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因有了少主的吩咐,暗衛們當下便兼任起了雜役,一桶桶的往小院裏挑水。

淩瑧認為,這山中萬物皆受着甘泉的滋養,所以也格外對身體有益,便也命人采摘野果野菜。

于是阿蓉就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些人往她的小破院子裏送水送吃的,甚至到了飯點,還有人為他們生火做飯。

淩瑧主動跟她交代說,“我想我可能找到了讓眼睛變好的法子,現在正在盡力嘗試。”

阿蓉很為他高興,“那太好了!嗯,需要我幫忙嗎?”

他說,“先把你的腳養好吧……”

等腳好了,也好做些吃的,這些暗衛們煮的飯,實在難以下咽啊。

阿蓉也盼着自己的腳趕快好起來,勤快慣了,冷不丁的一閑,只覺得渾身難受。

于是她很虔誠的擦着藥酒,功夫不負有心人,三四天過後,腳腕終于消了腫,她可以活動自如了。

這天早上,淩瑧忽然問她,“我記得你說過,之前捉的魚,是在哪裏長的?”

她想都不用想,“玉蝶潭啊!”

他又問,“那潭水是山泉彙集的?”

她點頭說是,“泉水冰冰涼涼,那潭水也是冰冰涼涼,魚長得慢,所以才好吃。”她以為他嘴饞了,說,“你想吃魚了?可是我不會釣魚,只能從下游的溪裏抓,也是偶爾才能抓到……不然你問問你的手下,有沒有會釣魚的,去潭裏幫你釣。”

他并不是嘴饞,只是想去看看。由甘泉彙成的水潭,應是世間絕無僅有的!

他說,“只是想去潭邊走走,你方便嗎?現在就去吧。”

阿蓉前幾天也是憋壞了,早想出去轉轉了,于是很痛快答應下來,立刻帶他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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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才走幾步,阿蓉又覺得有點不方便,山路曲曲折折,他又看不見,不小心摔倒可怎麽好?她想了想,跟他說,“等我一下啊!”然後走到一旁的林子裏,找了根光溜溜夫人樹枝,遞到他手裏說,“路不好走,你拿着這個,我牽一頭帶你走。”

這倒是個好辦法,淩瑧順從接過,兩人就這麽走了起來,阿蓉是個喜歡說話的人,邊走邊問他,“你的那些手下呢?今天怎麽沒看到?”

他輕笑一下,“既然是暗衛,自然不能輕易現身。”

她奇怪,“暗衛是什麽?”

“就是躲在暗處保護你的人。”他說。

她聽完便明白了,但是又有問題,“你為什麽需要暗衛呢?難道有人想傷害你麽?”

“傷害?”他嘆息,“恐怕我死了才合他的心意。”

“死?”

她吃了一驚,一下停住腳步緊張的問,“你做了什麽,怎麽惹到他了?還有還有,他是誰啊?”

他是誰?

他斂眉說,“曾是我的親人……我什麽都沒做,他想殺我,不過因為我是長子嫡孫罷了。”

長子嫡孫,才有繼承家主的資格,然諾大的家業陡然易主,他又年輕,正值壯年的淩昌自然心有不甘,陰謀詭計疊出,所求不過就是家主之位罷了。

他的語氣已是十分淡然,阿蓉卻在旁聽的膽戰心驚,這就是大戶人家的生活?

這樣想來,自己這“野人”一樣的日子倒還不錯,不求別的,最起碼安穩。又走了一會兒,阿蓉忽然靈機一動,問他說,“那你的眼睛……也是被他害的?”

“不錯”他說,語聲裏卻聽不出仇恨與沉重。

她卻氣得不行,停下腳步來認真說,“這人心真是太壞了!阿啓,你一定要好起來,等眼睛好了,去找他報仇!”邊說邊拍他臂膀,算是十分真誠的鼓勵。

仇自然是要報的,可這樣一番突如其來的鼓勵,卻只換來他的心底微漾,他笑了笑,緩聲說,“好。”

又走幾步,之前尚算寬敞的路就變成了羊腸小徑,兩側還都是深溝,阿蓉牽着樹枝的一端,放慢了腳步,還不停叮囑他,“小心點兒啊。”

淩瑧輕聲說好,乖乖跟在她身後。

兩刻鐘後,終于臨近水潭,鼻尖能聞到清冽水汽,阿蓉心情不錯,回頭跟他說,“到了,你聽,有流水聲呢!”

