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副好棋
新政策實行三天，客人滿意度百分百。但翻譯可不是每個都滿意，比如Geoff的翻譯小田。此前就有傳言說她是靠關系進來的，翻譯水平并不怎麽樣，除了在獨立的教室工作以外，其他地方她很少說英語，有什麽事都讓其他兩個翻譯頂上。這次因為出了雲裳這檔子事，改成課程全程錄像錄音，她的沒底氣轉化成了怨氣，見天找空子撒氣呢。
雲裳這三天的日子可一點也不好過。小田幾乎每天都要在課程預定上找點事，就連字體不工整都要拿腔拿調地說半天。教室裏的自動上球機壞了，本來可以讓客人自己放球的，但小田偏要叫來雲裳，說撿球是教練助理分內的事，雲裳跑來跑去，一會彎腰一會起身的一個球一個球地放，半個小時已經累的直不起腰。本來不好擊球的時間，小田卻提前翻譯，客人沒有注意雲裳還沒有走出危險區，一杆揮出去，啪一聲打在來不及躲閃的雲裳身上，雲裳啊應聲倒地，教室頓時亂做一團，都擁上去去扶雲裳，好在課上練習的是基礎半揮杆動作，力度不算大，不然雲裳的胳膊當場就能廢了。
雲裳在客人的愧疚和Geoff教練的關切中連連說着“沒事，沒事”離開，但走到沒人的地方，再也忍不住哇地哭出了聲。不僅是被打青紫的肩膀越來越痛，還有長久以來心裏壓的委屈。之前在銷售部受譚潇潇欺負，現在到教學部受同事排擠，受翻譯欺負，她自認為自己沒有做過什麽對不住別人的事，對誰都很友好，怎麽受欺負的總是她自己？
不遠處草坪上停落一只長尾巴鳥，在雲裳面前走過，完全當她不存在一樣，昂首闊步的。
忽一聲，長尾鳥突然撲棱着翅膀飛走了，像碰見了什麽厲害的角色。
“怎麽回事？”一個聲音在問，語調嚴厲卻不失關切。
雲裳擡起頭，是歐陽璐。
雲裳趕忙慌亂地擦了擦眼睛，快速站起來，磕巴地說：“經……經理……我只是來這邊……”
“到底怎麽回事啊？”歐陽璐打斷她，繼續問：“這裏不是辦公室，只有你和我兩個人，你可以說實話的。”
可能是因為雲裳之前就感覺歐陽璐挺照顧她，再加上現在心裏很脆弱，她便一股腦地将事情經過，還有自己心裏如何委屈，如何不理解別人為什麽要這麽對待自己全盤倒出，不是在回答領導的問題，而是傾訴。
歐陽璐很有耐心地聽她講着，直到雲裳發現已經講了很長時間，自己停了下來。
歐陽璐問：“所以你認為善良是美德？”
“呃？”雲裳雖然還在抽噎，但顯然被這個問題問住了。
歐陽璐看着她：“過于善良便是給別人機會惡毒。”
雲裳被這句話怔住了，不知道該回答什麽。
歐陽璐繼續問：“雲裳，你和我對話，從來沒有直視過我的眼睛。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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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經理……您是經理。”雲裳手絞着衣角。
“因為你認為我比你強，比你級別高，你不配用平視的眼神跟我對話，對嗎？”歐陽璐的語氣有點追問。
“我……是的……”
歐陽璐手搭上雲裳肩膀：“所以，你必須變強。”
雲裳被歐陽璐一拍，還有點驚吓地打了個哆嗦，小聲重複了一句：“變強？”
“對。被人看低，是因為你本來就弱。”
雲裳安靜地聽着。
“來，看着我的眼睛。”歐陽璐說話帶着微微的命令。
雲裳擡起頭，雖然在看歐陽璐，但還是無法在歐陽璐的眼睛上聚焦。
“你必須先有讓自己變強的勇氣，看着我，不要瑟縮。”歐陽璐再次命令。
雲裳鼓氣十足的勇氣直視歐陽璐，她好像發現，這雙眼睛跟平日裏不同，并沒有她想象的犀利冷酷，反而像在看一本書。
“很好。記住，從今以後，任何人跟你說話，你要直視她的眼睛。”歐陽璐又拍了拍她的肩膀。
雲裳的心裏頓時升起了一股從未有過的激動，好像突破了人生的某個重大障礙，撥開了壓在頭頂的厚厚的黑壓壓的積雲，突然看到了太陽耀眼的光亮。一股不知道叫什麽的力量沖擊到心頭，脖子突然變的很直，頭也不由地擡高了。
