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淩少主以這樣的排場出現,叫所有人都不得不看向他。
他的模樣本就生得極好,如今這般打扮,顯得人愈加穩重威嚴,叫不少人在心間暗嘆,這個年輕人,越來越有家主的樣子了。
淩昌卻嗤的一聲,“在場諸位非親即友,你擺這麽大個排場,是給誰看的?不過掌了幾年的家業,竟這般威風了。”邊說話邊緊盯着他打量,心裏卻疑惑漸起,看他現在的狀态,怎麽不像眼盲的樣子?難不成是硬撐出來的?
這明顯是要挑事的語氣,淩少主卻并不打算理會,先跟族中長輩們問好去了。
其他人見他如此到來,自然也有疑惑,免不了要問他一問,他只笑笑,“待會自會向諸位交代。”
跟宗親們寒暄完,又來跟裴承問好。雖然自家已經在江南雄霸一方,但與官府打好交道,總是沒錯的。
他客氣笑道:“許久未見,裴大人近來可好?”
裴承忙拱手回禮,“有勞淩少主挂念,本官一切還好,還好!”
州官大人堆出一臉和藹的笑,雖然對方只是個尚未成家的年輕人,與自己的孩子年紀相當,但他在此為官一日,就不得不要對這位年輕人另眼相看,畢竟京城都對江南淩氏有着頗多忌諱,更何況他一個吃皇糧的州官。
瞧了瞧那張根本看不出病氣的臉色,裴承又關問道:“前陣聽聞淩少主身體抱恙,不知如今可已安好?”
淩瑧淡然一笑,“一點小傷,不足挂齒。”
正說着,淩文上前提醒,“少主,吉時已到。”
他便點頭,簡單跟裴承告了個別,站到了衆人面前。
而被冷了的淩昌,則一直盯着他打量,越看,心間疑惑也越來越盛——看這情景,他不應該是個瞎子——這就太奇怪了,從雲望山那夜突襲到現在,也不過百天,那番毒那樣兇猛,他怎麽可能複原的這麽徹底?
淩瑧當然能感覺到那道目光,心裏冷笑一聲,先忙自己的正事。
吉時既然已到,淩氏祭祖大典便準時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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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有小厮雜役們魚貫上前擡上貢品,因今次是逢十的大祭,貢品格外隆重豐富,待各類貢品擺放整齊,便有祭司宣讀祭文,淩瑧出面向祖先敬奉第一支香,而後,再按照輩分,族中男丁依次上前,敬香叩拜。
莊嚴鼓樂鳴奏了約莫一個時辰,主祭也終于完成,最重要的環節過去,衆人紛紛放松了一些精神,正打算各自交頭接耳幾句,卻見淩文站上前來,清了清嗓,擡高聲音道,“諸位稍安勿躁,少主有要事宣布。”
此話一出,人群果然又肅斂起來,目光齊齊投向淩瑧,看着他走至祭臺前方站定,來時的氣勢重新凝聚起來,雖然一副年輕的面孔,渾身卻透着一股不容冒犯的威嚴。
他略環顧四周,開口道:“承蒙先祖恩德,我淩家得以興盛百年,直至如今。而我族人亦當遵守先祖遺訓,嚴于律己,為家業之昌盛盡心盡力。”
祖祭之時說這種場面話自然沒什麽問題,衆人都點着頭紛紛附和。
然誰料他卻忽然将話鋒一轉,沉聲問道:“諸位可知,倘有敗壞我家風逆我祖訓者,當如何處理?”
他将目光投向上座的幾位老者,其中一位輩分最高的咳了一聲,答說,“輕者禁室面壁,重者族譜除名。”
淩瑧點頭一笑:“說得好!現在正有一人,犯的條條都是不恕之罪。”
這話一出,衆人皆是怔楞,難怪他來時帶了這麽多人,原來是有備而來的……只是在祖祭之日動刀,影響實在不小,究竟是誰惹了他這麽大的火氣?
方才答話的老者立刻問道:“長啓,你說的此人是誰?”
