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火火

“冬稚,有人找你!”

教室門口站着的同班女生幫忙傳話,扭頭朝這邊喊。

冬稚擡頭一看,是一張不太熟悉的臉。她稍顯猶豫,同班女生催促:“幹嘛呢,叫你啊!”

放下筆,冬稚起身過去。

來找她的是個男生。同一級,說是七班的人。

不說別的班,就是自己班上的人冬稚未必都能叫出名字,男生做介紹的時候她就只聽着不說話。

靠着走廊扶欄,打鬧的人都在門口那一處。時值下午最後一節課結束,明兒是這周的休息日,晚上不用上自習,教室空了一半,剩下的不是負責值日的,就是懶懶散散磋磨時間不急着走的人。

今天天氣有點好。其實也不算,冬稚看着空氣裏飄着的浮塵被斜陽照得無所遁形,腦子裏閃過剛剛計算的那道題目。

每周的休息日都得給家裏打下手,她打算做完試卷再走。她成績不算突出,做題目常有費勁的時候,一往深了想就像紮進海裏。

“……所以說,其實挺劃算的。”

陰影剎那間覆下來,男生說着說着忽然朝她靠近,只差擡手撐住柱子就能将她禁锢在身前。

安全空間被侵犯,冬稚回神,往旁邊躲開。

“你覺得怎麽樣,不用考慮吧?”

男生在笑,沒在意她的舉動。

冬稚盯住他,“你再重複一遍。”

他皺了下眉,耐着性子複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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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臉光論長相并不讨厭,相反很和善。冬稚看着他的嘴張張合合,一個字一個字蹦進耳朵,她直勾勾盯着看,那張嘴越看,在視野裏就越是被放大。

“怎麽樣?”說到最後,男生又問。

“你的包給我。”冬稚忽然說。

男生背着一個單肩包,她見過這個牌子,價格不便宜。

雖然她的要求很莫名其妙,男生愣了一下,還是脫下包交給她。

“這個包還不是我最貴的,我跟你說……”

話沒說完,背包拉鏈“唰”地被拉開。

冬稚往空中一扔,包和裏頭裝的東西,試卷、書、還有一些別的,嘩嘩啦啦,紛揚落在樓下草坪,鋪了一地。

……

陳就和趙梨潔在一樓廊邊說話。

“啪”地一聲,忽然響起東西落地的動靜,随即教學樓的矮臺階前傳來一聲罵咧驚呼:“……我艹!”

兩個人同時轉頭看去。

拄着掃把清掃草坪旁路面的男生也不避人,偷玩手機,一條道掃了快半個小時還沒掃完。摸魚沒人管他,反倒是被突然落到草坪上的東西吓着,男生把掃把往地上一撴,朝樓上怒罵:“誰他媽往下扔東西!”

趙梨潔扯了扯陳就的袖子,陳就的視線調轉回來。

“等下一起去吃糯米糕好不好?我上次和朋友發現北橋那邊有一家店,是一對老夫妻開的,味道做的特別地道!他們家店開在巷子裏,有很多人特意找到那裏去買他們家的糯米糕。而且喔,他們家的糯米都是老爺爺手打的,不是用機器做出來,和……”

趙梨潔越說越雀躍,眉眼都浮上笑。

陳就靜靜聽着,視線掃到她不經意露出的手腕,忽然插話:“你手上的手鏈是哪來的?”

“……這個?”趙梨潔一頓,沖他笑,“上次放學我們一起回家的時候,路過那個編手鏈的攤子,你不是盯着這一條的款式看了好久嗎?所以第二天路過那裏我就買了這條。你的眼光那麽好,你覺得好看的肯定很好看。怎麽了?”

她晃晃手,亮晶晶的眼期許地看向他,“不好看嗎?”

“沒有。”陳就抿了下唇,“很好看。”

趙梨潔笑得露出一口皓齒,“做糯米糕的那家店我還沒說完呢!真的,我不騙你喔,那一家的糯米糕真的做的很……”

樓梯上突然沖下來一個人,擡頭就嚷着問:“剛剛的包在哪?”

