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八月初三，三叔顏浩琪一家，終于回洛城了。此時已經是夏末秋初，永寧侯府的桂花開得甚是香甜，碧彤站在樹下，仿佛能聞見董氏差人做的桂花糖，甜得膩人，如同董氏對她二人的寵愛一般。
碧彤看着三嬸像獻寶一般，将各式零食玩意兒捧到她與妹妹跟前。這府裏誰不會見風使舵？誰最得董氏的歡心，旁人便也都捧着哄着。
绮彤頗有些不耐煩，瞧着自己母親那谄媚的樣子，只撇過頭不理會。夢彤則是悶頭悶腦的，她是庶女，父親又是庶子，在家裏最不得眼，因此只畏畏縮縮讨好着母親。
永寧侯府的六姐妹都一般大小，上一世的婚事也隔得不遠。她早早的被祖母以弟弟的永寧侯之位為由，送入皇宮做了皇妃。
然後便是大姐顏妙彤嫁入廉廣王府做了王妃。二姐顏绮夢，十四歲便被董氏許給皇商賈家。五妹曼彤嫁了董家長孫。六妹顏夢彤嫁了新科探花。
最後便是親妹妹青彤，本已被繼母許給表哥齊睿，可以一世無虞，偏在十七歲要出嫁那年，被姑姑顏金枝算計着入了宮…
碧彤握緊了拳頭，只瞧着面前的二姐姐和六妹妹，說起來上一世庶出的夢彤，嫁得卻比嫡出的绮彤要好得多。可是當時弟弟死了，齊家已失勢，繼母千辛萬苦想要進宮找她們姐妹，卻被董氏與顏金枝禁着入不了宮。最後便是绮彤想了法子，帶了繼母入宮…
後來碧彤死之前，皇商已經換了人家，也不曉得是不是绮彤幫了她們的緣故，只是也沒有聽過绮彤的消息了。
顏浩琪回了洛城，顏浩宇便在六部給他安排了一個閑職，而兩個侄女，便也跟着碧彤二人一起學習。
绮彤與夢彤，皆是悶不吭聲的性子，不過绮彤要驕矜些，不肯與碧彤青彤多親近，夢彤則總是跟在碧彤青彤後頭，瞧着她倆需要什麽，便立即奉上。
曼彤瞧不慣這樣子，便翻着白眼嘟哝：“哈巴狗兒。”
夢彤立即紅了眼睛，嗫嚅着不敢出聲。
绮彤倒是維護自己的親妹妹，說道：“夢彤喜歡碧彤青彤，怎的曼彤非要刺上兩句就開心麽？”
曼彤不屑的說道：“哼，跟你們母親一個樣。”
绮彤立刻豎起柳眉，說道：“五妹妹慎言，我母親是你的長輩，豈容你如此放肆。”
曼彤正要反擊，見碧彤也回頭瞧着她，便立刻不敢作聲了。這兩個月的相處，她發現自己這個三姐姐，遠不是從前自己以為的那般天真。又怕自己多說，惹到青彤，跑去祖母那裏告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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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彤見碧彤維護她，倒是沖她笑了笑，禮貌又疏離。碧彤便也回了個笑臉。
五個人都坐在那裏看書，最近學習的是《女誡》，林先生并沒有講解，只讓她們先背個爛熟。
青彤嘟囔道：“好難啊，這怎麽背啊！”
因為林先生只盯着碧彤青彤二人，曼彤三個就算是背不出來，也只稍加□□。可是碧彤青彤二人卻要大丫鬟過來受戒尺十下，還要親自抄寫十次，方才作罷。
曼彤便嗤笑起來：“怎的？是怕挨打丢臉？還是怕晚上抄書抄得手疼？”
青彤惡狠狠瞪了曼彤一眼，不作聲。
碧彤聽到了，對青彤說道：“你別急，先了解一下意思，了解清楚了，知道個七七八八，背起來輕松。”
青彤嘆了口氣說道：“姐姐，我從前不知道，學了女則才曉得，原來這做女人當真是辛苦啊。”
碧彤笑道：“自古男女各半邊天，男子有男子的辛苦，女子有女子的辛苦，皆是一樣的。”
青彤搖搖頭說道：“不，我倒寧願做個男兒，頂天立地，縱橫江湖。”
碧彤托着腮，看着青彤噗嗤笑起來：“我并沒有想當男兒，但是我覺得，要是女子也能為官就好，女子雖不如男子力氣大能保家衛國，但也有思維清晰、為人清正、為國為民之人。你瞧如今女子只能孝順公婆，相夫教子，可有多少有抱負的女子，只能窩在內宅，白白浪費一腔熱血……”
青彤聽得呆了，說道：“姐姐你可真是突發奇想，女子怎可能……”
正說着，便聽到绮彤重重了咳嗽了兩聲。
