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謝家一下子發生了兩件大事,桂花奶奶的離世,需要有人為她操辦喪事,眼前的情況根本沒辦法撇開老人的遺體走開,而在這樣關鍵的節骨眼上,謝夕澤起了高燒,宋冽給他喂過藥,人還沒躺兩分鐘,就哭得滿臉淚水的叫奶奶。

謝夕澤估計也不明白自己怎麽變得如此脆弱,他哭得懵懵懂懂,沒有大叫大鬧,就這麽時不時抽一下的哭泣,像只受了傷把爪子收起來的貓,反而更讓人覺得他很可憐。

司機看得出謝夕澤對他們老板有多重要,自作主張的說:“老板,這邊的事交給我。”

宋冽摸了摸謝夕澤滾燙的頭,沒怎麽猶豫,抱起人往外走。

“不,我不出去。”謝夕澤扯着幹澀的嗓子,手腳蹬着推着,亂動時揪到了宋冽的頭發,“我哪裏都不去,我要送奶奶離開,不走,不走嗚。”

宋冽胡亂親親他的眉眼,輕輕地拍撫他的肩背,“澤寶乖,奶奶的事有人操辦,你先去醫院看看,等燒退了再回來送她好不好。”

“不好。”謝夕澤斬釘截鐵地看着宋冽說,眼神充滿哀求,“就這一次,如果我撐不住了你再送我去醫院,我求你,求你了。”

他剛擦幹淨的淚水說完又不争氣地流下,眼睛紅腫,使勁地睜開一條縫。

“宋冽,我求求你……”

宋冽猛地收攏手臂抱緊人,哪裏舍得男孩放下這樣的姿态求他,他緩了緩氣,沒再把人抱出去,兩人回了屋裏,他說:“三餐得按時吃藥,累了就躺下休息,撐不住要告訴我。”

不管他說什麽,謝夕澤都點頭,其實他哪有宋冽想得那麽脆弱呢,尤其是面臨這樣的緊要關頭,越是生病的人身體就越湧出一股堅強不催的力量,他渾身燒熱,精神卻突然很足,跟在宋冽身邊一起幫忙準備桂花奶奶的後事。

宋冽俯下頭看着小男子漢一樣的人,抱了抱他的腦袋,接着讓司機打電話聯系人,桂花奶奶的葬禮按照地方習俗辦,該有的一樣不落,風風光光的送她離開。

他知道這天終究會來臨,可看到懷裏的人明明難受得不行,卻還要挺直腰身撐下去,他還是不可避免的心疼了,既想要謝夕澤堅強一點,也想讓他脆弱點,他一手照顧大的孩子,怎麽舍得。

桂花奶奶年過七十,無病無災的離開,走的是喜喪,按照當地風俗,要擺宴的。

司機聯系好了法師,當天下午,法師就帶着人趕過來了,夜裏唢吶聲吹個不停,燒香做法超度,謝夕澤就在靈堂裏守夜,起先他還跪着,宋冽看不下去,給他搬了張矮凳子,謝夕澤不坐,宋冽硬是把人抱起放到板凳上坐好,才出去做事。

等時間晚了一點,淩晨兩三點,謝夕澤仍安安靜靜地坐在靈堂前,眯着腫起來的眼睛,姿勢沒有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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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澤。”

謝夕澤眼皮擡起,沒應。

宋冽在他面前蹲下,溫聲溫語地哄他,“睡會兒好不好?”

結果喊謝夕澤去睡也不睡,宋冽拿他沒轍,只能态度強硬點讓他眯幾分鐘,謝夕澤時間掐好了,說幾分鐘就幾分鐘,總能準時醒來。

謝夕澤很乖的,除了沒有睡覺,藥按時吃,時不時喝兩口粥維持體力,或者在嘴裏含顆糖果,比起昨天他鎮定許多,一夜間長大了不少。

喪禮持續了三天,整整三天,兩人都沒休息好,夜不能眠,謝夕澤的燒熱忽退忽不退,高燒低燒反複發作,等送老人入了土,謝夕澤回家的中途,彎身躬在路邊吐了一場,肚子裏全是酸水藥水,他靠在宋冽懷裏虛弱得厲害,好像把奶奶送走後,那股氣就洩了,瘦得臉頰凹陷,眼睛又大又亮,卻沒什麽精神。

