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Jas.mine x54
茶室裏很安靜,花雕的軒窗近在咫尺,窗外竹葉探進來,微風拂過,窸窣作響。
許茉坐在沈老爺子對面,視線落在他斟茶的動作上。
熱水暈開,一小縷細煙騰空而上,緩緩升起,散在空中。
兩人一直無話,是針落也能聽見的沉寂。
沈老爺子往她面前推來一杯熱茶,茶葉還在起伏旋轉,幾片略輕的游蕩在上層,不願沉下去。
許茉的心也同那懸浮的茶葉一般,在水中晃悠掙紮,生生拉拽一般。
片刻後,茶葉終是落了下去,她的心也緊跟着落了下去,穩穩當當地停泊好。
靜默半晌,許茉似是想好什麽,睫毛輕顫了一會兒,長籲了一口氣。
她端起那杯茶,輕輕地說,“謝謝爺爺。”
然後唇微微抿了一口,茶味入吼,苦澀異常,半點甘冽也無。
許茉皺了皺眉,但也只是一瞬,很快就斂了下去,眉眼舒緩。
沈老爺子不動聲色地觀察,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須,語氣不明,“你倒是很能吃苦。”
許茉輕輕一笑,沒有再繼續回答。
沈老爺子矍铄的雙眼打量了一會兒,繼而低下頭,去尋自己的那杯茶。
他不緩不慢地啜了一口,繼續說道,“你确實是很漂亮,也難怪我孫子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許茉将茶放置在桌上,脊背挺得很直,臉微微側着,垂在臉側的長發被她盡數別在了耳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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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相受之于父母,天生如此,我也沒有辦法,謝謝爺爺誇獎了。”
她落落大方地答道,仿佛沒有聽清楚他話裏的刁難,不卑不亢。
沈老爺子擡眼望過來,視線如鷹隼一樣銳利,直直朝她射過來。
“不說那些客套話了,我也開門見山,你們現在怎麽談我都不介意,只有一點,你進不來我沈家的門。”
沈老爺子敲了敲桌面,“所以,為了你日後考慮,我建議你現在就認清現實,不要做夢了。”
許茉一直垂眸聽着,面上沒有任何波動,聞言輕輕一笑,“我了解,這個您不用擔心。就是沈慎前幾日說要入贅,我勸說過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攔得住。”
沈老爺子眉心一跳,拄着拐杖的手握緊,恨不得現在就飛去沈慎公司那兒,揍他一拐!
這個孽孫!
老頭子脾氣上來了,哼了一聲,将許茉面前那杯茶移回來。
意思很明顯,他給泡的茶,現在不想給她喝了,碰都別想碰。
許茉沒動作,就這麽靜靜地看着他。
沈老爺子感知到了她的打量,“小姑娘倒是很會忍啊。”
許茉搖了搖頭,“有時候會,有時候不會,對人不對事。”
她嗓音糯糯的,眉眼澄澈,話裏行間卻盡是怼人的勁兒。
沈老爺子面色不虞,覺得她不知好歹,悖了他意思不說,還駁了他的面子。在沈宅,便是沈慎這般肆意的人,也不敢明面上怼他。
“那你倒是跟我說說,對的都是些什麽人?”
“爺爺,我也不瞞您了,您知道我的意思。”
說完許茉斂眸,手擡起一旁的茶壺,将茶具按照行列擺好,給沈老爺子面前的那一杯續了茶水。
她動作如行雲流水般流暢,細嫩潔白的手指微微一擰,茶蓋被旋好,整整齊齊地放回原地。
“學得倒是有模有樣。你想來讨好我,以為我會吃你這一套嗎?”
沈老爺子年少時叱咤商場,翻手覆雲,什麽人沒見過,最愛揣摩他人心思,度他人所想。
許茉輕輕地搖搖頭,“我爺爺還在世的時候,我在一旁看了點。”
沈老爺子早已摸清許茉家世,聞言卻是沒再說什麽了。
他沒去動許茉給他續的那杯茶,只是說道,“這般輕狂不懂事,也不過是仗着沈慎護着你,有朝一日他對你不感興趣了,你還能在這裏和我說大話嗎?”
