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裙底猶如驟然侵入了一股幽幽寒氣。

肌膚發緊,脊背寒涼。

就在這一刻,不知為何,慕扶蘭的思緒,卻悠悠蕩蕩,飄回到了很久以前,她原本早已忘記了的那個夜晚。

巴山秋雨,西窗紅燭。那一夜,癡心等待了多年的如意郎君終于歸家了。

他仿佛甚是喜愛她美麗的身子和柔媚的姿态,事後,并沒有立刻睡去,還是将她抱在懷中,繼續愛憐。

能得到郎君的喜愛,她又是害羞,又是歡喜。

她知道他沒有認出自己。她希望他也能記起他們的初遇。她縮在他的懷中,鼓起勇氣告訴他,三年之前的那個春天,就在君山的老柏之旁,他曾經路過,幫自己救起了一只跌落懸崖的小鳥。

他顯然已經完全忘記了那件事,茫然了片刻,才終于想了起來。

他笑了,對她說,那日他是去拜訪藥翁的。卻沒有想到,下山遇到的那個小女孩,便是長沙王的王女。

原來那時,他便已經見過她了。

郎君的回應,并無想象中的熱烈。這令她稍感失落,但是當她埋首在郎君懷裏,聆聽着他強勁有力的心跳聲時,她便又被心滿意足的幸福之感所淹沒了。

邂逅相遇,适我願兮。邂逅相遇,與子偕臧。還有什麽比這更美好的事情了?

她期待并且也深信從今往後,她會與她的謝郎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但是很快,她便知道了。她嫁的這個謝郎,并非全是從前相思夢中那個笑起來連天地仿佛都會為之失卻顏色的男子。

戚家靈鳳,在她親自主持之下,很快便進了門。

此後的幾年,謝長庚極少在家。他永遠都是那麽忙碌。要麽駐兵河西,要麽各處平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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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他的妻,要侍奉婆母,主持中饋,怎可能去往他的身邊陪伴?

她和他聚少離多,一年也難得見上幾次面。

唯一的安慰,便是第二年,她便生了熙兒。

熙兒聰明又活潑,是她的心頭之肉,陪伴着她,渡過了一個又一個的漫漫長夜。

她以為日子原本也就這樣過下去了,卻沒有想到,熙兒四歲的那一年,她的命運随着丈夫的一個舉動,驟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巨變。

那時候,國中的藩王之亂已經持續了将近十年,國乏民疲,她的丈夫,也終于動手了。

有人密報朝廷,河西節度使謝長庚于西北養兵蓄銳,圖謀不軌。朝廷這兩年,本就忌憚于他的勢力,恐懼,欲奪兵權。他便在西北舉兵,公然造反,朝着上京而去。

朝廷為之震動。原本圖謀上位,相互狗咬狗了十幾年的趙氏藩王們,仿佛嗅到了大難臨頭的氣息。他們中止了争鬥,在齊王的游說下,與掌控着傀儡皇帝的劉後達成了暫時的妥協,全力聯合反擊,以保住傳承了幾百年的這座趙姓江山。

阿兄幾年前不幸罹難,阿嫂思念成疾,剛剛去世。慕扶蘭帶着熙兒赴岳城奔喪,當時還沒回去。謝長庚派人來接她,要将她母子接回到更為安全的夔州。沒有想到,路上發生了意外。

他們的行蹤暴露,朝廷派兵突襲攔截,慕扶蘭和熙兒被捉走,囚禁在了蒲城。

朝廷以她母子的性命為條件,要求謝長庚交出鄜城,即刻退兵。

那時候,謝長庚剛剛拿下鄜城。

拿下鄜城,意味着他打通了連接他後方基地的道路。有了這座城池,他攻守自如,南下可取上京,東向可至洛陽。

謝長庚沒有答應條件。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派人奇襲了齊王府所在的濮陽城,捉了在那裏養病的齊王世子趙羲泰,以趙羲泰來反制齊王。

