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小王車速快,只承接了一顆掉下來的樹枝,就在他們剛剛離開那個彎道,泥石流便滾了下來,車裏非常安靜,只聽得到儀表盤發出細微的響聲。
前面的三輛物資車也算平穩的度過了這段山路,到了淩晨兩點鐘的時候他們才到達他們要去的地方,但是因為路途堵塞他們把車停在路邊,把物資一箱一箱的搬進去。
斷壁殘垣原來也是一戶戶的人家,可是現在只是一堆一堆的廢墟,大家沒有人說話,把物資交給在管理救援物資的人員之後,大家就開始跟着救援隊救人,只要多一秒鐘的時間就有可能多救一個人,每個人都像發了瘋一樣逼着自己不要掉眼淚,揮動着手裏的工具,睜大眼睛看,支起耳朵聽。
那天夜裏他們看到了被救出來的人在擔架上喊着家裏還有人,求求你們救救我還的孩子,救救他,他還沒有死,她幾乎要掙脫救護人員,可是因為腿已經斷了爬也爬不動,最後被擡到了臨時搭建的棚子裏治療。
而被挖出來的孩子早已經咽了氣,眼睛大大的睜着,落滿了塵埃,喬綠不忍心看,脫了自己的外套蓋在孩子臉上,讓雨不會打在他臉上,然後接着去挖廢墟。
每個人都是十二萬分的虔誠的去挖,活着的欣喜萬分,死了的也來不及傷感,就算是掉眼淚了,也沒有人會看到,雨都會帶走的,死亡會帶走,悲傷會帶走,絕望也會帶走的。
到了他們進入災區的下午陳叔叔過來拉喬綠讓她去休息,喬綠不願意,還是站在雨裏去挖,今天已經是地震發生的第四天了,她休息一會說不定又有人會離開這個世界,喬綠不想休息她回過頭抓住陳叔叔問:“求求你陳叔叔,你幫我打聽有沒有叫宋岚煙的醫生,求求你了,我必須要找到他”。
“昨天就打聽過了,這一片沒有,其他的地方因為信號塔斷了到現在還打不了電話,小喬你先休息一下聽叔叔的話,”陳中山沒有想到這個看起來瘦瘦弱弱的女孩子比那幫男孩還能幹,從淩晨到現在一直不休息,不過他也很擔心這個女孩子會有個三長兩短,他可向老蕭家交代不起。
直到晚上,雨才停了下來,喬綠的手已經沒有知覺了,但是她還是一刻不停的幫着救援隊挖,幫着擡擔架,喬綠想自己在健身房練過的這幾年還是有作用的,即便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還是幫上忙了,最後救援隊隊長實在看不下去了,把喬綠拉到一邊去了。
“小姑娘我們是需要人手幫助救援,但是你這樣下去是會成為我們的負擔的,到時候反倒是添亂,現在滾到帳篷裏去休息,吃罐頭喝熱水,睡覺的時候蓋毯子,二毛給這姑娘熬兩包999灌下去,實在不行整包安眠藥來針鎮定劑,真他媽操蛋”,隊長毫不留情的把喬綠推進了帳篷裏。
“二毛,我不要你看,你去救人,我自己照顧我自己,”喬綠打發了二毛,按照隊長的指示吃罐頭,喝熱水,灌999,然後蒙頭大睡,鬧鐘定的是兩個小時之後。
兩個小時之後,當隊長看到喬綠又是打雞血一般的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腦仁疼了一下,“看不出來你還是個糙漢子,給你,挖這裏”。
喬綠全部是按照隊長的指示在幹活,擡不動的石板就靠一邊不擋道,該吃飯的時候也不犯別扭,直接大快朵頤吃完立即又幹活,比誰都精神。