他當然也聽到了,只是不止流水聲,他還聞到了一種特殊的香味。

“那是什麽?是什麽果子嗎?”他問,聞起來似是果實成熟的香氣。

“沒有果子啊,”她環顧一圈,忽然驚喜道,“開了許多花,好漂亮!”

她領他過去,他嘗試着摸索,忽然怔住了,問她,“這花,是不是像雀鳥?”

阿蓉細看了一下,忙點頭,“是啊,一串串的,像許多小鳥兒。”還好香,她湊近聞了聞,說,“像熟透了的果子。”

淩瑧可以肯定了,他面前的,是江南極少見的“仙人藤”。

仙人藤通常只生在塞北,且只在初春開放,可眼下已經六月,在這江南不起眼的荒山中,竟然悄悄開着仙人藤。

所以,這處的山水,實在神奇。

心間感嘆過後,他對阿蓉說,“這花兒可以吃,你摘一些,等會回去可以煮湯。”

“真的?”阿蓉很驚喜,忙摘起花兒來。她剛才聞到香味就很有食欲了,只是在考慮能不能吃,眼下淩大夫發話,她只恨自己沒帶竹筐出門呢!

阿蓉興高采烈的摘着花,淩瑧則自己往試着潭邊走,這幾天他的視力進步不小,明與暗的區別越來越大,他小心辨別光線,慢慢走,走出樹蔭後,水汽撲面而來,眼前一下豁然開朗。

“這便是玉蝶潭。”他輕嘆。

阿蓉采了幾串花,湊過來為他介紹,“因為水是玉一樣的顏色,潭子的形狀又很像蝴蝶,所以叫玉蝶潭。”

他雖還不能清楚看見,但也已感受到這潭水的魅力,兩人皆被沉醉,一時無話。

然而沒過多久,寧靜的氣氛忽然被打破,阿蓉興奮的指着潭中直叫,“魚!”

放眼望去,正有條肥魚惬意的游在清澈水底。

“比咱們吃過的都大呢!”她感嘆。

肥魚很嚣張,似乎知道她抓不住自己,肆無忌憚的在她眼皮底下盤旋。

她恨得牙癢癢,“我怎麽沒帶張漁網……”

淩瑧失笑,有心幫幫她,指尖悄然用力,水中肥魚頓時翻了肚皮。事罷拂袖,輕飄飄的說,“可以了。”

阿蓉頓時目瞪口呆,“你,你你怎麽做到的?”

“小時候常練,挺簡單。”他說。

她都結巴了,“可,可是你不是看不見嗎?”

“聽聲音啊!”他一臉莫名,看不見就什麽都做不了了嗎?太小瞧他了!

“魚在水裏,你也能聽到聲音?”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當然。”他說。

如果心足夠寧靜,微風都可以聽得到,何況是流水?

阿蓉還想說些什麽,淩瑧忍不住提醒她,“那魚只是被打暈了而已,你再不趕緊撈,等它醒過來就晚了。”

“哦,對對!”阿蓉這才挽挽衣袖,趕忙将魚撈了起來,一通忙活等把肥魚結結實實的抱在懷裏,她才終于有空,擡起臉來無比崇拜的說,“阿啓,你真厲害!”

淩瑧“嗯”了一聲,表面十分淡然,然心裏在暗暗感嘆,幼時苦苦練習的暗器,這時候才派上用場呢。

魚還在活蹦亂跳,兩人已經不約而同的聯想起那鮮美絕倫的味道了,一時再也沒了賞景的心思,趕緊啓程往回走。

歸路比來時好行,但阿蓉依然不太放心,仍将木棍遞到他手裏,牽他回家,兩人心情都不錯,已經開始讨論起魚的吃法。

阿蓉問他,“阿啓,你一定見多識廣,你說,魚怎麽做才最好吃?”