淩瑧這才終于将目光投向淩昌,說,“他。”
淩昌?那可是他的親叔叔啊!那位老者驚訝道:“可有證據?”
他清冷一笑,“證據确鑿。”
淩昌終于忍不住,出口呵斥道,“一派胡言,目無尊長……”
然不等他說完,淩瑧一招手,那邊的安瀾便手持文書走上前來,亮聲念道:“淩昌逆我組訓,現已查明事實。其罪一,常年花天酒地,豢養外室多達十幾處,玩物喪志,丢風喪德,為我淩氏門風造成惡劣影響。其罪二,行止極度奢靡,為飽私欲,肆意揮霍家産家業,導致揚州各處常年虧空,入不敷出……”
“給我住口!”
話才至此,淩昌已是暴怒,狂叫打斷了安瀾的話。若不是被人攔截,他的手指簡直就要往淩瑧頭上戳,“你什麽東西,竟敢這樣誣賴我……”
“誣賴?”淩瑧冷笑一聲。
相較于淩昌,他倒是異常冷靜,從一旁拿出幾疊賬簿,質問道,“這是你這些年所安置的外室名單,住處,以及這些年的開銷,你可以自己看看,有沒有漏了誰?”
“還有,這是你在揚州二十餘年間,所有的賬簿流水,前幾日,揚州幾位大掌櫃向我來信,舉報你威逼利誘着叫他們做假賬。”他将賬本重重丢在他面前,怒道:“敢問你,這些可都是他們胡編的?”
說完不等對方回話,便吩咐安瀾,“接着說。”
“是。”安瀾便繼續道:“其罪三,使邪門歪道戕害少主,一計不成,變本加厲,甚至聯合外人刺殺少主,致使少主幾次三番遇險,命懸一線……”安瀾合上文書,問那幾位長者,“敢問諸位太爺,如此歹毒的用心,接連幾次刺殺我們少主的人,還能繼續留在族中嗎?”
聽見“刺殺”這種詞,衆人一片嘩然,一旁原本看戲的裴承最先反應過來,趕緊關問淩瑧:“淩少主沒有受傷吧?”
淩瑧跟他道了聲謝,目光釘向淩昌,沉聲道:“幸得先祖庇佑,我大難不死……真是浪費你的苦心。”
淩昌顯然不肯承認,繼續怒吼,“你空口無憑,竟敢這樣來誣陷我!”
淩瑧則繼續質問他,“能從北翼請來高手,你也不容易,只可惜,還有兩位,至今仍留在雲望山地牢中,你可有興趣見上一面?”
淩昌陰鸷笑道,“你自己作惡多端惹上仇家,關我何事?這種罪名,休想往我頭上扣!”
“與你無關?”淩臻冷笑,“北翼距此千裏之遙,幾十個人一路的花銷,卻全是你出的,別告訴我,你并不知情!”
淩昌眉間一跳,北翼是江北派來的,雖然他的确出了銀兩,但一切都是機密,淩瑧不可能知道……
難道……果真有人向他告密了嗎?
原本認定他只是在訛詐,此時心間也不得不漸起疑雲,淩昌故作鎮定道:“誰還沒些江湖上的朋友,我同北翼掌門素來有些交情,資助一些銀兩無可厚非,至于你是如何惹到人家,那是你自己的事,如若覺得可疑,任憑你去告官!刺殺之事與我沒有半文錢的關系!”
随後又哂笑一聲,揚起下巴,擺出淩家二爺的架勢,“不過是些銀子和女人,你口口聲聲指責我違背祖訓,這麽些年,違反祖訓的多了去了!你休要專門與我對幹,就憑你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能奈我何!”
原也沒打算他能承認刺殺的事,畢竟這是大罪,不過他既認了其他的,也好辦多了。淩瑧也冷聲道:“雲望山的事,我當然會報官。但眼下是祖祭,我們暫且處理你其他的事。”他與淩昌對視,目光愈加冷冽,“你既已認了,當以家規處置。來人,即刻将淩昌從我淩氏家譜中除名,他名下揚州産業,也盡數收回。自此之後,此人所作所為,與我淩家再無半點幹系,他日若再生出傷我淩氏之事,也絕無任何人情可言。”
“你敢!”
