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墳地
還沒到村子，遠遠就看着分散開來星星點點的燈光，其中一處燈光格外的亮，近了還能聽到燈光下哈哈大笑聲和小孩子的喧鬧聲，原來是村頭老楊樹下圍了一圈的人在乘涼。
周向楠叫停丁向上，看他上了大路才往村子走去。
“向楠，回來了。”家住村口的梁奶奶抱着小孫子樂呵呵的招呼道。
周向楠笑笑回了句，“嗯，回來了，今天廠子裏事兒多。”
剛說完，玩鬧的小孩子們一窩蜂的圍了過來，叽叽喳喳的叫喊着，其中二妮子的嗓門最高，“向楠姐，向楠姐你回來了，有人結婚嗎，有沒有好吃的糖果？”
有時候廠裏職工結婚為了省錢省事兒就在食堂辦了，新人往往會特意多給食堂裏的人發喜糖。
周家沒有小孩，所以大部分的喜糖都被她分給了村子裏的小孩，幾次之後，這些孩子見了她就會問有沒有人結婚，有沒有糖果吃。
周向楠摸摸打頭二妮子的小黃毛，笑着道：“最近沒有人結婚，所以沒有糖果，不過姐姐最近想出一種好吃的糖果，明天姐姐做了帶給你們吃好不好？”
這些孩子雖然饞糖果，但周向楠要是沒有，也不會像別的孩子那樣撒潑打滾的非要吃。
而且他們家裏做了啥好吃的，都會特意給她留一份。
旁邊二妮子的媽瞪了二妮子一眼，對周向楠說道：“向楠，你別慣着他們，一個個的都長蟲牙了。”
比起前幾年生活條件好多了，這些孩子可沒少吃糖，但都不刷牙，不長蟲牙才怪呢。
二妮子一聽不能吃糖，扁着嘴要掉眼淚，周向楠笑着道：“別哭，姐姐最近想出了一種新糖，吃了不長蟲牙，每天都能吃。”
二妮子瞪圓了眼睛，驚訝的喊道：“還有糖不會牙疼？”
其他小孩子也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幾個小的沒定力，嘴邊挂了一溜口水，恨不能現在就吃上。
周向楠笑着刮刮她的小鼻子，道：“有呀，明天你們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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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妮子的娘見這些小孩沒完沒了的，說道：“行了，向楠，別慣着他們了，今天累壞了吧，趕緊回家去休息。”
小孩子們聞言也乖巧的說道：“姐姐回家休息吧，別忘了明天給我們做不會長蟲牙的糖。”
周向楠摸摸他們的小腦袋，往周家院子走去。
進了堂屋，見周向西抱着面小鏡子瞅來瞅去的，剩下的三人湊在中間燈泡底下抱着書。
見周向楠蹑手蹑腳的進來，周向西擡頭故意打破平靜，“姐，你可回來了，咋這麽晚，我們還以為你出啥事兒呢，正想着去廠裏問問呢。”
周向楠淡淡的道：“嗯，食堂裏耽誤了會兒，剛才又在前面坐了會兒。”
說完，她有來有往的問了句，“咋這麽晚還沒去睡？”
周向西伸個懶腰道：“都沒睡，我也不想睡。”
周向楠卻忽然想起楊三的話，今天不就是他跟周向西約好的，見面拿剩下二尺布票的時間，難怪不敢睡。
不過村裏可沒有傳出對她不利的話，周向西已經知道了吧。
就是不知道她是就此停手，還是一計不成再生一計？
正想着，袖子被周向西拽住晃了晃，低頭正對上她得意驕橫的眼神，“姐，我衣服好看嗎？這是今天國慶他媽送我的，他媽說我穿粉的特好看，姐，是不是呀？”
說完周向西起身展了展衣服上壓出的褶皺，在周向楠跟前轉了一個圈，好讓她看清楚。
周向西身上是一件粉色的尼龍大衣，面料粗糙，版型肥大，不去看袖子還以為是水桶。
擱在這個年代，這衣服很時尚，可對于見慣了大都市摩登女郎的周向楠來說，土的掉渣。
