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劉氏向來在家中說慣上句,見平日悶聲不響的當家的突然發起了火來,頓時唬了一跳,道:“外面怎麽了?”

崔忠皺着眉道:“也不知是哪個瘟生,竟然編排我們家瓊娘被人擄去失了清白……這麽下去,瓊娘可怎麽嫁人?倒不如趁早離了鎮子,叫他們沒有說舌的由頭!”

劉氏一聽,立刻炸開了,再細問崔忠外面人是怎麽說的,可老不死的偏偏泥糊了屁門,崩不出半個響屁來了,只吧嗒吧嗒又續了一鍋子煙葉。

她性子甚急,又是母雞護崽兒的性情,當下便趿拉着布鞋,披了件衣服沖出了院子。

芙蓉鎮小,每當日落時,街坊鄰居們出來納涼磕牙的就那麽幾處地方。劉氏沿着河堤往前,便到了鎮中的大槐樹下。

她沒有登上河堤的臺階,只站在壩下聽上面坐着的人閑談。

只聽見肉鋪張家的婆娘嬉笑着道:“只當他家原來的那個萍兒就是不老實的,整日勾眉畫眼兒的撩撥我家旺兒,沒想到這新換回來的更是狐媚,在大街上就沖着有錢人抛媚眼,愣是撩撥得爺們兒心癢,将她拽上了馬車……”

話兒還未落,便有人接撿了起來,讨趣問:“拽上去怎樣?”

那屠肉的婆娘頓時發出刺耳的笑聲:“還能怎麽樣,左右是男女湊将一處,那小娘松了裙帶自便宜了大爺呗!聽說下了馬車的時候都一瘸一拐的了,也不知過了幾回雲雨……”

沒等張家婦人說得盡興,劉氏已經是從臺階上飛跑了上來,只瞪着兩眼,炯炯地望着那婦人笑裂了的嘴。

那婦人連同聽聲的衆人,全未曾料想劉氏跟鬼似的從河堤下冒出頭來,接着便如母狼一般直撲向了她。

這張家的說嘴別家姑娘,被抓了正着,猶在發愣,就被劉氏按倒在了地上。

“爛舌頭的婆娘!跟你在馬車上似的!竟然編排我家清清白白的姑娘,倒叫人看看你的裙下藏了幾個野男人?”

別看劉氏平日裏招攬食客時,笑容慈祥,年輕未嫁人時卻是娘家有名的辣貨。如今氣湧上心,兩只胳膊的氣力也分外大。竟然三下五除二,扯爛了那婆娘的裙子。

正值夏天,穿得單薄,這幾下便露了相,驚得那婆娘雙手一前一後,一邊捂着一邊縮身尖聲大叫。

四周街坊平日忙着養家糊口,不得清閑,眼下有不用戲臺的折子戲,自然個個瞪圓了眼看熱鬧,見見老張家平日不外露的陳年老臘味。

有那好事的覺得不夠熱鬧,連忙去張屠戶的門前知會,待得張屠戶領着兒子張旺趕過去時,自家的婆娘已經窘迫得跳入河裏,披頭散發一臉漲紅地與劉氏隔水對罵,而她的衣裙正在水面上浮泛着呢。

張屠戶膀大腰圓,帶着一股風沖過來,卻看見自家媳婦在河裏泡着,登時哇哇亂叫,這便要來抓劉氏的頭發。

可就在這時,崔忠也得了信兒帶着女兒瓊娘急匆匆地趕來了。眼看着劉氏要吃虧,崔忠大喝一聲也沖了過來,一把架住了張屠戶。

那張旺也沖過來幫着他爹拉偏架。

這下便成了兩家混戰,大槐樹下,鞋飛人喧,吵成了一片。

活了兩輩子,瓊娘也從來沒見過這等熱鬧鮮活的市井潑婦混戰,一時間有些恍然無措。

可當看見崔傳寶也扶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從家中出來要加入戰局時,她覺得自己身為四肢健全的崔家人,下場迎戰義不容辭。再說,若是不做點什麽,今日崔家的名聲便難以收場。

于是她左右張望,拆卸下來一根鄰家晾衣服的晾衣杆,便也加入了戰局。

爹爹跟張屠戶纏鬥在一處,娘也沖過去用指甲撓張屠戶的臉,二虎鬥一熊占了上風。而哥哥雖然強壯,但是因為腿部骨折的緣故,被張旺絆倒在地拳打腳踢。

上輩子跟着武師傅學習的棍法登時湧上瓊娘心頭,只抖了抖晾衣杆,挽了個棍花朝着張旺掃了過去。

小鄉之中哪裏見過這等武行做派?讓人眼花缭亂的棍法由一個看似嬌嬌弱弱文雅的小娘使出來,當真是說不出的好看!以至于原本勸架的衆人都緩了下來,分神欣賞一下美人棍花。

可那張旺就慘了,這小娘看似細胳膊細腿的,但招招借力使力,專門往人的軟肉脆骨上抽。被酒色掏空的張旺哪裏受得住?登時疼得哇哇直叫,原地跳腳躲着她的棍子。他倒是想要抓住瓊娘,但是棍子的長兵器優勢盡顯,手剛一伸就被抽得哎呦叫娘。

一場酣戰不過盞茶的功夫,立見分曉。最後張旺被抽得無路可逃,随了他娘一并跳入河中泡澡。

而張屠戶一身的肥肉也不耐久戰,呼哧呼哧坐倒在地上抖着頰肉繼續叫罵,直嚷着回家取了剔骨的尖刀回來捅了崔家老小。

劉氏方才與張家婆娘對罵一陣,已經嗓子嘶啞,而崔忠和傳寶也不是嘴巴靈光之人,一時間就聽見張屠戶越嚷嚷嗓門越大。

瓊娘這時收了棍子沖着鄰裏們高聲道:“今兒個左右街坊在場,不妨打開亮堂說話。聽聞有人傳奴家的不是,話難聽的腌臜了耳朵。不知這些閑話最開始是誰傳出來的?”