許茉擡起頭,盯住他,“爺爺,您應該對我倆之間發生的事情最為熟悉吧,我要的就是當下,就是未來。您也不用想着讓我知難而退。我承認當初那三年我們倆之間有問題,但是現在又是新的開始,您沒必要插手這些閑事。”
沈老爺子雙眼微眯,“你口氣不小啊,話說得倒是好聽,但是當年你弟弟的病,你和壹千的簽約,哪樣花的不是沈家的錢?”
許茉大大方方地回應,“這一點我承認,也沒有什麽好解釋的。我也在盡我可能去對沈慎好,雖然不是以同樣金錢的方式回報他,但是他願意如此。”
“我們兩人之間,沒有計較那麽多。在一段感情中,有回報也就有付出,同樣的,也會有遺憾。在生活中也是如此,您這樣緊緊逼着我逼着他,也不過是不願相信。”
許茉定定地望着他,“明明我們倆才剛剛開始,您就迫不及待找上門來,是不是連爺爺您都覺得我們倆不會分開。”
“既然您都篤定如此,我也可以告訴您,事實就是如此。”
沈老爺子自她剛開始說話起便一言不發,諱莫如深的模樣。
此刻見她說完,他陰沉着張臉,将拐杖重重地往桌上一敲,發出“嘭”的一聲巨響。
嗓音也是兇巴巴的,“夠了,一張嘴倒是伶牙俐齒的!”
許茉毫無防備,被老頭子突如其來的動作吓到了。
老頭子收回拐杖,“膽子這麽小,也不知道小慎看上了你什麽。”
許茉低垂着頭,沒回答。她剛才一時激動,把該講的話都講完了,現下回過神來,有點後悔。
她那番話都是肺腑之言,無論如何,她也不想和沈慎分開。
她還有很多想說的,她會努力賺錢,好好賺錢,讓自己站到一個足夠高的角度,去彌補兩人之間的空缺。不為任何人,只為兩人自己。
“剛才不是還很會說,脾氣也很大嗎,怎麽,現在蔫了?”沈老爺子不以為意,緩緩開口。
他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坐姿,順手撈過許茉剛才為他斟的那杯茶,輕輕地品了一口。
“反正你倆的事我管定了,等時日長了,你還能再站在我面前說出這番話,那才是我重新思量你倆關系的時刻。”
許茉點點頭,松了口氣,覺得這沈老爺子一點也不和藹,和她爺爺不能相比就算了,脾氣還沒秦伯好呢。
她站起身,彎腰鞠了個躬,“那爺爺,我先走了。”
走之前,她還不忘噎沈老爺子,“按照您的說法,時日長了,沈慎真要入贅,爺爺您不要怪我沒提醒您。”
她這番話說得一本正經,瑩潤的小臉滿是嚴肅之色。
沈老爺子的臉登時黑如鍋底。
秦伯在旁邊圍觀了一會兒,忍俊不禁。
等到她纖細的身影消失在茶室之外,沈老爺子捋了捋自己的胡須,久久地盯着面前那盞茶,半晌都沒說話。
餘光瞥到秦伯的身影,他不自然地咳了咳,“她……平常都這樣?”
秦伯微微颔首,“老爺,許小姐平時十分安然恬靜,性子溫順乖巧,待我們也是十分有禮貌的。今天大概身體有些不舒服。”
沈老爺子從鼻子裏哼了出來,什麽不舒服,合着就是只對着他不舒服!
他今天就是單純來吓唬人的,真要把人拆散了,沈慎那個臭小子怕是要把屋頂掀翻了。
想起許茉剛剛的話,沈老爺子若有所思。他再不想承認也得承認,從內心深處來看,他潛意識裏,還是很相信沈慎眼光的。
只不過他倔,一家人都說好的時候,他偏偏不覺得好。
許茉現在就能和他叫板,那以後真要進了家門,還得了。更別提還有個沈慎給她撐腰。
沈老爺子還想再說些什麽,秦伯卻越過他,匆匆往外去了,撂下一句,“老爺,我先去送一下許小姐,她應該不知道回去的路。”
沈老頭:“……”
他胡須又氣得一翹一翹的,一個個的,是真的反了!