趙羲泰體弱多病,是齊王唯一養大的兒子,十分珍愛,不敢輕舉妄動,雙方僵持。

慕扶蘭帶着熙兒,就這樣淪為了人質,在蒲城艱難度日。

這一囚,便是将近一年的時間。

終于有一天,她等來了救她的人。

袁漢鼎來了。

王兄去世之後,長沙國除,但岳城還在,這幾年,一直是袁漢鼎守着最後的慕氏家族。

他買通了齊王的人,混入城中,設法見到了慕扶蘭的面,告訴她,被囚的齊王世子病重死了,但消息還未傳出,謝長庚決定盡快攻下蒲城,在兵臨城下之前,帶出她母子二人。

袁漢鼎于深夜将她母子帶出了囚牢,只等天明城門開啓,裏應外合,立刻将人送出。

或許是劫數使然,尚未出城,營救被發現了。城門緊閉,面對洶洶追兵,慕扶蘭讓袁漢鼎帶着熙兒逃走,設法躲藏起來,務必保證熙兒安全。

她狠着心,推開了流着眼淚,一雙小手死死拽着自己衣角不放的兒子,甚至連最後的親吻道別都來不及,便就此母子分離,天人永隔。

她被捉了回去。

很快,謝長庚兵臨城下。

齊王那時也知道了兒子的死訊,暴跳如雷,将憤怒全部轉到了慕扶蘭的身上。

被囚禁的那些日日夜夜裏,慕扶蘭早就明白了,自己的丈夫,是不會因為她而停止前行腳步的。

她活着,不但是他的累贅,接下來等待她的,也将會是無盡的侮辱和摧殘。

唯一的慶幸,便是熙兒終于得到了保護。

她相信袁漢鼎會護住熙兒,将他安全地帶回到他父親的身邊。

最後的時刻到來之時,她別無選擇,唯有自盡。

她的屍首,被倒吊在了城頭之上,風吹日曬,晃晃蕩蕩。

三天之後,謝長庚攻下了蒲城,屠城,厚葬慕扶蘭。

第二年,他占領上京,殺了劉後和皇室貴胄。那一天,城門前流出來的血,幾乎染紅了半條護城河的水。

新的皇朝,踏着舊王朝的枯骨和膿血,就此立基。

大周朝的開國皇帝英明而果決,登基之後,廢藩國,革舊弊,雄才大略,文治武功,四海歸附,萬民擁戴。

十年的光陰,彈指而過。

那個冬天,白雪皚皚,京城之中,家家戶戶門纏缟素,為前些日剛剛去世的太後舉哀。

皇帝是個大孝子,早年喪父,據說少年微時,曾累太後擔驚受怕,如今坐擁天下,自對太後悉心奉養。多年之前,太後不慎中風之後,常年卧病在床,皇帝只要人在宮中,不管多忙,早晚必會親自過去探望侍藥,從無間斷,孝心敬行,贏得臣民交口稱贊,如今太後去了,喪事自然隆重無比。

停靈大殿之內,繼後戚氏身披重孝,帶着後宮裏的妃子,跪在太後靈前,恸哭到了深夜,體力不支,幾欲暈倒,這才聽勸,被宮人攙扶,回到寝宮歇息。

她剛入寝宮,還沒來得及坐,皇帝身邊的親信曹太監帶着幾個孔武有力的太監走了進來。

曹太監臉上帶笑,說自己來傳陛下的口谕。

戚靈鳳急忙來迎。

曹太監用尖細的嗓音說:“陛下有旨,戚後賢良淑德,侍奉太後多年,深得太後之心。如今太後駕鶴歸西,皇後一并殉葬,到了那邊,再替朕好生侍奉太後,以盡孝心。”

戚靈鳳臉色慘白,跪都跪不穩了,當場軟在地上,直到看到太監取出帶來的繩索,這才如夢初醒,從地上爬了起來,嚷着要去見皇帝,把事情問個清楚。

平日對她畢恭畢敬的曹太監,此刻神色變得陰森無比,命小太監捉住她,道:“陛下去看皇長子殿下了,不會見你。皇後,奴婢下面說的話,全是陛下的話,你聽清楚了,免得做個自以為被冤死的冤死鬼。”

他咳嗽了一聲,模仿着皇帝的口吻,冷冷地道:“戚氏,你以為你兄妹當年對元後做下的事,朕不知?朕早就知道了!不過是看在太後離不了你的份上,容你暫時活于世上罷了。朕讓你做了這麽多年中宮,留你全屍,也算還了你戚家當初對太後的救護之恩。如今太後去了,你還不死,活着做什麽?到下頭再陪她老人家便是了!”