見一旁的淩文果真拿起族譜要動筆,淩昌簡直怒不可遏,“我是你的叔父,你父親還未正式傳位與你,你就敢将我除名?你想胡作非為,也要好好掂量掂量!”
語罷擊掌,竟從四周湧進來近百名護衛,個個兇神惡煞。一時間,包括那位來看熱鬧的州官裴大人在內的衆人俱都一驚,幾位白頭發的長輩氣顫了身子,一齊指着他問,“淩昌,你想做什麽?”
淩昌冷哼,他想做什麽?
這原本是為今日逼淩瑧讓位儲備的人手,就算沒有北翼的人,也都是個頂個的高手。
只是沒有料到會被淩瑧搶先一步,所以現在只能在這處派上用場了。
武力有了,他還得找個理由,他面向衆人,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長兄退隐之後,将家業交于這個毛頭小兒照管,從前我就擔心他太過稚嫩,但一直礙于長兄的情面,不好指明,只是盡長輩之職,在背後盡力支持他。可誰料我一再退讓,竟使他狂妄至此,今日,我便只好代長兄清理門戶……”
話未說完,卻被淩瑧冷聲截斷,“清理門戶的确不錯,但今日要被清理的人是你!”
而後只見,随着他的話音落下,祖祠院內竟又進來一批人,不僅大大超出淩昌的人手,源源不斷湧進來,竟幾乎要将整座前院擠滿。
領頭的秋遲待人稍稍立定,即向淩瑧俯首,“少主,都已就緒。”
見這場面,衆人都被驚呆,眼看叔侄兩人的這番架勢,裴承終于有些待不住了。
淩家發了帖子,他照慣例給個面子,來湊個熱鬧罷了,根本不想管別人的家事。但現下這戰火已是一觸即發,他好歹是地方官,放任不管空落渎職之嫌,再加之也是擔心自身安危,他便只好站出勸和,“二位暫且息怒,有話好好講……今日是貴府的大日子,恕裴某之言,列祖列宗面前,二位又是血濃于水的叔侄,如此大動幹戈,恐怕不太好啊!”
一旁的長者們也站出來附和,淩昌悄悄撇過左右,心思終于有所動搖。
今日是他失算,沒想到淩瑧不僅完好如初,絲毫沒有殘弱的模樣,還大大做了準備……依眼下形勢,對方人手顯然更強,若硬拼,吃虧的只會是自己……
他假意不肯退讓,冷哼道,“今日諸位親眼所見,我也是被逼無奈,倘若列祖列宗但有怪罪,我也無法……”
淩瑧卻是真的不肯退讓,眉眼冷對着淩昌道:“被逼無奈?那為何今日要帶這麽多人手?究竟是何人逼你,要屢次三番要我性命?你做了這麽多惡事,我現在的處置,已是仁至義盡,你若要頑抗,我也只好奉陪,只是今日但有血雨腥風,污了列祖列宗們的清淨,也全算在你頭上。”
他發出最後通牒,“識相的,趕緊帶着你的人離開。”
他厲聲把話說完,四周已是鴉靜無聲,所有人把目光投向淩昌身上,看他做選擇。
淩昌當然不會以卵擊石,北翼的人昨日已經忽然聯絡不上,而他自己的人,根本沒有勝算。
只見他與淩瑧對峙片刻,忽然猛的擡手收起陣仗,匆忙離開宗祠。
安瀾請示淩瑧,是否要去追,淩瑧輕搖頭。
那是他祖父的骨血,他父親的手足。如果今日果真兵戎相見,那就不是小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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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昌走後,宗祠內一時陷入寂靜。
淩瑧成了贏家,衆人的目光與心思自然都在他身上。把淩昌這般趕走,他果然有一手,原先那些等着看熱鬧的,也都肅穆不少,等着看他的表态。
然揮手将自己的人撤走後,淩瑧卻緩和臉色,招呼衆人,“方才處理家事,叫各位受驚了,今晚府中設宴,款待各位親朋,還望諸位賞臉光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