一個紮着團包發髻的小姑娘跟瓊娘是鄰居,這幾日沒少跟着瓊娘學習繡花針線,當下毫無顧忌地指着河裏道:“是張旺說他在街上親眼見的。”

瓊娘拿眼掃了一下四周人群,朗聲問:“這話可是真的?”

衆人怕惹禍上身,皆默然不語。

瓊娘拎着棍子走到了張屠戶的跟前,冷着眉眼道:“按理該喚你一聲張伯,今日這紛争可不是我們崔家挑起來的。我哥哥被暫居鎮外的王爺府車馬撞傷了腿,被送到府上包紮療傷。我作為家眷一并跟了過去,可有什麽不對?竟讓你兒子說得那麽不堪?王爺曾食過我家的糕餅,所以我也順便在府上為王爺烹制了一份,入了府便在廚下忙碌。聽說有人在鎮外的別館裏正做短工,是非黑白一打聽便知。”

張屠戶被那小姑娘一眼盯得渾身不自在,不知為何,在個弱柳扶風的小娘面前怎麽也撐不起氣場,現在更是被她堵得啞口無言,最後只能渾不講理道:“小姑娘家貿然上陌生人的馬車,看你就不是個正經貨……哎呦!”

他話還沒有說完,瓊娘一棍子抽了嘴巴。

“你那兒子吃喝嫖賭,夜夜入暗巷子喝花酒,又算哪門子正經貨?整日撩撥良家的姑娘小媳婦,滿大街誰不曉得你家的兒子是爛貨!感情兒是前今天來到我面前占便宜,被哥哥痛罵了一番便懷恨在心了?告訴你,也甭滿嘴刀子的吓唬人,女兒家最看重的清白卻讓你們一家白白诋毀,便是豁出這條性命也要讨個明白。你兒子若是敢再滿嘴嚼牙,我就讓你張家斷子絕孫,再吊死在你家門前!”

說這話時,瓊娘臉上不帶狠色,可是那語調平平話搭配上她那與年齡不相稱的冷靜眼神,愣是叫張屠戶打了個寒顫。

就在這時,鄉裏的有頭臉的老好人過來和稀泥了,只說瓊娘不懂事,哪裏有跟長輩這般說話的,再說都是街坊鄰居,不過誤會一場說開就好,而且這話裏頭牽扯貴人,平頭百姓可不好拿貴人來說嘴……

就這麽七嘴八舌間,總算是勸回了兩家,各自散去了。

不過衆人對于崔家這個才歸還來的女兒可算是要另眼相看了。

到底是親生的,劉氏的潑辣後繼有人啊!這樣的小辣椒若真是被擄上馬車也不見得會吃虧。纖細的手腕一轉,那位爺傳宗的棍子得挽出朵軟花,哪裏還能風雨不休,雲雨不止?

但是就算是清清白白的女兒身,這麽潑辣的女兒再搭上一言不合就扯衣服的岳母劉氏,也讓人望而卻步。

最起碼,河對岸的望雲酒樓裏觀戰許久的楚盛心裏是這麽想的。他悄然擡眼看了自家的王爺一眼。琅王自方才混戰開始起,一雙眼兒便緊緊地盯着那抹倩影不放。手中的酒一滴都沒有飲下。

“王爺,今日宮裏有人傳話,雍陽公主吵着要來別館,先見一見王爺您,您看……”

琅王眼見着那抹身影在巷子口消失,這才舉起酒杯道:“不是讓你買些侍妾回來嗎?她要來便來吧,也好看看,本王的身邊可沒有金枝玉葉的位置。更叫宮裏的那位省心,有借口編配本王的不是……”

楚盛連忙應聲道:“已經找了穩妥的人牙選買了美貌賢淑的侍妾……小的見王爺對崔家小娘子順眼,原先已經備下了禮單,因為看她家世清白,為表重視,準備親自上門與崔家夫婦提起納她入府的事情……可如今一看,這小娘雖是好看,但性子實在是……”

琅王慢慢飲下了杯中酒,閉着眼品酌着酒味,徐徐之後道:“撤了禮吧,趁手的管家不好尋,本王怕你入崔家開了口,被那一家子亂棍死在院中。”

楚盛深知自家主子的秉性,他天性陰冷,不愛說笑,方才那話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親眼目睹了崔家老小的彪悍,楚盛也為自己倒捏了把冷汗,但是該盡的忠心不可退縮半毫:“為琅王,屬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楚邪點了點頭,道:“既有這般的忠心便好,府裏的侍妾也不少可,卻少了做飯的熟手,你去崔家将那小娘聘來,入我府中當個燒飯的廚娘吧!”

楚盛連忙點頭道:“雖看那一家子甚是重視這女兒,但到時給出厚重的銀兩,那小娘定是願意。”

琅王懶洋洋地伸出了五根手指頭。楚盛點頭表示明白:“一個月五十兩,管教那小娘回絕不得!”

楚邪冷哼了一聲:“五錢銀子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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