料之中。看到端王聽說葉行舟領她去長公主府後的反應,就知道關于長公主府有多少事是秘密,至少是表面上的秘密。她和吟風在盛京算是沒權沒勢,查不到實屬正常。

“能查到的都有哪些?”

“長公主當年極受先帝寵愛,驸馬姓陸,是那一年科舉的狀元。只是兩人成親後的第二年,驸馬就因其家族之罪被連累。其後不久長公主府就着火了。”吟風簡短地将她所查到的事情說了一遍。

她自己都覺得這些事查了半天算是毫無進展。當年長公主府着火這麽大的事,多少人都知道,她所查的這些,實在沒有哪一件是能和其中的原因扯上關系的。

“你說,長公主的驸馬姓陸?”陸柒擡頭看向身邊站着的吟風,“和我一樣的姓氏?”

吟風起先并未在意這個細節,如今陸柒突然提出來,她心裏一驚:“是和柒柒小姐一樣的姓氏。”

這天下一樣姓氏的人其實很多,可關鍵,陸柒原本就有一塊與長公主府有千絲萬縷聯系的玉佩,現在驸馬又和她是一個姓氏……

“吟風,我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柒柒小姐的意思是……”

“你說,我和這驸馬會不會是一家人?他姓陸,我也姓陸,說不定他是我的什麽叔叔,或者遠房親戚,陸家犯了事,被查了,這玉玦就不知道怎麽到了我這個小輩手裏。我覺得,有這個可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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