不僅陳就和趙梨潔看過去,掃地的那個男生聞聲,拖着掃把走近了一些,“在那邊草坪上。”

樓梯上下來的男生和掃地的男生,包括陳就在內,其實都算認識。畢竟同是一個年級的學生,不是在球場上切磋過,就是互相認識彼此的朋友,或者曾經是同學的同學。

掃地的問:“誰扔的啊?”

那人下來幫忙撿包,朝那邊跑過去,撿起包才答應:“冬稚扔的。”

“13班那個?她有病啊!是你的包嗎?她幹嘛丢下來?”

“不是,是揚飛的。揚飛說有事去找她,個狗卵不知道搞什麽,跟冬稚說了幾句話,冬稚突然就發神經把他的包扔下來了。”

“她……”

掃地的男生還沒說話,陳就驀地插嘴:“冬稚人呢?”

兩個男生不約而同看過來。

撿包那位拍草屑的動作停了停,說:“在她們班。”

陳就眉頭一緊,對趙梨潔道:“今天你自己回家吧,我不和你一起了。你注意安全。”

說罷就往樓梯跑。

“陳就……!”

趙梨潔喊他,他沒回頭,連課桌裏的東西都顧不上回教室收拾,轉眼上了樓。

……

陳就趕到13班門口,冬稚被堵在走廊角落,陳就撥開幾個男生,當即擋在冬稚面前。

氣勢洶洶找冬稚麻煩的男生正是幾分鐘前剛被她扔了包的那位,陪他一同來的幾個男生站在他身後。

陳就的到來讓場面稍微緩和了一些。男生壓下火氣道:“ 陳就你走開,不關你的事。”

陳就不肯讓:“有事好好說。”

“他媽的她都扔我包了,好好說個屁?”男生唾一口,罵,“陳就你是不是有病啊?你就非得管她的閑事?”

陳就沒有半分要讓開的意思:“不管怎麽說,她是個女孩子。”

被落了面子,男生心裏窩火,一口氣撒不出來,臉黑得跟閻羅似得。

可再氣,到底還是賣了陳就一個面子。

這學校裏,有人有好的家世,有人有突出的成績,有人有優越的外貌,什麽樣的人都有,而陳就卻是更少見的那種。

所有讓人羨慕的條件他占全了,不管哪個方面,樣樣出衆。

他一個人,一騎絕塵,将他們這些普通的人遠遠甩在身後。

他是全校師生心裏的天之驕子。

“我本來以為他們說你愛管冬稚閑事是開玩笑!”男生恨恨道,“你就護吧,就她那樣,你能護她一輩子?”

男生憋着氣,扔下這句,一刻也待不下去,甩手帶着一幫朋友走人。

冬稚班上剩下的個別學生朝這邊張望卻不敢過來。

沒有旁人,陳就沉下臉,隐忍不發:“進去收拾東西,我給你三分鐘。”

冬稚站着不動。她的視線落在地磚上,嘴唇抿得很緊。

“你去不去?”

等了幾秒沒有回答,陳就眉頭皺起,将要說話,冬稚忽然出聲:“你又什麽都不問就要怪我了是嗎。”

他一愣。

冬稚擡起了頭,看他的眼神難以形容。

上一次她這樣看他,是什麽時候?

陳就還記得。那次學校收繳新運動服的錢,頭天陳就在家裏經過廚下,聽見冬稚管冬勤嫂要錢,被罵了個狗血淋頭。三天後的下午,忽然聽說冬稚和一位老師起沖突,被勒令在辦公樓前罰站。

陳就一問,說是那個老師中午在食堂丢了錢包,學生幫忙去找沒找到,結果傍晚碰見冬稚手裏拿着個錢包,和老師丢的一模一樣。

到辦公室裏,冬稚說撿到錢包正打算送來交公,老師和其他幾個學生質疑為什麽中午不見的東西她下午才拿來。

冬稚聽出話裏話外懷疑她想昧下的意思,當時就冷了臉,明說自己剛剛才在食堂撿到。

一來二去就吵起來,冬稚因為頂撞師長被罰站三節課。

陳就去找她的時候她站在牆根下,他問是怎麽回事,她說,“我沒偷東西,也沒想偷。”