說起吃他随手拈來,“清蒸,最能體現魚的鮮味。”

“是嗎?”她質疑道:“可是我聽說,臨安城的名菜,是松鼠魚呢!”

他非常不屑一顧,“那是鄉間宴席上的做法。食材實在普通,才拿來嘩衆取寵,你見過誰拿刀魚糖醋嗎?”

阿蓉,“……”

她當然沒見過,她甚至連刀魚長什麽樣都不知道。她有些悻悻,不過也不甘示弱,舉起手中正提着的肥魚搖晃一下,說,“那個刀魚……有它好吃嗎?”

淩瑧一噎。

誠然,從小到大,他吃過無數次刀魚,那麽珍貴的河鮮,也不過只在清明前才有,如昙花一現,引世人追捧,甚至千金難求。可現在,提起刀魚,他并沒有什麽食欲,心裏無比期盼的,不過是面前的姑娘,手中提着的那尾不知名的鮮魚。

于是他認輸了,誠實道:“沒有。”

阿蓉撲哧一笑,“你真會說話!”笑過之後,她豪情的許願,“将來等我發達了,一定要去嘗嘗那個刀魚。”

他沒有說什麽,只是忽然問她,“你打算一直待在這裏嗎?”

“不知道。”她搖搖頭,忽然惆悵起來,嘆息說,“我也不想躲在這裏,可是……”她摸摸臉,輕聲說,“不想聽他們叫妖怪……”

她停下腳步,十分嚴肅的說,“阿啓,如果你眼睛好了,一定要先告訴我,我……我得把臉遮起來,免得吓着你。”

這話說得,直教人心疼。

他沉默一下,問她,“如果你的臉好了呢,你會去哪兒?”

“我的臉……”她沒怎麽有信心,嘆道:“還能好麽?”

他決定告訴她,“當然能好,并不是什麽難事,只是要費些時日。”

阿蓉驚呆了,發覺他不是在說笑,連忙問道:“你是說我的臉還能好?你是說真的?那怎麽才能好呢?你會治嗎?”

淩瑧一笑,說:“當然可以,不過要先等我把眼睛治好。”

她忙不疊的點頭,“可以可以,我能等。”得了這個好消息,她簡直要樂開花。如果臉還能好,等多久都可以啊!

病人對自己有信心,淩大夫很滿意,可是嗯了一聲後,還是要問她,“你還沒回答我,如果好了,還留在這裏嗎?還是回從前的地方去?”

“從前的地方?”阿蓉一愣,“你說邵家啊?”沒等他點頭,她就鄙夷的說,“我才不要回去,臉都撕破了,回去幹嗎?”

淩瑧這才有了點兒笑意,又聽她道:“如果我能好,我就下山去,去鎮上找點事兒做。嗯,我能做什麽呢?”她認真想了一下,問他說,“你覺的我燒飯好吃嗎?不然我去飯館兒,做個廚子吧!”

他差點一個趔趄,這就是她的人生規劃嗎?他想了想,決定找個借口叫她再斟酌一下,“食客通常都很挑剔,可能有人喜歡吃你燒的,有的人不喜歡,碰見暴脾氣,砸了你的場子都有可能。還有……廚房煙熏火燎,你不怕辛苦嗎?”

她搖搖頭,“不怕啊!我知道衆口難調,不過我會努力學習的,盡量做到讓大家都滿意。”停了一下,她解釋道,“其實我是覺得,飯館迎來送往的,客人很多,我多打聽打聽,說不定可以找到我爹娘呢!”

原來是這麽個主意,淩瑧說,“尋親有許多辦法,興許我也能幫上忙,只是飯館人多眼雜,不适合姑娘家。”

唉,也是!阿蓉想了想,遺憾的放棄了這個主意,不過想到他的話,随即又開心起來,無比感激的說,“阿啓,認識你真好!你不但能幫我治病,還要幫我尋親,我要怎麽報答你啊?”

他笑了笑,客氣道,“你救我在先,救命之恩,自當……傾身相報。”

說完,悄悄輕咳一聲。

不行不行,不能直接說,以身相報。

畢竟是淩家少主,還是要些面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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