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味道
無他,這位瓊華郡主,正是東平侯之女,宋引之妹。
年少之時,她們還有幸做過一段時間的同窗。只不過,那時的瓊華還只是宋家嫡女,七品縣主,沒被敕封為一品郡主。
當今聖上眼裏雖容不得“鬼”,卻癡迷于求仙問道,并專門設立了太平觀,要求貴族子弟年滿十歲之後,都要入觀學習道家經典,修身養性,研習道家法術。一方面,聖上三子早夭,僅餘的一子也體弱多病,常年卧病在床,與藥石為伍,便盼望着衆子弟通過修習法術,強身健體,辟邪除妖,護衛皇家安寧,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其中能出幾個有慧根的,将要飛升成仙,給皇家長長臉面,也好保佑大邺朝基業永固,千秋不衰。
當年在太平觀修道時,這位郡主和她恰是一屆。
她以調皮搗蛋出名,什麽上樹掏鳥、下河摸魚、逃課偷懶,沒有她不擅長的,連那些道行高深的老道都時常被她氣得胸悶心悸,打不穩坐。而這位瓊華郡主,則知書達理,溫柔賢惠,靜若芙蓉初開,動若弱柳扶風,一言一行,皆說不出的美麗優雅,同屆貴族少年無不為其神魂颠倒。
幼時的事,隔了這麽多年,夭夭忘了許多細節,有兩樁卻記得清楚。第一樁,這位郡主對她很瞧不上眼,大約是覺得她一身野性,整個一混不吝,毫無貴女氣質可言。
第二樁,瓊華郡主心氣雖高,可惜體質羸弱,生來就帶着不足之症,極大的影響了修煉,直至從太平觀肄業,都沒能順利結丹。
私下裏,連觀主都十分遺憾的感嘆:“宋家的那位瓊華縣主樣樣都好,可惜沒有仙緣,結丹之事,實在希望渺茫。不可強求,不可強求啊。”
聽說,瓊華因為這事兒還大哭了一場。
怪就怪在這裏。
不過短短數年時間,如今再見,這瓊華郡主竟像是脫胎換骨了一樣,面色紅潤,氣血充盈,硬是從一個弱柳扶風的嬌柔女孩變成了一個光彩照人的明豔少女,一舉一動再無之前的羸弱之态,周身還隐隐流動着一股極強的靈力。
莫非這些年裏,她吃了什麽靈丹妙藥,或遇到了哪個不出世的神醫,治好頑疾,成功結丹了?
夭夭一面美滋滋的小口啜着杯中的果子酒,一面漫無邊際的想着心事,正納罕不解,一擡頭,冷不防撞上了一雙漆寒如星的眸子,正定定的望着她,眸底隐有幽光浮動。
看樣子,已盯了她好一會兒。
夭夭吓了一跳,剛咽下的一口酒險些卡在嗓子眼裏,艱難一吞,盡量淡定兼姿态優雅的把酒杯擱回案上。
她深吸了一口氣,嘴角微微一揚,笑出一個深淺合适的小梨渦,這才重新擡起頭,一臉無害的回望不知何時立在她案前的穆玄。
與她四目相對了片刻,穆玄卻迅速移開視線,望着遠處問:“郡主可還記得那邪物身上的味道?”
無論等級高低,充裕的鬼氣都是一只鬼安身立命的根本。與借屍還魂不同,當鬼附到活人身上後,雖可暫時遮掩形貌,隐匿行蹤,卻隐藏不了味道。看來,他是打算通過氣味兒來追蹤那邪物下落。
夭夭做了整整五年的鬼,自認為對鬼界還算見多識廣,就算沒見過那邪物,也大約能辨出那個品級的鬼的味道,便裝模作樣的思考了會兒,道:“大約記得一些。”
穆玄重重盯她一眼,垂在身側的拳頭才慢慢松開,道:“那便勞煩郡主随我走一趟了。”
折騰了大半夜,夭夭又饑又渴,好不容易有機會坐下來填填肚子,又要被他拉去做苦差事,腹中那股饑火便條件反射般燒了起來。
“可有難處?”見夭夭一臉苦相,穆玄略擰了擰眉毛,問。
夭夭立刻搖頭,順從的離案起身,只趁着穆玄轉身之時,迅速吞掉了杯中殘餘的果子酒,并把一碟桂花糕藏到了袖中,才跟了上去。
穆玄腳步極輕的一頓,只當沒看見她這些小動作,若無其事的往前走了。
其餘女眷皆在悄悄注意着這邊的動靜,見西平侯府那災星竟又被穆王世子給帶走了,免不了又是一陣猜疑和竊竊私語。
瓊華郡主還在若無其事的與衆姐妹說笑,待瞥到這一幕,漸漸有些心不在焉。
夭夭一路悶頭跟着穆玄走,期間只小心翼翼的偷吃了兩三塊糕點,不敢再有更大動作,以免引起他人注意。等停下時,才發現到了一處頗為僻靜的偏帳前,緊挨着禦帳,大約是太監宮婢們休息的地方。
所有人都去慶功宴上伺候了,此刻帳裏靜悄悄的,不聞一點人聲。頃刻,只見一個滿臉堆笑的老太監手捧這一套禁衛服掀帳而出,對穆玄略施一禮,道:“世子要的東西,老奴讓人備好了。”
夭夭認出,這是跟在惠明帝身邊貼身侍候的大太監,雖是個閹人,百官都要敬他三分。穆玄竟能指使得動他,可見聖上待這個外甥的确非同一般。
穆玄對他作揖:“多謝阿公。”便接過衣袍,讓夭夭進帳換上。
夭夭明白他大約是為了方便行事,便也沒多問,迅速進帳換好了衣袍。禁衛服是束袖的款式,根本藏不住糕點,夭夭只得把剩下的桂花糕都揣進了懷裏。
很快夭夭便明白,穆玄所謂的“走一趟”,其實就是帶着她在禦帳附近兜圈吹風。身為穆王府世子,又掌管着玄牧軍,毫無懸念,穆玄是許多朝臣都想結交奉承的對象,因而每走到一處,席上的人都是一窩蜂的湧過來邀請穆玄喝酒。
穆玄來者不拒,一一飲盡杯中之酒,與衆人周旋一圈下來,竟面色如常,毫無醉意。夭夭亦步亦趨的跟在他後面,滿臉都寫着不可思議。
“如何?”終于擺脫幾個相熟的武将,穆玄借着換酒的空隙,回頭問。
大約是喝了太多酒的緣故,他那雙總是冷冰冰的星眸覆上了淡淡一層迷離,顯得不再那麽寒意逼人,反而流露着幾分少年人的意氣。
夭夭坦然搖頭,道:“他們身上都沒有那種味道。”
穆玄點頭,也并未表露出失望,又帶着她在禦帳附近轉了一圈,把今夜輪值的禁衛都探查了一遍,依舊毫無所獲。
現在,就剩下女眷那邊沒有去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