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雖然出門的時候提着竹筐,可今天阿蓉暫時沒心思去挖野菜,送阿林下山後,又折返了回來。

屋裏頭多了一個人,還是個看起來很是“弱不禁風”的瞎子,她有點放不下心。

山路走得人頭上冒汗,眼前的垂發更是火上澆油,阿蓉幹脆一把撩到耳後——這原是遮醜的,可阿林說得對,他又看不見,何必多此一舉呢!

因為這張“半道毀容”的臉,她已經極少與生人打交道了,但這個人看不見,倒叫她倍感輕松。

屋前有棵上了年紀的榆樹,給不大的院落蓬起一片樹蔭,方才走路有些趕,阿蓉在陰涼裏歇了口氣,屋裏的人早已聽見她回來,問道:“姑娘不是送人去了,這麽快就回來了。”

阿蓉一愣,進屋看見他,解釋說,“山下就是村子,阿林已經那麽大了,送幾步就行了,不會找不到家。”

說着一邊放竹筐一邊誇他,“你的耳朵真靈。”

淩瑧對這樣的誇獎無動于衷,誠實道:“眼睛看不見,耳朵總會敏感些。”

這話聽着有些可憐,好在他臉上并無什麽可憐的神情,阿蓉不知該說什麽,只好笑笑,不過很遺憾,他也看不到。

許是沒了旁人在,這人漸漸不似方才的高冷,居然多話了起來,又問道:“姑娘怎麽不與家人同住?”

阿蓉哦了一聲,答道:“那個……他們不要我了,我就出來了。”

嗯,還有這樣的事?淩臻又問她,“既是骨肉至親,又如何會不要你呢?”

“骨肉至親?”阿蓉木着臉搖搖頭,“我不是他們生的,是幾年前撿來的。”

他更加感興趣了,繼續問,“那便是養女了。既然養了你,為何又不要你了?”

這可就說來話長了,阿蓉瞧了瞧他那張無暇的臉,想了想,還是決定如實告知,道,“我年前生了場病……不知怎麽,臉上長出一塊紫斑來,治也治不好,阿林的娘看不上我了,嫌我白吃糧食,我也不願意在村裏待着,就自己上山來了。”

說着悄悄打量他的臉,看他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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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沒有什麽一樣的神情,又是點點頭,算是了解了,竟又一時再也無話了。

阿蓉有點尴尬,想了想,問他道:“你覺得怎麽樣了?還難受嗎?”

淩瑧微咳一聲,“已經好多了。”

阿蓉點點頭,恰巧遠處天空傳來聲悶響,像是雷聲,她跑出去看了看天,有點着急,“剛才天還好好的,這會兒怎麽像是要下雨了?”昨天在後山的林子裏新發現了些蘑菇,她本想等長肥些再摘,可那種菌子經不得雨淋,看樣子,現在必須得趕在雨前摘回來了。

她回頭跟屋裏人道:“我要出去一趟,可能要下雨了,你別出門,山上路滑,你又看不見,萬一跌進山溝裏就不好了。”

說着便撿起剛放下的竹筐,匆匆忙忙出了門。

周圍安靜下來,人的确已經走遠,淩瑧開始再度猜測。

這姑娘到底是不是淩昌的人?目前看來,似乎不像。如果是淩昌的人,那他昨夜昏睡,她會很容易得手,況且今早他便已經了解了,她并不會武功,淩昌想取自己性命,又如何會派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呢?

也許她所說都是真的,這只是一個獨居在山上的孤女罷了。他凝眉,輕吸一口氣,鼻尖傳來隐約香氣,此處環境應是安全的,他立起身來,試着往外走,出了小屋的門來到院中,那嗅覺豁然開朗。

他能聞到,這院子裏種了許多的花,比如方才那香味,便混着是茉莉與忍冬,茉莉的香味已經不太濃烈,應是昨晚開的;忍冬卻應是今早剛開。如他自己所說,眼睛看不見,其他感官都靈敏的多了,他還能聞出,茉莉與忍冬的下面,是幾叢山間常見的野菊,嗯,周邊還有剛剛開花的野天麻……

忍冬,野菊與野天麻随處可見,茉莉可不會在山間瘋長,應是有意栽種的,且看來這裏住人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這姑娘的身世若真如她自己所說,那這個場景,倒挺有情趣……

還在聞着花香,遠處忽然傳來幾聲極特別的鳥鳴,他忽然皺眉,不錯,這正是給他的信號,他的人終于找來了。

他給予回應,果然沒過多久,就等來了結果,有兩人從天而降,看清是他,撲通一下跪在面前,齊聲喚,“少主!”語聲裏掩藏不住的欣喜。

他可沒表現出歡喜,直截了當的問,“現在如何?”

貼身護衛安瀾先回話,“山莊已經平安,城中家宅并無異動。”

“平安……”他問。

安瀾當下脊背發冷,一旁跪着的秋遲也趕忙垂下頭來,二人齊聲說,“是屬下有失防範,令少主此番歷險,請少主降罪!”