·
許茉回到住處的時候,外面淅淅瀝瀝地下起了秋雨。
窗戶半掩着,潮濕陰涼之氣随着風帶了進來。窗外景色暗黃,時至暮分,因着下雨的關系,天陰沉沉的,烏雲也低低壓着。
她回來以後便沒什麽力氣,剛才在回來的路上,她便想些雜七雜八的,思緒混亂,紛擾着她。
許茉走上前,關好窗,便脫了外衫,整個人躺進了被子中,将自己裹得緊緊的。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她自己都沒意料到。
也不是說傷心,她只是想安靜地躺一會兒。聞着枕間熟悉的那股子男性清冽的味道,她阖上眸,很快便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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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慎接到消息的時候,便飙了車,一路往沈宅趕。
稀薄的雨水沖刷在車窗前,因為車速快,又是在臨海的盤山公路上,雨跡斜斜地刮在玻璃上。
他心緒不寧,一直緊皺着眉,擔心許茉聽到了點什麽不好的。
要說他最擔心的,便是許茉聽了以後心中有想法。
本來她上次就想着拖延點時間去見家長,這下子倒好,沈爺爺直接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車利落地在大院裏打了個拐,堪堪停下來,他便下了車,冒着雨往大門走。
進了門,他鞋也未脫,直接闖了進去,神色淩厲。
周嫂剛想迎上來,就被沈慎那張面無表情,甚至帶着點怒意的臉給吓着了。
沈慎視線逡巡一周,家中沒有其他人,觸及到沈老爺子的背影,他便大步跨上前。
周嫂被他的氣勢逼迫住,也沒敢上前阻攔。
沈老爺子聽到動靜,頭也未擡,“來了?你消息倒是挺快。”
說完,他緩緩擡眼,神色狠狠地一怔。
沈慎淋了雨,臉上沾着的水珠也未擦,就這麽直直地跪在他面前。
沈老爺子又驚又懼,瞪大眼睛,死死地瞪住面前的沈慎。
周嫂眼眶一紅,竟是莫名心酸。二少爺從小狂妄放肆,最是不羁。
小時候做錯了事被鞭子抽打,也無半分懼色。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別說跪,就是要沈慎低頭,那也是從未有過的事。
“你這樣是做什麽!”沈老爺子想拉起他,被沈慎躲過。
周嫂湊上前,拿着浴巾想給他擦拭,也被沈慎擡手避開。
“爺爺,算我求你了,我真的很喜歡小茉,今天我跪在這兒,是想和你說一件事,不管你同不同意,今後我是娶定她了。”
他慵懶散漫的氣質消散,目光堅定,像極了當年的老爺子。
沈老爺子沉默半晌,聲音還是抖的,“她就這麽值得你這樣做?”
老頭子現在也是悔不當初,他就是突然抽了個風,想去搞個破壞,說說狠話吓吓人家,怎料沈慎的回擊如此直接,直接像把刀刃,直接刺進了他年邁的心。
要說管教沈慎最嚴,老頭子內心中也是喜愛他的,所以事事都想幫他圖個最好,然而他從小便不領情。
長大以後更加潇灑恣意,皆是按照自己的性子來。
他知道沈慎的心思,但怎知家裏這個嚣張的孫子,竟是珍惜人家到了這種地步。
聯想到許茉所說的入贅,沈老爺子兩眼一黑,差點撅過去。
自家兒子是這樣!兩個孫子也是這樣!為了女人,鬧得轟轟烈烈的。
沈老爺子愈想愈來氣,然後絲毫不客氣,照着沈慎寬勁的背,直刷刷地就将拐杖揮了過去。
以往要打他,沈慎都逃脫得快,如今他直挺挺跪在這兒,這就是找打!
按照往前,他這一拐杖下去,沈慎都要抱怨着痛,埋怨一番。而今卻是一聲不吭,悶哼着受着。
沈老爺子閉了閉眼,到底是不忍心。
“你起來。”他睜開眼,緩緩開口。
沈慎緊抿着薄唇,慢慢地站了起來。
“老爺子,我敬你尊你,不過這跪真的不是為了你,是為了她和我自己。”
沈老爺子驀地睜眼,仔細琢磨着沈慎的話。
這兩個人,說話都這麽像。
都是說得好聽,但卻都狠戳他的心窩。
沈老爺子十分不爽,擺了擺手,“随你們去吧,我只有一點要求,不要入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