第五天的傍晚的時候喬綠站在陳叔叔面前問:“你是不是有宋醫生的消息了,陳叔叔不要騙我,什麽結果我都接受”。喬綠說的那樣堅定好像只要她說了能接受就真的能接受一樣。
“距這裏五公裏的地方有一所初中,宋醫生在救援的時候發生了6級餘震,餘存的校舍塌了,宋醫生抱着個孩子把孩子丢出來了,自己沒出來”,陳中山的語調低低的,生怕驚擾了什麽。
“我知道了”,喬綠轉身走了,拿着救援工具接着去接受隊長的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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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中山被這個女孩子的反映吓到了,他以為她會崩潰大哭,也以為她會直接暈厥,甚至連帶着發脾氣把他一起責怪,可是沒想到她只是點個頭說了句知道了。
救出來的人越來越少,到了第八天的結束的時候,隊長拍着喬綠的肩膀說:“你們明天回去,上面有指示除了救援官兵其他的人再不準進入災區,天氣熱避免疫情,回家吧”。
“沒有家了”,喬綠終于忍不住哭了,山裏沉靜的深夜不适合痛哭,特別是這個剛剛經歷了一場災難的地方,她的哭聲不大可是眼淚珠子卻是越來越大,“隊長,我以為我真的可以過自己的日子,沒有他,可是我現在知道了,我一直在內心深處覺得自己漂泊無依,住在哪裏都像在寄宿,跟在誰身邊都是沒有長久可以言說的,可是這麽多的人就這樣死在了一場天災裏,他們死的時候是不是也後悔自己作踐不懂珍惜、患得患失,因為總覺得自己不幸,以至于當幸福砸中的時候也不懂得伸手護住,災難來了的時候覺得白白走了人間一遭”。
“你別哭了”,隊長手足無措的看着眼前的女孩第一次掉眼淚,卻不知道說些什麽話安慰,他也在這場地震中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孩子,可是因為工作職務在身他不會掉眼淚,也不會軟弱,只能挺着,硬挺着,挺不住也要挺着,因為一軟弱就站不起來了。
喬綠擦了擦眼睛:“對不起隊長,我去睡覺”,喬綠對隊長笑了笑,轉過身眼淚又開始不受控制,怎麽會這麽難過,喬綠擡頭看看天空,這座南方小城真的有大顆大顆的星星呢,可是為什麽眼淚還在流。
喬綠躺着也不作用,眼淚沒有閥門,喬綠帶着一個小手電偷偷溜了出去,她要去找他,他死了她也要去找他,她還欠着他呢,怎麽可以不收賬就甩手走了呢,不是說要她虛情假意的配合嗎,可以啊,來吧,一輩子都可以,就算讓她陪他去死他她在也願意啊,但是要讓她先見他一面。
喬綠一邊走一邊哼着他教給她的一首Spitz的《空も飛べるはず》(中文譯名《定能飛向天空》),是一首日文老歌,宋岚煙有語言天賦花了兩個月時間考了個日語N1,便教了喬綠這首歌。
因為他說他們第一次遇見的時候他帶着的是《情書》,裏面的男主角很悲壯的在暗戀中去了天國,愛意不達太窩囊了,所以就又找了另一部老日劇還是同樣的主演扮演,結局雖然是男孩還是沒辦法得到女孩,但終究是愛意得以傳達,也沒有過多的遺憾和痛苦。
而主題曲又這麽歡快,所以便連哄帶騙的讓喬綠學了這首歌,此刻喬綠聽着自己的聲音覺得有些溫暖,教她這首歌的時宋岚煙問:“有個人說我有少年感,這個是什麽意思?”