此番的确狼狽,敵人來勢洶洶,夜襲雲望山莊,竟逼得他連夜逃出,他從臨安城避入雲望山,原就是為遮人耳目,好以專心養病,讓眼睛盡早複明,可前夜殺手已經破門而入,最近之時,刀鋒已經擦過他的衣袖,若在平時,旁人絕不可能近他的身,但這次,若無安瀾及時沖進來,他或許,沒有機會再與這二人說話了……

所以,首先,他眼盲的消息已然走漏,其次,山莊有內鬼。

罪當然是要降的,他自己住的地方,防衛出了纰漏,安瀾與秋遲這兩個首席護院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然身為少主,他也明白用人之道,眼下趕緊揪出內鬼,平複混亂才是頭等大事。

他示意二人起來,問,“可有留活口?”

安瀾趕緊回話:“回少主,對方約有六十人,其中多數已死,約有十人逃脫,屬下等抓住三人,現已關押,如何處理,聽憑少主吩咐。”

其實有沒有活口又有什麽關系呢,用腳指頭都能想出這是誰的手筆。他道:“先好好看着,”想了想,又問,“可查出是何處的功夫?”

他一直疑惑,淩昌何來這麽多的高手?

安瀾看了看秋遲,示意他來回話,秋遲道:“應是鶴山派。”

淩瑧有些意外,“北翼鶴山?”

秋遲點頭,“是。”

淩瑧沉沉吐出一口氣,“單憑他,能調動北翼人手……看來,淩昌背後還有人在。”

這是自然,北翼距江南千裏,能使得動鶴山派的高手來刺殺他,絕非淩昌能辦到的,如此來看,淩昌恐怕也只是顆棋子罷了。

秋遲點點頭,神情很是凝重。

安瀾也好不到哪兒去,皺眉想了想,還是先勸道,“少主,荒山野嶺不宜久留,您看,是先回山莊還是臨安?”

山莊能出內鬼,想來臨安城中的家也未必能好到哪兒去,他道:“先去清查,雲望山與臨安都不可放過。還有,你們已經找到我的事,先不要聲張。”

安瀾遲疑道:“少主,您……還要待在這兒?”

他嘆口氣,歷經這麽一場,他真不知,還有哪裏是安全的地方。他問,“你們找的容易嗎?”

安瀾汗顏,“屬下無能,若非少主回信,恐怕還要再費些功夫。”

“那就是了。”

現在看來,暫時待在這裏,也未嘗不是不可行的。

淩瑧冷笑:“他不是千方百計想要作亂嗎?姑且成全他一次。傳話給文叔,趁這陣子,好好查查,都有誰與淩昌裏應外合,查清楚些,也好一起算賬!”

安瀾低頭應是,淩瑧沉默一會兒,忽然凝眉沉吟:“北翼,北翼……”

忽然升起一個念頭,他跟安瀾道:“臨安書房內,有一本《邊域奇術》,你見過文叔後,将它取來。”

安瀾道:“是……”環顧四周,猶疑一下,還是勸道:“少主,此處環境實在簡陋,您待在這裏恐怕不妥,不如讓屬下為您另覓別處,或者,先将此處修繕一下?”

如何修繕?是要集結人手大興土木,唯恐天下不知?他搖頭否決了,只問道:“可帶了固元丹?”

秋遲趕緊上前一步,從懷取出一只小瓶,遞到他手中,他接過來取出兩顆藥丸服下,身體終于舒服了一些,而後才又吩咐秋遲:“山下柳林村,有戶邵姓人家,你去查一查。”

秋遲應下,他說,“去吧。”

兩人便離開了這山中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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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蓉着急忙慌采完蘑菇,雨卻遲遲未下,擡頭看了看天,不由得傻了眼,這老天爺,逗人玩的嗎?來的路上還一大塊烏雲,她才剛忙活完,又萬裏晴空了,雨都給下的哪兒去了?

不過雨沒了也好,不必怕淋濕衣裳,還能趁着好天晾曬蘑菇,她松了口氣,擦擦頭上的汗,背起竹筐往回走。

一路都有溪水相伴,她找了處幹淨的地方坐下來稍作歇息,順便伸手掬水洗了把臉,再喝上幾口。溪水是從玉蝶潭裏流出來的,冰冰涼涼,還帶着隐約的香氣,她先将臉打濕,再擡起頭來讓風吹幹,整個人很快就涼快了下來,舒服極了。

陽光很好,就算閉着眼也能感覺到亮堂,她忽然一怔,想到一個問題,看不見是一種什麽樣滋味呢?是不是周遭一點光亮都感覺不到,眼前只有徹底的黑暗?

那樣豈不是舉步維艱,什麽也幹不了?

實在是太可憐了,她不由自主的想到小院裏的那個人,同情心一下泛濫起來,再也顧不上享受,背起竹筐,加快腳步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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