青彤有些不耐煩的回頭問道：“做什麽……”
這一回頭，恰好看見林先生站在後頭，原來绮彤發現了先生，這才咳嗽提醒二人勿要胡說。二人立即禁聲低下頭，準備挨一挨這嚴厲先生的訓斥。
不過林先生并未斥責二人，只盯着碧彤瞧了半天，說道：“雖則現在女子不得為官，但是若有志之人皆肯用心，還怕沒有那一日麽？”
青彤睜大了眼睛問道：“先生，當真會有那麽一日麽？”
林先生難得和顏悅色，說道：“古有愚公移山，即使我們有生之年不能見到這麽一日，可是若我們女子，都肯努力，我們的下一代，或者再下一代，或者許多代之後，是不是，朝廷也會讓男子女子一起為官呢？”
绮彤卻搖頭說道：“學生覺得先生說得不對，男女生來便不是一樣的，分工自也不同，男子應當頂天立地，女子應當相夫教子，我們又何須逆天而行呢？”
林先生也不以為忤，哈哈大笑起來說道：“二姑娘怎知道，女兒家不可抛頭露面，不得入朝為官，就不是逆天而行呢？”
绮彤這下子不知道如何應對，只呆愣了。
碧彤若有所思，說道：“總之，咱們女兒家，也應當自強，無論将來是否可以如同男子一般，也要自強不息，擁有一顆為國愛民之心。”
因為這樣的內容，并不容于世人，孩子們讨論讨論便可以了，若是先生着意強調，倒顯得是給她們灌輸不合适的想法。所以林先生也沒有多言，只說道：“不過是課前讨論而已，你們繼續背書吧。”
一時間，五個女孩子都坐在椅子上發呆，似乎都在思考着剛剛那一場，簡短的讨論。
下學的時間到了，林先生收拾了一下東西，擡頭瞧着準備離去的女孩們，說道：“三姑娘留一下。”
曼彤撇撇嘴，以為是林先生要給碧彤開小竈，便嘲諷的看了眼青彤，徑自走了。绮彤夢彤也跟着出去了，只青彤猶豫的看看林先生，也看看姐姐。
林先生見狀說道：“四姑娘若要等三姑娘，便也先坐下吧。”
青彤趕緊坐下來，想聽聽看林先生要跟姐姐說什麽。
林先生轉身到了後邊，拿出幾本書，遞給碧彤，說道：“三姑娘對這兩本書，可有興趣。”
碧彤看了下書名，《史記》和《帝王世紀》，心中暗暗驚訝，這兩本書，豈是女子所能閱的？
不過她此刻只是七歲孩童，便只擡起頭天真的瞧着林先生問道：“先生，這書是做什麽的？”
林先生目光一閃，這個女孩子認識這兩本書，她是故意裝作不認識的，便說道：“你且拿去觀摩吧。”
碧彤點點頭，青彤湊過臉來瞧，不明所以。
林先生又道：“不過世人對于女子，是不允讀這樣的書的，你想看，也要注意避開旁人。”
碧彤愣怔片刻，猶疑不決，若是自己當真是個七歲女娃，怎麽敢去拿這書？但是這樣的書實在是不可多得，不看一看，怎能安心？便鼓起勇氣拿了書，恭敬的說道：“是。”
青彤見姐姐拿了書，有些擔憂，想了想，卻也沒有開口要她拒絕，既然姐姐要看，又有什麽不可以？她向來不喜被條條框框束縛，若不是自己并不喜歡看書，瞧着這樣被旁人不允許的事情，她是一定要去做一做的。
林先生又道：“四姑娘需得沉下心來，好生學習，這書現在你也看不懂，無需拈來自尋煩惱。”
青彤撇撇嘴，功課這麽忙，才沒時間看別的呢。
林先生又上下打量碧彤，碧彤心中突突的，難道自己重生，被林先生覺察到了？
卻聽林先生說道：“今日聽到三姑娘所說的觀點，倒有些想探讨一二。三姑娘對衆生皆平等有何看法？”
碧彤一臉驚訝的說道：“衆生皆平等？”
林先生點點頭說道：“是，人生下來，都是平等的。”
碧彤搖頭說道：“我不理解，人生下來并非平等，例如皇族生下來便是高貴的皇族。而婢女奴仆，他們世代都是奴仆，除非他們有大貢獻且主子有能力替他們除了奴籍…再者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三教九流亦分上下。人生下來豈能平等呢？”
林先生細細打量碧彤，見她不似作僞，只沉默半晌，悵然道：“三姑娘果真不負我所望，言語有據。你們回去吧。”
碧彤心中疑惑不定，怎麽林先生眼中竟有失望之色？只是見林先生下了逐客令，也不好多呆，只藏好了書，帶着青彤離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