不過，她可沒有傻傻的說實話，言不由衷的道了一句，“好看，比大堂姐結婚時候穿的還好看。”
大伯父去年跟人去了南方做生意，賺了不少錢，大堂姐結婚的時候，嫁妝裏有好些南方的稀罕東西，其中一身大紅的呢子大衣好看極了，大堂姐在婚禮上大出風頭，周向西當時嫉妒的眼睛都紅了，總算在今天實現了盼望許久的願望。
聽了她的話，周向西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特意問道：“真的比大堂姐還好看？這件可沒有大堂姐的貴。”
“真的好看，不騙你，不信你問他們。”說着往黃新巧三人的方向擡了擡下巴。
見周向西的注意力轉移，她轉身往自己房間走去。
半個小時後，周向東進來，“大姐，媽叫你出去說話。”
周向楠跟着出去。
黃新巧面帶笑容的招招手，“向楠，過來坐。”
周向楠眨眨眼，黃新巧明知道她今天沒有回來做飯還能這麽和顏悅色，看來她重返學校指日可待。
等她坐下，黃新巧才打量了眼她瘦弱幹黃的小臉，眼中飛快閃過一抹厭惡，臉上硬生生擠出笑容，“今兒一天想的咋樣了？你看看，你加班不加班，工資還是那麽多，累的最近都瘦了，還不如讓給你妹妹，工資又高，待遇還好。”
說着扯了扯身上跟周向西同款的水桶大衣，臉上的笑容真誠了許多，“你看看，這呢子大衣，是最新款式的，剛從南方運過來的，是國慶特意送給我這個丈母娘的，你瞧瞧，這還沒跟你妹妹結婚呢，就出手這麽大方，這孩子多會做人。”
“當然了，再會做人，沒錢也是白搭。你這人笨，長得又不好看，腦子也死板的很，也不會為人處世，媽也不求着你跟你妹妹一樣找個國慶這樣的，但你也不能給你妹拖後腿啊，等以後她嫁過去了，還能少的了你的好處麽？”
“人家國慶說了，說不定過兩年他爹的位置升上去了，到時候再給你留個位置出來，你呢，就先在家裏做飯，我們工作忙也沒時間做飯，你放心，媽每個月給你拿兩塊錢零花。”
周向楠連白眼都懶得翻了，這是打發叫花子呢？
對上黃新巧自信的眼神，不用想也知道她以前究竟有多蠢。
周向楠移開視線，平靜的道：“想讓我騰位置可以，把去年的工資還我。”
她沒有再提高考的事兒，反正有錢了她想做啥誰也攔不住。
“你這孩子，咋這麽冥頑不靈呢，你整天住家裏，要錢幹啥？”周大同沉下臉道，把到嘴裏的錢吐出來，那是不可能的。
周向楠沒有搭理他，眼珠子轉了轉，裝作氣憤的樣子要回房間，回身關門的時候冷淡的道：“秦大廚說下個月有省城的領導過來，讓我幫着一塊做飯，最近一段時間我可能回來的都晚。”
“啥？給領導做飯？”周大同和黃新巧對視一眼，眼中閃過一抹慌張，“不行，不行，你的工作讓給你妹妹了，你又不是紡織廠的人了，不準去！”
周向楠冷笑一聲，她一直都知道，這對夫妻十分害怕她出頭，雖然想不通為什麽，但不妨礙她借此達成自己的目的。
因而語氣愈發的堅定，“誰說我不是紡織廠的人了，只要你們一天不同意，我就是！”
說完，她靜靜的看着周大同和黃新巧，周向西加上剛才的消息，就不信這夫妻倆不動搖。
等了一會兒，就在周向楠耐心告罄，準備關上門的時候，周大同擡頭說道：“孩子他媽，把錢給向楠。”
周大同知道這個大丫頭一根筋，根本就沒打消考大學的念頭，不然家裏有吃有喝的，幹啥要那些錢啊，反正她腦子笨的很，怎麽可能考得上，再說不讓她考上還不是有千千萬萬的方法，先過了眼下的事兒再說。
黃新巧可不願意，當即跳起來劈頭蓋臉罵道：“周向楠，你這個不孝女，我和你爸養了你這麽多年，第一年的工資給我們又咋了，你也好意思要回去，你這麽不孝順，也不怕天打雷劈嗎？”
周向楠暗暗冷哼一聲，天打雷劈，周向西這個‘親生’的都沒天打雷劈，她這個‘後娘養的’憑啥要被雷劈？
