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公子容止
這是一個很狗血,很平凡的故事。
城主家的女兒喜歡上了窮書生,為他傾倒,甚至寧願與他一起私奔。
而書生不想小姐跟她一起受苦,拒絕與她私奔,想搏得一身功名,再來光明正大的将她娶回來。
而這時,按照話本裏一向的套路,與城主女兒地位相稱,家中家財萬貫的世家公子也出現了,城主本意想讓女兒嫁給那公子,可是女兒心系他人,抵死不從。
這也确實是一個很狗血,很平凡,寡淡到看了開頭就能腦補過程,直到猜到結局的故事。
如果是在太平之世裏的話,确實是這樣的,然而亂世之中,所有美好的或者不好的故事,都被蒙上了一絲血腥。
就在城主與他的女兒相持不下的時候,書生無意間發現了敵軍的蹤跡,急忙跑到城主府,越過重重阻礙來到城主面前禀報了消息,城主情急之下,吩咐關閉城門,同時派書生出城請求援兵,而公子則留下來,與城主一同抗敵,城主還跟書生許諾,若是書生完成了這個任務,便将女兒嫁與他。
然而——
來的并不是六王之中某個王的軍隊。
來的是六王聯軍。
在六王聯軍面前,除了皇帝的軍隊,并沒有什麽勢力可以抵擋。
渠城,就這樣連同周圍的村落一起,毀于戰亂,無人幸存。
而那之後——
青蕪嘆了口氣,自己只怕進入了在古渠城百姓的記憶之中,最原始的渠城裏了。
整條大街上張燈結彩,想必就是城主強制讓小姐與公子成婚那日吧。
不同于畫境,這基于萬萬人的怨氣與屍骨之上而形成的幻境,這怨氣又經過了時間的積累,就連阮青蕪的陰瞳都很難勘破。
Advertisement
阮青蕪揉了揉眼睛,因為需要凝神才能看出這些鬼魂的本來面目,看了太久生理和心理上都有些疲憊了。
“休息一下吧。”就在這時,不遠處一個清朗溫潤的聲音響起,阮青蕪聞聲看去,只見一個白衣公子手持折扇,微笑着站在裏自己不遠的地方。
雖然人流奔騰不息,但是阮青蕪在給那乞丐讓了位置之後,站在路中央發呆也沒有人理會,這還是第二個主動向她搭話的人。
“你是?”阮青蕪愣了愣,問道。
“我姓阮,名容止。”公子行禮道。
“巧了,”阮青蕪知道此人是鬼非人,然身在境中,索性就順勢為之,便道,“我也姓阮,君喚我阮娘即可。”
“倒是巧了。”阮容止笑了笑,與她并肩而行,“姑娘是初次前來這裏?”
“是啊,”阮青蕪嘆了口氣,“各種意義上來說,都是第一次呢。”
“哈哈,姑娘說話倒是直接。”阮容止失笑,“看你的眼睛,我若不勉力維持,應該可以看到我的本來面目吧,不怕我嗎?”
“吾半生漂泊,所見鬼魅實多,君不過滄海一粟爾。”阮青蕪又嘆了口氣,說道。
“哈哈,姑娘倒是淡定。”阮容止搖頭,“那麽姑娘此番過來,所為何事?”
“來解一樁心事。”阮青蕪說道,又嘆了口氣。“若不是受人所托,我一定不會接下這個爛攤子。”
“哦?”阮容止訝然,“誰拜托的你?”
“.......”阮青蕪沉默了。
“是不能說,還是不想說?”容止了然道。
“你看起來,根本不像一個鬼。”阮青蕪看着他,吐槽道。
“哈哈,也許是某身死之時,并無遺憾吧。”容止哈哈一笑,說道。
“與我一同的那兩人呢?”阮青蕪問道。
“有一個被範娘擄去了,”容止搖搖頭,“還有一個有燭龍之麟庇護,并未進入幻境。”
“這樣啊。”青蕪松了一口氣。
“如此便松了口氣?”容止好笑的看着她,說道,“你覺得你出的去,還是覺得能把那個人從範娘的手裏救出來?阮娘,不是某輕視你,範娘受鎮壓多年,怨氣已然能夠壓制衆鬼,我們一幹人等,也是因為她而滞留此間,遲遲無法投胎。幾百年來除了壓制沒有別的辦法,你認為你做的了什麽?”
阮青蕪聞言,又長長的嘆了口氣。拍了拍挂在腰間的刀,嗔怪道,“看吧,就是你,害我多了這麽多麻煩。”
“呵呵,”三日月一聲輕笑,于空中現身,戳了戳她的臉頰,“又不是我催着你來的,現在又怨上我了。”
“哎哎哎。”阮青蕪不理他,只是嘆氣,“我平生最怕的就是和女人打交道,尤其害怕跟失去理智的女人打交道,你知道為什麽麽嗎?”
