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枉死
崔四兒是太監,照理是不能進姑娘們住處的,于是留在了外頭指揮楊姑姑他們封起西殿。
喜鵲領着她們三個進屋的時候,高令儀一個人歪在翹頭貴妃塌上,哈欠連連的,衛玉容倒是端正的坐在主位上,一邊兒勸着其它幾位。
把這個情形看在了眼裏,喜鵲上前去矮身納福,軟着一把嗓子回話:“太後娘娘派奴才們來給郡主和高姑娘值夜。”
高令儀咦了一聲,瞌睡醒了大半,稍坐正了些看過來:“是喜鵲啊。”
“是奴才,”喜鵲臉上還是挂着笑,“請小姑奶奶移步,”說着又去看衛玉容,倒沒有再開口請,只是又端了一禮而已。
高令儀這才扶着丫頭站起身來,虛點了喜鵲一把:“你……”
她話音沒落下,莺歌先湊上前一步:“奴才伺候您。”
高令儀皺着眉頭退了一步,看着莺歌的那張臉想了好一會兒,到底也沒想起來她叫什麽,于是就放棄了,哦了一聲徑直出了門去。
喜鵲見狀也無奈,總不能攔下她,把莺歌換下來吧?就又請了衛玉容一回。
馮嘉柔整個人原本有些蔫兒,這會兒反倒來勁了,還沒等衛玉容動呢,張口就問:“那我們呢?”
饒是喜鵲這樣八面玲珑的人也叫她倒噎了一口氣,心說您還真排不到太後眼裏去,可不能這樣說啊,那是沖撞貴人,找死呢,于是只好給衛玉容投過去個求助的眼神,希望這位郡主好歹看在她來值夜的份兒上幫個腔。
衛玉容也真沒辜負喜鵲的期望,按了馮嘉柔一把,柔聲勸她:“這大晚上的你就別鬧了,還不困嗎?有什麽怕的,東殿裏有菩薩鎮着,你同她也無怨無仇,自然睡你的去。”
她小嘴撇着,粉撲撲的小臉兒上寫滿了不服氣,腳下動了一步分明要理論,蕭燕華往前面一擋,笑着同衛玉容道:“這話說的正是了,”說完了又扭臉兒警告似的盯馮嘉柔,“你可別鬧了,我陪你睡一處。”
于是三個人同衛玉容半蹲平禮後出了屋往東殿挪過去,衛玉容搖頭笑了一回,才揚聲謂喜鵲:“走吧。”
……
東殿的主殿是高令儀住着的,底下的人勤謹,衛玉容是什麽身份?一時要騰屋子給她,雖說夜裏倉促,可也知事兒的挑了最敞亮的一間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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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玉容進去時候入眼先是一張楠木雲紋翹頭案,案上有蓮花牡丹紋玉香爐,爐上正有青煙縷縷,她深吸了口仔細品了一回,燃的是袛精香。
再順着青煙看上去,挂着的是唐寅的《焚香默坐歌》,再側目左右各有黑漆描金三足幾,各置有一只霁紅釉雙耳瓶,于是對此間甚是中意。
提了步繞過剔紅嵌百寶的流雲紋京式五扇屏風,後頭隔開的就是卧室。
喜鵲交代了跟着的小丫頭幾句,就扶着衛玉容進了卧室中,又上前将床鋪理好,才服侍她去了珠釵,褪了外衫,雙手疊在膝頭蹲了福,再拜一句:“郡主安置吧。”
衛玉容嗯了一聲,踩着步子往床榻上,喜鵲服侍完了,自退到了西牆角跟兒蹲坐靠着。
可又聽衛玉容叫了一聲:“喜鵲。”
她趕緊應了一聲:“奴才在。”
跟着就沒了聲音,不多時見衛玉容素淨白皙的手伸出帳幔來,手裏捧着條雲錦被:“集清沒有值夜的差事,我瞧她們也沒給你準備東西,你拿出去自個兒鋪開,且将就一夜吧。”
這就是主子看得起了,喜鵲滿心感恩戴德,又口念謝恩,上前去接下來,複又退回去。
她只聽着窸窸窣窣的一陣,緊接着衛玉容溫潤的聲音就又響在了她耳邊:“我睡不着,你陪我說會子話吧。”
喜鵲怔住有須臾,心思卻轉的很快。
衛玉容的親娘是先帝一母同胞的長姐,是以她一出生就被先帝賜了郡主的銜兒,賞了號為福玳,到了今上禦極後,又加了五百食邑。喜鵲本以為,這樣一位幾乎是在紫禁城中長大的郡主娘娘,遇見集清今日的事,是不會怕的……
“明兒一早怕還有的折騰呢,”喜鵲把雲錦被子鋪開在地上,就在西牆角根兒盤腿坐着,一雙鹿眼滴溜溜轉着看向床帳處,“您想跟奴才說什麽呀?”
衛玉容似乎嗤了一聲,可是喜鵲沒能聽仔細了。等到她再想認真去聽的時候,便只剩下了衛玉容無奈的嘆息:“你說好端端的,徐明芷怎麽會……”
她頓了一下:“這事兒太後知道了嗎?”
衛玉容從小在紫禁城走動,一個月裏少說有十天是住在宮裏,陪在太皇太後跟前的,是以她對這看似高深莫測的禁宮裏的門道,實則是門兒清。
高太後年輕時就是個幹政把權的好手,先帝因擡舉端獻皇貴妃,一心覺得虧欠了這位發妻,便對她的追名逐利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且在前朝中捧着高家人。
想到這裏,衛玉容心底不由的升出些許不屑來。
高家是在成祖一朝才真正起了家的,成祖皇帝金口一開,點了他們家的大姑奶奶做了東宮太子妃,于是才有了後來的高皇後,現而今的高太後。
若真要計較起來,高家可拿什麽與徐家比?
不過是當年高家從武,徐家從文,成祖皇帝一輩子重武輕文……要不然憑先帝打小與端獻皇貴妃的情分,憑徐家的百年名望,這個太子妃,且輪不上高太後來做。
衛玉容藏在幔帳後,知道喜鵲看不見她的神色,才敢在臉上露出些鄙夷與不屑來。
她清楚,慈寧宮的奴才是這禁庭中最忠心不過的,要叫他們知道她不敬重這位高太後……啧,高太後禦下有方吶。
喜鵲心頭顫了顫:“您好好的怎麽說這個呢?主子生怕沖撞了您和小姑奶奶,連夜叫二總管提了我們出來值夜,您快別說這個了,怕夜裏出事兒的人怨氣重,回頭……”
“回頭再纏上我?”衛玉容聲音清冽如泉,截下了她的話,“喜鵲,要不是枉死的,怎麽會怨氣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