戚靈鳳如遭雷劈,起先高聲呼冤,胡亂撕打着太監,狀如瘋狂,待聽到自己兄長已被革職待斬,戚氏滿門,數百子弟,全部坐連,涕淚滂沱,癱在了地上,不住磕頭,說全是自己的過錯,哀求曹太監,容她去找皇帝求情。

曹太監一臉冷漠,命小太監動手。

兩個太監将戚後按在地上,另兩人拿了白绫,纏在她的脖頸之上。

戚後拼命掙紮,雙腳亂蹬,踢得宮鞋也飛了出去。

世間繁華,萬般富貴,她統領着後宮,尊貴無比,是世人口中争相稱頌的賢後。她活得正當滋味,做夢也沒有想到,就在白天,才剛與她當着群臣一道祭奠太後的皇帝,竟會突然翻臉,無情至此地步。

她從不覺得自己是壞人。多年以來,她真心孝順謝母,對原本是姐夫的謝長庚一片癡心,以妾的身份委屈入了謝家之後,對慕氏女也是禮數周到,沒有仗着謝母的寵愛而對她有所不敬。

當年她之所以做了那件事,将她母子回程的消息悄悄漏給齊王的人,也不過是出于一時糊塗罷了。

她早就懊悔了,從前不但在神明面前忏悔過,為了彌補過錯,這些年,更是做了許多善事。世人提及戚後,誰不是滿懷敬意,交口稱頌?

現在,就在她已忘記那件事情的時候,她沒有想到,太後剛去,自己竟也就要随同殉葬了。

她實在不知,皇帝是何時知道那事的。想到這些年來,他不動聲色,等的就是太後離去的這一天,她便不寒而栗,如墜深淵。

誰都有行差踏錯的時候。難道他就沒有殺過人,染過血?

她不該受到這樣的可怕對待。

她怎肯就此死去?

但她又怎敵得過這些如狼似虎的太監和纏在脖頸上的催命繩索?

她的臉孔慢慢地由血紅變成了紫色,雙眼翻白,鼓漲暴凸,血瘢點點,舌頭亦從嘴裏伸了出來。

足足半盞茶的功夫過後,她幾乎被勒斷脖頸,這才徹底斷了氣,停止徒勞而痛苦的掙紮,被活活勒死在了這座片刻之前還屬于她的中宮之中。

殿宇之外,夜空沉沉,北風怒號,雪片狂舞,仿佛有魂靈,在悲泣和震顫。

那一夜,是如此的寒冷。

那種透骨的寒意,直到此刻,仿佛還在向着慕扶蘭侵襲而來,一寸一寸,滲入她的肌膚。

她打了個寒噤。猛地睜開眼睛,對上了美人榻側,那男子的兩道目光。

他的一只手,已是探到她的腿間。

尚未碰觸到她,但大腿內側,那片敏感的柔嫩肌膚,已然清晰地感覺到了來自男子的手的壓力。

她盯着他那雙暗沉沉的眼,慢慢地打開了原本緊緊閉攏保護着自己的雙腿。

石榴裙擺,亦跟着被她一把給掀開。

一雙張着的,平日被重重裙裾深藏起來的不見半分瑕疵的雪白長腿,一下便失了遮掩,大白于視線。

不止如此,石榴裙下,竟然不着寸縷!

燭火跳躍,她肌膚宛如玉琢,雙腿深處,肌澤瑩瑩,無限風光,竟一覽無遺,美得幾乎刺痛人眼。

謝長庚的手,随了她張腿掀裙的舉動,驟然停住了。

他的目光一滞,終于慢慢擡眼,看向了她的臉。

她便如此靠在美人榻上,雙手握着被掀開的石榴裙擺,擡着尖尖的漂亮下巴,睥睨着正探手向她而去的自己。

謝長庚和她對望了片刻,眼底深處,掠過一縷夾雜了幾絲狼狽的神色。

他慢慢地收回了手,站直身體,盯着她,咬牙,低低地道:“淫娃蕩婦!”

慕扶蘭收攏雙腿,不緊不慢地放下了自己的裙擺,整理了下,連雙足也遮掩得密密實實了,說:“謝郎,當初就算你知我如此,難道你便會因此改變主意,不再求親于長沙國嗎?”

謝長庚面容微微扭曲,轉過身,大步而去,再不看她第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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