本該沒有懷疑的,他有什麽好懷疑她。可是不知道為什麽腦子裏突然閃過她和冬勤嫂為了錢争執的場景,他應該說“我信你”,可一瞬間,他竟然産生了短暫的猶豫。

冬稚多了解他,就這麽一絲猶豫,教她所有表情全部消失,她低下頭看鞋尖,平靜地說:“你走吧。”

除了這句,那天她再沒跟他說話。

後來回到家,熱情的冬勤嫂看見他又和他滔滔不絕閑談。冬勤嫂抱怨冬稚不讓她省心、動不動就和她吵架、一點都不像他一樣懂事,陳就不妨從一堆話裏聽到重點——冬勤嫂還是給了冬稚運動服錢,昨天就給她交上去了。

冬稚根本不用為了交什麽錢,去昧老師丢的錢包。

那次陳就和冬稚道了歉,冬稚似乎沒放在心上,只是這幾年原本就變得不愛說話了很多,在他面前話更少了。

此刻在這廊下,陳就喉頭忽然哽住,對上她的眼睛,良久才發出輕微的音節:“我……”

冬稚先別開眼,提步往教室去,她小聲說:“我去收東西。”

……

冬稚家的小院子,院門一般是不鎖的。不進院就進不了家門,冬勤嫂有段時間常忘帶鑰匙,一開始還會在院門邊的青泥石板下藏鑰匙備用,後來幹脆剩了,只把鎖虛虛挂着,橫豎裏面的門關着。

陳就把車停在院子裏,冬稚落後他幾步,把車推進來停下,返身關院門,然後往屋門口去。

一路上兩人一句話都沒有說,一人騎一輛自行車,比同行的陌生人還不如。

陳就問:“你為什麽扔別人的包?”

冬稚腳下停了一瞬,若無其事走到門前,掏出一串鑰匙,挨個找開門那把,“想扔就扔,沒原因。”

陳就沉下氣規勸:“你能不能不要亂發脾氣?那是在學校,不是在家,你就不能學會适當控制自己的情緒麽?不要到處惹麻煩有這麽難?”

見她不說話,陳就繼續:“不管鄭揚飛跟你說了什麽,你何必做得那麽絕,把人家的包扔到樓下去?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

她還是不言語,他稍稍皺眉頭,“冬稚?”

那道背影在門前一動不動,陳就多少被激起脾氣:“冬稚,我在跟你說話!你能不能不要總是随時随地耍脾氣,你這樣很任性你知不知道?今天的事要不是我及時趕到,你打算怎麽辦?惹麻煩之前你有沒有……”

冬稚手緊緊捏着一把鑰匙,忽地一下,她重重把整串鑰匙摔到地上,“啪”地一聲響。

她轉身,“我惹我的麻煩,管你什麽事?!”

陳就一愣,板起臉,“你要是鬧得過分驚動老師,到時候我勸不住怎麽辦?你就那麽想挨處分?”

她的聲音有些尖利:“挨不挨處分是我的事,我讓你管我了?”

陳就氣得臉色微變,“你的意思是我多管閑事……”

冬稚沖到他面前,揪着他的領子把他推到院牆下。陳就沒防備她來這麽一下,比她高得多的一個人,被推得背貼住牆。

冬稚兩手撐在他身側,傾身将他圍住,胸膛之間虛虛留着空,乍一看好像壓得很嚴實。

“你要吃的用的我都可以給你買,休息的時候一起出去吃吃飯逛逛街,在我兄弟面前別落我面子就成。不過說好了,畢業前這麽處着,等畢了業,遠的不說畢業旅行你得跟我一塊去,少說到時候你得跟我睡幾回——”

陳就一愣。

冬稚狠狠盯着他:“這些,都是鄭揚飛跟我說的。”她靠得很近,眼裏的低溫度也教他看得更清楚,“你覺得好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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