宋冽心痛難忍,三十好幾的大男人,看到謝夕澤弄成這副樣子差點沒當場落淚,最後他把謝夕澤從山上一路背回家,到了家後,謝夕澤繃了三天的精神和身體再也支撐不住,剛躺在床裏沒多久,喂過藥,人就起不來了。

宋冽摸了摸他滾燙的額頭,不敢多耽擱一分鐘,司機跟着他們三天沒能休息,他不好再讓司機接過去開車。

宋冽抱起謝夕澤往外走,回頭和司機說:“去村裏找個會開車的人過來,馬上去鎮上的醫院。”

謝夕澤已經燒到沒有意識,昏睡中沒有夢魇的驚擾,也不再呓語叫桂花奶奶,宋冽攏起他的手腳抱在懷裏,從儲物櫃取出一瓶礦泉水和幹淨的毛巾,把沾了水的濕毛巾放在他額頭降溫,嘴裏急得都是泡。

司機很快找到了過來開車的人,話不多,只負責收錢辦事,況且宋冽的氣場在那,村裏人都知道他是大老板,更不敢在他面前說什麽話。

一個小時後趕到鎮上的醫院,小地方來醫院的人不多,不用排隊就去看了醫生,醫生知道人燒了三天都沒送來看,顧不上責備大人的過失,先給人測體溫抽血檢查去了。

宋冽抽空去辦了住院手續,回病房時護士正給謝夕澤紮針輸液,血管太細,紮了兩次才紮對地方。

夢中謝夕澤低低喊了一聲疼,宋冽讓護士出去,人走後,他平靜的神色才起了變化,拿起謝夕澤另一只沒紮針的手捂在臉頰,閉眼,低緩地嘆了嘆氣。

傍晚過,謝夕澤才醒回來。打過點滴的身體少了前幾天的沉重,他才動手臂,頓時把旁邊的男人驚醒。

“小澤。”

宋冽探過身,不斷試探着他額頭和臉頰的溫度,“感覺怎麽樣?”

“頭還有點暈。”謝夕澤舔了舔發白的嘴唇,意識回到昏倒前的那一刻,就問,“我暈了多久?”

宋冽揉揉他的頭發,“一天。”

點滴吊足大半天,他低頭看了看謝夕澤的腹部,問:“要不要去趟衛生間。”

“好。”謝夕澤身體虛得使不上力,胃裏空蕩蕩,腹部卻漲得很,宋冽扶起他去解決了一次,才過洗手,他趴在洗手臺上又想吐了。

謝夕澤小聲跟一直扶着他的男人說:“我好餓,也好想吐。”

他躬起身體,脊背彎在水臺,瘦得渾身上下一點肉都不見了。

宋冽當場沒忍住,眼眶酸濕的在他眉心親了又親,謝夕澤眨着濕漉漉的眼睫推他,“不要親了吧。”他臉上都是口水,而且男人冒出的胡子好刺人。

宋冽酸澀中失笑,把人三兩步抱回床頭坐好,“我出去叫醫生,順便帶點吃的過來,等我。”

男人忙前忙後,他出了病房,謝夕澤便拉起枕頭遮住眼睛,整張臉埋了進去,沒多久,枕頭起了點濡濕的痕跡。

“老混蛋,幹嘛還是對我這麽好啊……”我對你都不好了。

晚上量過體溫,謝夕澤的高燒退了不少,雖然腦袋還有點發熱,意識卻是清醒的。

宋冽帶回兩份晚飯,怕謝夕澤吃着清淡,特意買回不少水果,鄉下貧瘠,但有一點是好的,時令蔬果新鮮可口。謝夕澤喝粥的時候,男人在旁邊給水果削皮,他自己的那份晚餐,碰都沒碰一口。

嘴裏的粥味淡,謝夕澤看着宋冽,突然食之無味。他賭氣的放下勺子,伸腳在男人腿邊輕輕一踢,“宋冽,你怎麽不吃飯。”為什麽要做出這副任勞任怨的樣子,他對他又不好,是想教他心裏愧疚麽?

宋冽不疾不徐地切開果肉,整齊擺在果盤裏,“粥是不是太淡了。”

“宋、冽!”