喬綠警鐘大作,這個哪個小妖精要造反啊,“沒什麽特別的意思,就一個詞而已”。
“哦,吓死我了,我以為是在說我幼稚,”宋岚煙笑眯眯的用下巴蹭了蹭喬綠的頭頂,“我可是要保護你的,絕對不接受任何人的诋毀”。
喬綠用關愛腦殘兒童一樣的眼神看着宋岚煙:“膩害了,膩害了”,順便胡撸胡撸了他的腦袋,陽光穿過樹枝灑落在兩個人的身上,那個腦殘的兒童就枕着她的頭睡着了,口袋裏不知道還塞着要給誰的棒棒糖,抹茶口味的還有可樂口味的,喬綠保持着一個僵硬的姿勢把他的口袋清空了。
日暮夕陽斜,那少年的睫毛以一個驚人的長度反射着七彩的光芒,而喬綠的耳機裏卻是那首不斷響着的歌。
喬綠終于跌跌撞撞的趕到了那個初中,可是用手電照見的只是一片廢墟,不遠處空曠地帶搭着帳篷,上面有十字标志,周邊有人點燃了一小堆火在燒水。
喬綠腳步愈發踉跄,她幾乎是失去了知覺一般的去伸手摸了摸那個小鐵鍋,只聽小鐵鍋和她的手指接觸之後發出一聲茲拉的聲音。
“哪個傻孩子在哪空手摸鍋啊!”一個帶着眼鏡的中年白大褂從帳篷裏走了出來。
喬綠覺得有些眼熟,如果她沒有記錯,她應該在宋岚煙的醫院裏見過他,更确切點是宋岚煙的他們科的主任,喬綠跌跌撞撞的跑到中年男人面前:“宋醫生呢,你們宋醫生呢?”喬綠話一出口又開始掉眼淚,喬綠覺得自己太軟弱了,一直連自己的眼淚也控制不住。
這句話似乎觸動了中年醫生的情緒,讓他也開始跟着眼淚朦胧起來,“頌醫生他走了,今天早上剛走的”。
喬綠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突然就哭不出來了,像是所有的眼淚都聚集在喉嚨裏,撐得她胸腔快要爆炸了。
“小姑娘你和我們頌醫生是什麽關系,我怎麽沒見過你,”中年男人抹了抹自己的眼淚問。
“我是宋醫生的女朋友,不,我是他媳婦兒,我要嫁給他,他死了我也要嫁給他,”喬綠毫無形象可言的吼着,雖然她的聲音早已經沙啞,但她還是用盡全力的重複着,通紅的雙眼沒有眼淚流出來,這讓站在一旁的中年男人不敢靠近,她像是沾了滿身的戾氣,随時能拎刀砍人一般。
“頌醫生在那邊躺着呢,你去看看他吧,我準備燒點水給他擦擦身明天一早運回去呢”,中年男子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小帳篷。
“為什麽讓他一個人躺在那裏,這裏那麽黑,他也會害怕,也會孤單的”,喬綠的眼淚終于又不受控制的流了出來,她努力的想要爬起來,可是試了幾次都沒能成功的爬起來,中年男子顫巍巍的把自己的手伸了過去,将喬綠拉了起來。
喬綠找了個小盆到了熱水混合了點礦泉水端着一步步走向那個小帳篷,可是還沒有走到門口就普通一下跪倒暈過去了。
喬綠是在一輛醫護車上醒過來的,而映入眼裏的是那個熟悉的臉,帶着成年男子的鋒利線條和少年的幹淨,喬綠伸手想要摸摸他的臉,可是看到自己滿是塵土的指甲便放棄了,她深深的看着他舍不得移開眼睛。
反倒是他不好意思起來問:“為什麽一直看着我?”