“還有，控制你的友善，你沒有義務對所有人微笑。”
雲裳想對歐陽璐說些什麽，想說她帶着自己的軀體活了二十多年，突然間感覺自己要換個身體和頭腦活一遍了，但又不知道如何表達，激動地抓住了歐陽璐的胳膊。
歐陽璐只露出半邊嘴的笑，指了指手表。
雲裳一看，壞了，差一點誤了下節課客人的預定時間。她趕忙說對不起，飛快跑回辦公區。
自從實行新政策，無論外籍教練還是國內教練，課程咨詢率普遍上升。雲裳這一天也忙的不可開交，電話一個接一個。
教學區更忙，課程預定的很多，而有個翻譯卻生病請假了，剩下兩個翻譯輪流搭配工作，好在提前跟客人們商量了錯開時間上課，課程上并沒有造成很大影響。
“我想跟你們外籍教練先聊聊我的情況再買課，現在OK嗎？”有位客人在參觀了教學中心後問雲裳。
雲裳翻了翻課程預定表，說：“現在倒是有一位外籍教練有時間，不過，今天有些特殊情況，您稍等，我去問一下。”
雲裳看了看三個外籍教練的教室，Geoff剛下課，好像正在休息，其他兩位教練都在上課。但
Geoff本來的翻譯小田正在給另外一個教練做翻譯。現在是只有教練沒有翻譯，也沒有辦法帶客人聊啊。
Geoff看雲裳在外面徘徊了半天，出來問了問情況，然後輕隔壁教室的門叫了小田出來。意思是這節課也還有不到10分鐘的時間，跟客人解釋稍等一下，一下課馬上過來給新客人做翻譯。
小田本來就要點頭說好，但轉眼一看見雲裳，突然改口說：“Geoff，我想起來了，這位客人好像剛才說下課後要和客人說些重要的事情，恐怕不能按時下課。要不，讓雲裳暫時代替去翻譯吧。”
“我？”雲裳忙擺手：“我不行，不行，我不懂高爾夫術語。”
“只是個咨詢嘛，又不一定要上課。我現在也忙走不開……”小田有點不耐煩。小田心裏暗想，你一個小小的助理，完全不懂高爾夫，就算英語好有個屁用，我看你怎麽應付。
Geoff卻說：“那就你吧雲裳，你來做翻譯。”
Geoff不等雲裳答複，就朝新客人招了招手，意思是讓他來教室。而小田也一溜煙進了隔壁教室。
雲裳頓時感覺從頭到腳冒了一身汗，臨場做翻譯，這可不是鬧着玩的，出了糗可怎麽辦。
而且，雲裳發現，就在剛才那兩分鐘的功夫，好像新客人的朋友也來了，現在她要面對的是四個人！
雲裳感覺腿都開始哆嗦了，她預感今天就是自己在錦城的最後一天了，馬上就要被炒鱿魚走人了。
她嘴巴都是顫抖的，以至于連剛開始的打招呼寒暄這樣簡單的英語都沒有說好。客套話沒說兩句，客人就表示對教室裏的專業設備很感興趣，而Geoff順勢帶客人進了教室，開始大聊特聊高爾夫本身的技能。
雲裳深呼吸，她腦海裏出現了歐陽璐那天對自己說的話：“你要變強……你要直視對方的眼睛……你被人看遍就是因為你太弱……”
雲裳不知道過了多久，總之後來客人和Geoff聊了很久，然後很滿意地辦了一張聯名白金卡，四個人共用一張卡，是那種金額很高的課程卡。
她只知道翻譯完她去了衛生間，發現自己裏面的衣服已經濕透了，坐在馬桶上，止不住地哆嗦，好長時間才平靜下來。
這輩子都沒有這麽緊張過。
她還知道，剛出衛生間，就碰上了Geoff。她從沒見過Geoff對自己那樣友好的表情。Geoff跟她擊掌，說四個客人裏面，有一個是美國華僑，說她翻譯的很棒。
她這才分析起來，剛才那些翻譯的高爾夫方面的知識，比如軌跡彈道數據與動作的關系，比如杆面角度着地角度，比如如何有意控制左曲球和右曲球的弧度以及跟天氣風向的關系，比如杆身硬度和揮杆速度的匹配……..這些都是她近兩個月以來，在翻譯Geoff給自己那本又枯燥又生澀的老書裏學來的……
她更知道，在Geoff當着教學中心所有員工誇獎自己的時候，翻譯小田的氣急敗壞。小田一定沒想到，雲裳的英文功底和高爾夫知識那麽好。她也一定想不到，今天她不僅沒有陷害到雲裳，還親手把雲裳送上了一個更大的舞臺。
Geoff把雲裳帶到歐陽璐面前，說：“歐陽，你推薦的這位助理很好。如果她願意，可以來競争應聘外教翻譯。”
歐陽璐的笑容很真，但她說：“不，我對她，另有安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