“為什麽?”阮容止看她二人互動看的有趣,便問道。
“因為我一般不對女人動手。”阮青蕪木着一張臉說道。“而我很多時候也不想動口。”
“我可以将你送出去,”容止說道,“但是你那個朋友,我就不能相救了。”
“既來之,則安之,”阮青蕪搖搖頭,“多謝好意,然而既然來了,等解決問題再走也不遲。”
“你又打算怎麽解決問題?”容止問道。
“這取決于你。”說着,阮青蕪三人已經來到了街旁茶館的二樓雅座上,她看着下面人來人往的熱鬧景象,說道,“看你是想輪回,還是想就這麽不生不死的待着。”
“......”阮容止沉思良久,苦笑道,“若能輪回,誰又想一直如此呢?”他偏過頭,看下方的街景出了神。君子如玉,哪怕他俊朗的面容在阮青蕪眼中有一半是枯骨,也并不能改變他在歲月中沉澱下來的溫潤優雅。
“......”阮青蕪靜靜的看着他。良久才道,“你願意說說許城走了之後發生的事嗎?”
“僅憑着傳說的蛛絲馬跡就能對上號,你很聰明。”阮容止愣了一下,誇道,“你怎知這裏便是那個許城?”
“我并不聰明,”阮青蕪搖了搖頭,說道,“只是在幾年前,見過他一面而已。”
“他在哪裏?”阮容止神情激動起來,枯骨化的地方越來越多,他的聲音也越發嘶啞空洞,“你在哪裏遇見他的?”
“恕我現在不能直言。”阮青蕪低垂了眼,道歉道。
“.......”阮容止僵硬了半晌,無奈的苦笑,說道,“罷了罷了,我也只是.......”
“幾百年了,你們何必執着。”阮青蕪又說道。
“你不知道。”阮容止搖頭,說道,“你不在現場,沒有經歷過我經歷的一切.....”他站了起來,将窗戶關上,窗外喧嚣的聲音漸漸開始變化,從買賣聲,歡笑聲,變成了哭泣聲,慘叫聲,人間天堂與人間地獄,有時候只不過一線之隔而已。
“那一天,我率城中守軍,與數百家仆,同城主一起守城,”阮容止回憶道,“城中青壯大多投了帝軍,守軍只有數千,我們本來想着,在還沒有被四面環繞之前,讓許城出城找援軍,我們便在城中等他回來.....漸漸地,漸漸地,我們身邊的人一個一個的倒下了,城坡之日,範娘與其他女眷在城主府內,一旦敵軍沖入府中,便引爆炸藥,與敵軍同歸于盡。而我,戰到了最後,力竭而亡....臨死前所看到的,是範娘引爆炸藥時,發出的一陣火光。”
随着他的敘述,阮青蕪周圍的景象也從茶館變成了一片廢墟,與他的話相印證,屍山血海替代了先前嬉戲玩鬧的人群,斷壁殘垣替代了之前栉比鱗次的房屋,這座城如傳說中所說,聯軍襲來,便毀于一夕之間。片瓦無存。
“她的執念,你們的執念,便是等到許城嗎?”阮青蕪問道。
“也許吧,”容止嘆道,“然而過了這許久,你要消除她的怨念,并不容易。”
雖然他說的雲淡風輕,但是阮青蕪卻隐隐覺得,事情并非那麽簡單。
“接下來,你打算如何做?”阮容止問道,周圍的景色又逐漸恢複了原狀,“我已将事情原委通通告知與你,是否要參與進來,完全看你。”
“......”阮青蕪突然覺得有些暈。
“怎麽了?”阮容止上前一步,關切的問道。
阮青蕪按着太陽穴,恍惚之間聽到了一個呼喚着她的聲音。
“主上。”
“主上喲。”
有什麽不對。
阮青蕪等了好一會,才适應眩暈的感覺,她勉力說道,“不對,完全不對。”
“有何不對?”阮容止攤手道,“我所知道的,俱已告知于你。”
“所謂鬼魅,之所以害人者,皆因為悖逆陰陽之道,若非執念并不能如此,”阮青蕪語速飛快的說道,“所以你之所以滞留于此處,還有改變境界的能力....你絕非一般的鬼,你....”
在騙我。
青蕪話未說完,眩暈的感覺陡然加強,整個人仿佛往下墜去,然後——
“蕪姐!你終于醒了!”
青蕪睜開眼睛,看到三日月與葉南星,均是一臉喜色的看着自己。
“我這是.....”青蕪覺得頭很疼,她忍着頭疼掃了一眼周圍,之前繁華的景象與世家公子統統不見,她躺在一張石床上,周圍也是一片灰色的牆壁。“.....怎麽了?”她看着眼前景象,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