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主家開了口,哪有不做的道理?

瓊娘這邊包袱還未及展開,便被喚到了廚下。

別館的廚房分大廚和小廚,大廚是給別館上下人等和侍妾們烹制一日三餐的。而小廚專供琅王一人。

瓊娘先前在小廚做過糕,工具竈下也算是熟悉。只是滿廚房除了一個幫傭的丫鬟和一個燒火的婆子外,再不見其他人。

一問才知,原來的廚子生了病,暫時告假,所以這一日三餐也都要由瓊娘頂上。

這五錢銀子的廚子也算是物盡其用了。瓊娘問那幫廚的丫鬟今日的菜單子,那個叫妙菱的丫鬟愛搭不理地說道:“這些都是主廚拿主意的,我只管切洗,哪裏懂得搭配?”

本來廚子生病,這妙菱滿心以為今日當由她來掌勺。她在廚下幫傭有段時間了,自認為手藝不錯,原該在主子面前露一露臉的。哪裏想到來了這麽個嬌滴滴的小娘填充了主廚的空缺,當下心內甚是不服氣,自然給不出好顏色。

前些日子,這叫瓊娘的女子來廚下烹制糕餅,她與這女子閑談了幾句,知道她乃是鎮上崔家糕餅鋪子的女兒,心裏不由得看輕了這商戶的女兒幾分。

妙菱乃是家養的奴才,她的爹爹是琅王府裏的車夫,曾經給老王爺駕了十年的馬車。琅王不喜貼身侍女伺候,只在身邊養了兩個小厮。想要離主子近些,就得謀求個常露臉的差事。小廚房的活計清閑,夥食也好,琅王走到哪裏都要帶着自己的私廚,月錢豐厚。若不是憑借了自己爹爹的臉面,還真争搶不到這得體的差事。

可好不容易露臉的機會被憑空搶了去,心裏的一時起了惱,便想讓瓊娘丢丢醜。

琅王重口腹之欲,這小鎮來的土貨懂得什麽精細的做法?她便什麽也不管,只在一旁等着看笑話便好!

瓊娘幾句間便察覺到了這位姑娘的不善,她不再去讨沒趣,只查看了菜筐裏今日送來的瓜果蔬菜,略想一想,就梳理出了省事的菜單。

她先選了一整只拔毛開膛料理好了的肥鴨,用上好的汾酒配五香佐料塗抹腌制,然後在鐵鍋裏鋪了一層稻草,再在上面用果木的樹枝架好,點燃稻草後,把整鴨放進去蓋上木蓋熏烤。

在熏鴨的時候,她手腳麻利地切了筍絲配火腿用香油澆汁辦了個爽口涼菜。

等生鴨熏好,便要上鍋蒸熟,趁這個功夫,琅王點名要吃的糕也和面揉好,一并上了另一個蒸鍋。

虧得這些時日,她一直在崔家幫助劉氏做飯,現在的刀工也娴熟了很多。

雖然對琅王的為人做派心存不滿。但是她是個做事講究要樣子的人。前世裏的好強雖然卸下大半,做事認真的習慣卻改不掉了。更何況,前世裏那個因為做飯味道不佳,被琅王弄死的廚子在前警示,就算瓊娘想要下些“好物”進去也不可能。

所以等鴨熟了後,看到了裝盤的乃是塘窯漸變釉子底兒的名貴瓷盤,那做事盡善盡美的毛病又犯了,便不由自主地将切片的鴨子碼放整齊,順手還雕了朵蘿蔔花上去。

至于剃下的鴨架便熬煮了一個青瓜鮮湯,正好配着糕餅吃。

那妙菱原以為這小娘倉促上陣會手忙加亂。哪曾想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便全置辦整齊了,更重要的是那鴨肉、涼菜的擺盤無一不透着雅致大氣。

妙菱心知就是那原先的大師傅,也沒有這般的裝盤手藝,不由得心裏更加氣堵,心道這小娘是從哪學來的手藝?

就在這回琅王的小厮傳話,說是叫廚娘将飯菜端到琅王的書房裏去。

那妙菱當下忙不疊對瓊娘道:“你忙了半天,也該累了,便由我端上去吧。”

瓊娘正樂不得,當下說好,便自洗了手,就着方才切剩下的鴨肉還有自己留下的一碗涼菜先吃飯來。

不過她心裏存了事情,實在是吃的不多,墊了墊胃後就自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這小院子清靜,只她一個人,将從小廚房提回來的一壺溫水倒入盆中後,她便擦一擦身子,去一去身上的煙火味。

可是擦洗到一半的時候,院外又有人來喚:“瓊娘!王爺命你前去布菜!”

