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蔡九公和賀翰德

“二十八,打糕蒸馍貼花花”,梅大嫂子蒸的馍馍剛出鍋,一排排擺在竹簸箕裏,個個白胖胖熱騰騰,散發着誘人的香氣。

她聽到動靜,透過窗子見明月領了個陌生人回來,笑道:“大小姐忙什麽呢,一上午不見人影?”又招呼明城,“少當家,餓不餓?”

明月松了弟弟的手,放他跑去廚房跟梅大嫂子要吃的,介紹道:“這位便是宋姑娘提到的蔡老神醫,娘這些天睡不踏實,吃東西也沒有胃口,請蔡老過來把把脈。我爹在家不?”

梅大嫂子有些意外,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自廚房裏出來,好好打量了一下旁邊的蔡九公,道:“大當家的出門去了。”

明月點點頭,對爹爹隋鳳她也只是随口一問,根本沒想打他的主意,一邊往後院去一邊道:“鈴铛哪去了,叫她去請賀老先生過來,再喊上梅叔,中午留蔡老在家裏用飯。”

梅大嫂子早習慣這家裏明月做大半個主,笑着應道:“好。不過勝子他爹出門辦事了,不在寨子裏。小姐還得再找個陪客的。”

今天一大早,梅大嫂子的丈夫便被江氏安排了個送信的差事,離開金湯寨,往江氏的娘家安興去了。

蔡九公皺眉:“不用麻煩了,一會兒我還有別的事。”

梅大嫂子沒看出來蔡九公并不是在客氣,而是真不耐煩,自顧自道:“不麻煩,正好鈴铛喊了賀先生來幫忙寫春聯和福字,就在東跨院兒。”

飯是肯定要留的,明月想叫賀翰德幫忙探一探蔡九公的底,又怕兩個怪脾氣的人一言不合真打起來,才想要梅大嫂子的丈夫也在場,到時好做個和事老,既然他人不在,就得再找個好脾氣的。

明月笑嘻嘻地道:“那去鄰居家問問高亮叔有沒有空。”

梅大嫂子點頭應了,明月又扭頭勸蔡九公:“您回去了也是要吃飯的,高亮叔早年做過镖師,走南闖北,去過好些地方,賀先生是我們山寨裏最有學問的人,你們三位肯定能聊到一起去。”

她這話不知哪裏打動了蔡九公,老頭兒竟沒有再推辭。

給江氏看病總共花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蔡九公把完了脈,收回手去垂下眼睛,淡淡地道:“太太身體并無大礙,只是之前懷孕生産的時候吃了番苦頭,過後又沒有好好調理,若是想再要子嗣的話,需得我開個藥方,太太照方先喝一段時間的藥,否則即便懷上了也很難保住。”

江氏本來面色蒼白,聞言“騰”就紅了臉。

既說這位蔡老是北地有名的大夫,她不能不多想,懷疑對方是通過把脈察覺到了天将亮時的那場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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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蔡九公已經到了無需避嫌的年紀,江氏拿起茶盞假裝喝茶掩飾尴尬,定了定神方道:“我都這把年紀了,兒女雙全,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蔡九公見她不提開藥方的事,點了點頭,不再說別的,收拾了藥箱子起身告辭。

明月跟出來,請他到廳堂暫坐。

鈴铛已經接了信兒,趕過來給梅大嫂子打下手,她給二人重新上了茶,見明月沒有旁的吩咐,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明月就問蔡九公:“蔡老,我娘真的沒事?我常見她沒什麽精神,吃的也少,當真不用開點藥調理一下麽?”

蔡九公瞪了她一眼:“是藥三分毒,老夫向來不給人把平安脈,便是因為真正不傷胃氣的草藥幾乎沒有,何況她這病是長期郁結所致,再好的藥也治不了心病。”

明月愈加不安,蔡九公已經表明了态度,她不好再糾纏,不免有些坐不住,想要回去陪陪江氏。

剛好梅大嫂子過來說酒菜已經備好,賀先生和高亮都在等着了,問客人什麽時間入席。

明月陪着蔡九公過去,介紹了他們三人認識。

賀老先生因為與明月有師生之誼,便代她坐了主位,高亮末位相陪。

明月看看沒什麽疏漏了,叫過鈴铛悄悄叮囑了幾句,這才離開,去後院陪娘和弟弟用飯。

隋鳳中午沒有回來,吃過午飯,江氏要陪明城小睡一會兒,明月惦記着蔡九公,匆匆趕至前面。

她估摸着這會兒應該是酒過三巡,氣氛正酣。

果然離遠就聽見賀翰德高亢的聲音:“人生本苦短,但取杯中物。生老病死都是命數,無需強求,來,高老弟,陪我喝了這杯,咱們一醉方休!”

高亮應承了一聲,聽上去焉焉的,不大有精神。

鈴铛撩簾子自屋裏出來,表情怪異地站在門口,呲牙咧嘴不說,還輕輕跺了下腳。

明月沖她招了招手,鈴铛看見了張口欲打招呼,明月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鈴铛會意,蹦蹦跳跳地過來,道:“小姐,你不打算進去了啊?”

明月問她:“裏面怎麽樣?”

鈴铛撇了撇嘴,露出一副一言難盡的模樣:“我照你吩咐的,悄悄叮囑過賀老和高亮叔了。小姐,這頓飯吃的我都替他們累得慌,有句老話怎麽說,話不投機半句多呀。”

“沒打起來吧?”

“那到沒有。”

明月嘻嘻而笑:“我就說嘛,真打起來蔡老也不是高亮叔的對手。來,快給我講講,他們都說了些什麽。”

由屋外只能聽到賀翰德和高亮較酒的聲音,蔡九公一直悶聲不響的。

這與明月之前叫那二人待蔡九公親熱些,再套套他的喜好大相徑庭。

鈴铛自覺看了場好戲,見自家小姐沒當一回事,也放松下來,往旁邊找了個避風的地方,掏出塊帕子殷勤地把青石板擦了好幾遍:“小姐,幹淨了,你将就着坐吧。”

明月看看确實挺幹淨,放心坐了下來。

鈴铛也抱膝坐到一旁,從頭給明月學起:“剛坐下來要添第一杯酒的時候,那位蔡大夫就跟賀老先生說,我要是你早就戒酒了。跟着講了一番大道理,氣虛血盛什麽的我也聽不懂,他還說賀老早晚會瞎……”

原來賀翰德眼神不好,接人待物下意識眯着眼睛,蔡九公是何等人物,初一見面就發現了,坐下之後仗着醫術直言不諱。

若只是氣虛血盛,能近怯遠,頂多是看不清楚遠處,不至于會失明,但蔡九公也不知有什麽訣竅,隔着那麽遠就斷定了賀翰德眼疾已經惡化,不但看朱成碧,而且已生出了內障,若是再不注意,用不了幾年,就只能分辨出白天黑夜,完全看不到東西了。

他說這些本是出于醫者的本能,一片好意,這位老神醫最煩那些不愛惜自己身體的人,賀翰德的眼疾完全是少年時沒日沒夜地讀書自己折騰出來的,所以他說話的語氣很是不客氣。

他卻不知賀翰德在金湯寨那是出了名的死犟,加上讀書人特有的愛面子,叫個不熟悉的人劈頭蓋臉教訓一通,還想要他好言好語地陪蔡九公吃飯,那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與這口氣相比,雙目失明什麽的根本就不算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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