宋冽忽然露出笑意,“馬上就吃。”他握住謝夕澤露出的腳腕子想送回被子底下,指腹沿着腳踝下意識摩挲幾記,謝夕澤猛地抽了回去,“……你幹嘛色咪咪地摸我的腳。”一個男人的腳有什麽好摸的。

宋冽:“……”他摸了摸下巴,湊近謝夕澤的臉,英挺的鼻梁差點碰到人,眼神裏蕩漾的笑意卻很溫柔,笑問,“很色嗎?”

看謝夕澤蒼白的臉羞紅漲起,他才收起笑,“不逗你,吃飯吧。”

兩人忙了幾天都沒怎麽好好吃過東西,這會兒正餓得厲害,宋冽大口大口地把飯送進嘴裏,姿态卻并不顯粗魯,謝夕澤忽然又踢他一腳,宋冽回頭看他,放下碗筷笑着詢問,“小澤?”

謝夕澤扭過腦袋,過了幾秒,才看着他的眼睛,不算別扭的說了聲謝謝。

九點後謝夕澤再次量過體溫,溫度還有一點偏高,悶在被子裏捂一天,身體全是汗水。

他渾身黏糊,倒沒跟宋冽說,其實是不想再給對方添麻煩,宋冽看在眼底,進浴室接了一盆熱水回來,對他招招手,“過來,給你擦身。”

謝夕澤心裏酸脹,嗆他,“招什麽招,又不是招狗。”話是嗆人,聲音聽着特別小聲,沒有底氣。

他的身體黏得難受,嘴裏不饒人 ,卻乖乖把衣服解開,讓宋冽給他擦身子。

剛成年的身骨已經有了青年人的輪廓,也不缺青澀的味道,宋冽細細給他擦洗,目光清正,把身上的部位擦幹淨,眼神落在褲子下。

“小澤擦不擦……”

謝夕澤搶過毛巾,“我自己來。”

正準備脫褲子,看宋冽沒避開,就急哄哄地趕人,“我要洗屁/股,你快出去。”

宋冽沒有動,他伸手推了推,催促着:“快出去。”

從前宋冽只要有空在家,謝夕澤經常纏着他要伺候洗澡,宋冽給他找管家幫手都不要,只要宋冽,宋冽伺候了他好幾年,直到過了十二歲,才不準他找別人幫忙。

宋冽帶了點笑意問:“真不用我幫忙?”

他粗聲吼着,“不要。”

一聲低嘆,宋冽走出病房,有點懷念伺候小孩洗澡的時光。

護士送來一張陪護床,謝夕澤掀開眼皮,心裏可真不是滋味。他裝起乖相,問:“護士姐姐,沒有大一點的床嗎?”

護士搖頭,“不好意思啊,這已經是最大號的陪護床了。”

謝夕澤看看自己躺的病床,房間雖然沒什麽家具,至少床是舒服的,也夠大,再看看放在旁邊對比顯得很可憐的小床,一時說不出話。

宋冽洗好澡出來,坐在陪護床上擦頭發上的水,男人高大的體格和陪護床怎麽看都不搭配,想着他連續幾晚沒休息,還要窩在窄小的床裏睡一晚,謝夕澤的嗓子眼都憋疼了,眼眶不争氣地紅了起來。

宋冽以為他想桂花奶奶,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只好把人攬起來拍撫,“澤寶不哭。”

謝夕澤揮開他的手,卻又被攏了回去。

小時候謝夕澤沒少在宋冽面前掉過眼淚,有時候是真哭,有時假哭,哭起來沒完沒了,假疼扯開嗓子嚎,真疼就悶起嗓子哭,一點都沒有身為男子漢的自覺。宋冽就把他抱起來放在懷裏哄,哄來哄去只有反複地一句,澤寶不哭,從八歲到二十歲,從來沒有變過。

澤寶不哭。

就哭。

唉。

哭了你才心疼我。

自己從小照顧到大的孩子,怎麽會不心疼呢?

于是,宋冽把他手腳攏在懷裏,“澤寶不哭。”

幾乎是下意識的,謝夕澤捂着泛紅的眼,“就哭。”

“唉。”

“哭了你才……”謝夕澤突然放下手掌,從宋冽懷裏安靜地退出去,背對着人躺下了。

重生不易。

他想,不管是他還是宋冽,這一次都不太容易。

他變了,宋冽也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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