瓊娘一邊手忙腳亂地将剛剛解開的長發挽起,一邊翻出包裹裏的襦裙穿在身上,只是心裏再次感嘆聖上英明,若是早點拘了琅王這妖孽就更好了,免得他為禍人間。

到了書齋時,沒看見妙菱、小厮的蹤影,只琅王一人坐在香席的地桌旁。她制的幾樣菜正擺放在桌上,卻不見動筷。

瓊娘進去後,便跪在香席邊等着吩咐,卻遲遲不見人喚,只好跪在那裏靜默不語。靜谧的書房裏,一時只有琅王翻書的聲音。

瓊娘閑極無聊,便用眼角餘光去看琅王放置在桌角邊的書卷。最上面的半翻着,露出裏面的一頁。

只見上面寫着:“蓑雨透衫人不歸,斜陽野渡幾徘徊……”

她不由得一愣,突然醒悟到,那書卷裏正是她曾經寫下的詩句。

上輩子柳夢堂立意想讓自己的女兒才名遠播。特意讓她集齊了平常的詩作,請人刊印成冊,只是不方便标署閨名,便自起了“清溪居士”的號襯在了書頁上。

前世她是在乞巧節揚名之後,才與閨閣裏結交的新友透出了自己的名號,一時間洛陽紙貴,清溪居士的詩集廣為流傳,滿京城尚未婚娶的名門公子幾乎人手一卷,免得在詩會宴席上與佳人相見,少了清談的話頭。

可是沒想到,這一世清溪居士的名號尚未打響,竟有一本出現在了琅王的腳邊,瓊娘心內不由得一翻,直覺不妙。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視線,琅王突然伸手将那本子詩集扔在了她的腳邊,指了指打開那一頁的詩,道:“念念。”

瓊娘飛快地擡眼瞟了一眼,卻正與他那雙幽黑的眼正撞上,她咬了咬唇,輕聲念了起來。

她的聲音婉麗,在寂靜的書齋裏似乎透着回響,萦繞在人的耳邊便如畫糕餅的蟹爪筆一般,撩撥着耳蝸。

不過瓊娘卻是越念越有些羞愧。前世實在是年少時太狂妄,小小年紀聽了父親的話編纂了詩集。不經歷人生,哪裏有什麽深奧的感慨?無非是無病呻吟,空嘆春秋。

如今自己再世為人,念起年少詩作來,真是尴尬齊發,恨不得将這詩集扯爛扔進火塘。更是心中納悶,琅王怎麽會知道這是自己的詩作,還要自己反複來念同一首詩作?

就在念到第五遍時,瓊娘實在是忍耐不住了,徑直擡頭問道:“敢問王爺,奴家可曾得罪過您?”

琅王一直盯着瓊娘的紅唇香腮,見她擡頭,眼神也沒有轉開,只是淡淡說道:“得罪倒是談不上,只是與你曾經打了個賭而已……卻不曾想,你倒是全然記不起了。”

瓊娘剛要開口,腦子裏卻是靈光一閃,突然想起了一樁往事。

要論起來,也是與方才讀的那幾遍詩作有關。

當年她随着兄長柳将琚去獵場,可是有一位女扮男裝的小姐,跟她争搶一頭獵鹿。

那位小姐也是夠不講理的,明明是瓊娘先射中,卻偏偏說鹿是她射下的,一副嬌慣壞了的模樣。

大概的情形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有個帶着黑紗笠帽的男子是随着那小姐一起的,看情形是她的兄長,一脈相承的不講道理。瓊娘被惹惱了,口齒了得,似乎不帶髒字地問候了那兄妹二人的三代祖宗,五代子孫。

那男人當時似乎說了句,像她這樣的刁鑽官紳小姐就是欠缺管教,将來嫁人當吃些苦頭。她那時也是年少驕縱,上下打量那位黑紗男子,說了句,“君不敢見人,定是容貌甚醜,我就算吃苦,也輪不到給你燒飯洗衣”之類的話。

那人似乎是在冷笑,說什麽那可不一定……

之後那一天打獵。她們一行人,總是與那兄妹不斷相遇。後來離開獵場時,恰逢大雨,她立在渡口等船久久不候,便在渡口便的茅亭裏閑極無聊,随口吟作出了那首詩,轉身時,那位男人也在等船,正立在她的身後……

這般一想,那黑紗男子高大的身影,與琅王也越發能對上了。

當下試探道:“去年夏時,可是與王爺家眷在圍場有些誤會?”

琅王嘴角一勾,帶出了不甚誠意的笑容,這才執箸夾起片鴨肉放入嘴裏,品嚼了一番後道:“當年與小姐定下賭約時,沒有想到小姐做飯的手藝還算入得口來。”

瓊娘的後背細細冒出冷汗。就算在前世,她都沒有察覺自己竟然無意中得罪了這麽一位睚眦必報的主兒。那麽說,他前世到柳家求娶,也是要将自己娶回家燒飯洗衣的折辱?只是現在自己回到崔家,再不是高門中的貴女,他折辱起來,倒是方便了許多。

現在想起前世的他在求娶未果後,似乎與卷入了當年科舉舞弊賣官的禍亂,被聖上責罰,限日出京。不然依着他這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陰毒勁兒,自己當年許是難以嫁給尚雲天,說不定要被他折騰成什麽樣子。

想到這,她放下書卷,輕語道:“我那時不懂事,得罪了王爺,希望王爺能大人不記小人過,饒過民女可好?”

琅王看着她跪在香席上,淡淡吩咐道:“過來給我斟酒。”

瓊娘咬唇起身走了過去,還未及坐定,便被琅王拉着纖腕,一把扯進了懷裏。

他的薄唇貼附在瓊娘的耳蝸處道:“你挨得近些,也好看清本王的容貌,配不配小姐你燒飯洗衣,服侍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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