要說生恩養恩，前世她被他們設計毀了一輩子的時候就已經還清了生恩，這麽多年在周家當牛做馬，夠養兩個她了，從前世的那晚之後，她就是孤家寡人了！
周大同本就因為今晚的事兒煩躁的很，黃新巧還上蹿下跳跟個潑婦似的沒完沒了，擰眉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書本跳了起來，“讓你去你就去，哪那麽多廢話。”
黃新巧臉色難看極了，但周大同已經生氣了，她不敢違背，只得不情不願的回了卧室，周向西掃了眼周向楠也跟了進去。
見黃新巧坐在床邊抹眼淚，周向西耐心勸解道：“媽，不就是六百多塊錢麽，等以後我嫁給國慶了，你想要多少沒有？咱別跟白眼狼一般見識。”
黃新巧一聽這話陰郁的臉上一變，眉開眼笑合不攏嘴，“媽知道了，媽就等着你嫁到胡家，以後跟着享福。”
周向西趁機說道：“知道了，忘了誰也不能忘了媽你，外面爸和大姐還等着呢，咱們拿了錢快出去吧。”
黃新巧點點頭，從床頭的櫃子裏拿出個小箱子，又從箱子裏拿出個看不清顏色和樣子的首飾盒子，拿鑰匙打開，裏面是一沓子的紙幣。
數了六百出來，想想又拿出來一沓子，把首飾盒子原樣放回去，箱子鎖好，帶着周向西回了堂屋。
“呶，這是你的錢。”黃新巧忿忿的将錢扔給周向楠，又拿眼狠狠剜了她幾眼洩憤，這才坐回椅子上。
周向楠一個月工資四十五，工作半年後，她替代楚大娘炒菜，每個月多二十塊錢，一年下來一共六百六十。
這時候的錢還是第三套人民幣，最大面額十元，她數下來，一共五十五張，少了十一張，算是超出了她的預料，她以為憑着黃新巧一毛不拔的鐵公雞樣子，最多給一半就不錯了。
她也沒提少的那十一張，擡頭問道：“明天我還去嗎？”
周大同沒說話，黃新巧想了想道：“你明天再去一天，明天西西先去跟國慶說一聲。”
周向楠轉身關上門，黃新巧冷哼一聲，“真是養了個白眼狼。”
周向西抱着黃新巧的胳膊好一番撒嬌，不多會兒，黃新巧的臉上才重新露出笑容。
…………
猛然拿到了五百多塊錢，她現在也算是有錢人了，想着晚上還能惡整周向西一番，興奮的睡不着，她房間也沒有燈泡，就是想複習高中課本都不行。
不知什麽時候來了睡意，半睡半醒間，她耳朵動了動，眼睛猛地睜開，悄悄爬起來，把窗戶推開一條縫兒，眯着眼睛往外瞅。
窗外，一道人影貓着腰，踮着腳往大門口摸去，打開大門出去了。
周向楠回身穿上一件外套，翻了窗戶跟了上去。
走了十分鐘，人影拐進一條荒蕪的土路，她立刻想起了楊三的話，今晚他們約在墳地見面，這條土路正是通向墳地。
周向西到的時候楊三已經等在了墳地邊緣，半夜的風吹的他心裏發毛身體發冷，明明是夏夜，他卻恨不得鑽進火爐裏烤烤。
周向楠沒有跟進墳地，悄悄藏在了一顆四人合抱的柳樹後頭。
剛藏好，就聽到周向西不耐煩的聲音，“楊三，你也好意思問我要錢要布，為啥村裏人都不知道你調戲周向楠的事兒？你到底咋辦事兒的？”
“我的姐姐哎，你這兩天在村裏麽？再說，現在跟以前可不一樣了，這種事兒誰還當面說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姐在村裏的人緣有多好，大家都是背地裏說。你都不知道，現在村裏人看周向楠的眼神，啧啧，估計在咱村裏是嫁不出去了。不過說真的，周向楠那小腰，是真細，腿也長……”
楊三笑的猥瑣，就好像在回憶當時的情形一樣，讓周向西下意識的就相信了他說的話。
周向西眼睛閃了閃，懷疑去了大半，好在成功了，不然她還得想法子，動腦子太累了。
從兜裏摸出張布票遞給楊三，“這是答應給你的布票，你最好別騙我，不然有你好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