“活着的時候我自己犯驢耍別扭,不讓自己好過,也讓你傷心,更不敢正眼長久的看看你,但是現在你我都死了我還怕什麽呢,我想看你多久就看多久,哪個女鬼敢和我搶你,我研究炸彈炸死她,再不行我就學好太極拳一拳一個,小岚岚你可別恨我了,做鬼不知道有幾年的壽命,也不知道要不要喝孟婆湯,你我守着的日子有一天算一天吧”,喬綠的手剛要放下去,卻被人拉起放在了那張俊美的臉上。
“阿綠,我……”宋岚煙被喬綠打斷。
“你不要說話,我也害怕這是夢,夢醒了你死了我還活着,我該找誰去算賬去,你就陪我一會罷,”喬綠的手指動了動問:“你疼不疼?算了,你還是不要說話了,你把我吵醒了我怕我又該沒出息的哭了”
“你說是我媳婦兒?”宋岚煙問。
“小岚岚,我本來就是啊,你為什麽還要問,你活着的時候我來不及做你媳婦兒,死了就成全我吧,難道你還不樂意?”喬綠說着虛弱了咳了咳,“你是想氣死我對不對?哦,好像我已經死了”
“那你還離開我不,還要不要和我虛情假意?”宋岚煙有些悲傷的問。
“活着時候的混賬話怎麽能作真,快忘了吧,我最愛我們的小岚岚,”喬綠沒羞沒臊的讓宋岚煙把頭低些,然後梗着脖子在他嘴唇上親了一口,無奈當她想要躺下來的時候才發現已經被抱着啃上了。
喬綠心想這個感覺不錯,逼真的很呢,原來死了和活着的親吻也沒有什麽差別呢,只是不知道地府有沒有需要自考的鬼,有沒有要看病的鬼,未來生計作何打算。
“咳……咳……”中年醫生的咳嗽聲讓宋岚煙稍稍恢複了點理智。
“醫生你也死了嗎?”喬綠頗為悲傷的躺下來看着對面的中年醫生,“咱們國家也沒有下屬死了領導要殉葬的”。
宋岚煙忍不住笑了出來,“不好意思趙主任。我媳婦兒現在高燒,你別和她計較”。
趙主任哼了一聲道:“我還以為你是和尚呢,給你介紹的姑娘都不要,這就媳婦兒媳婦兒的叫上了”,說完又覺得小姑娘有意思開玩笑道:“其實我是一個鬼差”。
“那我小岚岚在你手下當差算是公務員嗎?”喬綠一派智障的問。
趙主任:“那可不是嘛”。
“公務員找小三是作風問題,不符合我黨的優良傳統,以後莫再提什麽介紹姑娘,會被雙規的”,喬綠循循善誘道。
趙主任:……
趙主任拍了拍前面的車身,讓司機停車,對着這個小姑娘他腦袋疼,血糖高經不住這兩個人的齁,所以就坐到了副駕駛座去了。
宋岚煙終于無所顧忌的躺在了喬綠身邊,不小心碰到了喬綠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說:“你別離我太近,幾天沒洗澡了”。
“你現在醒過來沒有,我們還活着呢”,喬綠抱着宋岚煙很久都沒有說話,過一會才知道她已經睡着了。
宋岚煙覺得自己的整顆心髒都滿了,是從所謂有的圓滿。在來這裏之前他還求着她配合着和他虛情假意,可是這個嘴硬的死鴨子是全世界最可愛的硬嘴鴨子,就現在她抱着他毫無防備的睡着了,幸福大概就是這麽回事吧。
“對不起,大喜說的對,我也是可以被人深愛的,可以不問歸期的,可以不那麽長長久久的,你要是不愛我了記得提前告訴我,我……”。
他的手輕輕覆在了她小巧的嘴巴上吻了吻:“只要我活着就不會有這件事情”。
喬綠受了委屈似的撇了撇嘴巴,一顆兩顆的眼淚珠子掉了下來。
“你怎麽總是讓我等,你知道我多害怕等嗎?”喬綠的手指掐着宋岚煙的臉力道很大。
“媳婦兒,打人不打臉的”,宋岚煙嘴上這樣說着卻沒有去阻止她,他怎麽會不知道她心裏的委屈呢,他單純的以為她支持他出國,就是可以安安心心的讓她等他回來,可是那麽長的時間她等起來是怎樣的孤獨呢?在這期間她又有什麽是他不知道的呢?她一個人扛着的時候會不會累呢?
他慌張的用衣袖擦着她的眼淚,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裏,吻着她的額頭,人怎麽會那麽愛另一個人呢,以至于可以性命相抵。
能夠愛她以及被她愛着,他是何等的幸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