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真假母子
因着省親的事,榮寧二府的人力盡神疲,不想出了這麽一檔子事,衆人只好強打精神,在賈母房裏商議應對的法子。
“給朕滾出去?”
賈珍聽了,吓得癱軟在椅子上,他這幾日一點都不比賈政輕松,賈赦父子倆撂了挑子,剩下的都是他的活。剛尤氏過來傳話的時候,他正在寧國府款待禮部官員和宮裏的侍從,因着耳目衆多,尤氏只是含糊和他說了幾句,賈珍還驚慌了半日,以為是寶玉不懂禮數,在內帷沖撞了娘娘玉體,才有這失儀之罪呢,沒想到居然是賈政。
這可是謀反阿,砍頭滅族的大罪。賈珍倒抽了一口涼氣,半天說不出話來,賈蓉忙替他揉肩撫胸口,忙活了半日。
“莫不是撞着什麽了?着人尋些僧道來府裏驅驅邪?”衆人雖未宣之于口,但一致懷疑賈政被鬼上身了,賈珍緩過來後率先道。
季懷遠雖然知道事情有些麻煩,但因言獲罪這種事,他畢竟見識的少。又養尊處優了這些日子,有太子爺明裏暗裏地幫襯,并未意識到身為臣子,謹言慎行的重要性。這會子見賈家諸人都吓得面色發白,才後知後覺有了些懼意,只求榮國府能在他父子二人離去前平安無事。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以賈家主子們的鋪張浪費膽大妄為,和下人們的嚣張跋扈狐假虎威,被抄家是遲早的事,但願自己離開前能給琮哥兒和迎春尋個後路,還有林黛玉和賈府姑娘們,能幫一把是一把。薛寶釵就算了,人家是立志往火坑裏跳,說不準助人不成反結仇。
太子爺伺候在老爸身後,聽了心裏直犯嘀咕,難不成這二老爺同自己父子一樣,是哪個孤家寡人移魂而來?這下可壞事了,季懷遠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可不敢抱以輕心。十餘年父子相依的溫暖恬然,漸漸磨平了前世的瘋癫不堪,可就在這一瞬間,前塵舊事在心中缭繞盤旋,激得他連打了幾個寒噤。
“我已經囑咐過你們的媳婦了,這句話以後不可再提。幸虧娘娘見機得快,只說政兒連日勞累,心情激蕩之下胡言亂語了幾句。驅邪就不必了,等風波過去再悄悄的尋人來,免得連累了宮裏的娘娘。”
當時珠簾內都是元春的心腹內侍和賈家諸人,珠簾外的太醫和宮侍官員也都打點到了,雖然有宮裏的耳目在,但近前聽真的人不多,所以禮部官員只知道是賈政言行不慎,沖撞了娘娘。賈母雙掌合十,在心裏暗暗禱告,只盼着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天大的一場喜事瞬間就成了禍事,由不得人心裏忐忑,往日還盼着娘娘省親後二兒子能在仕途上更進一步,現下只盼着能平息就好。
“還是娘娘臨危不懼,才免了這一場天大的禍事。”賈珍這會才有空擦了擦額頭滲出的冷汗。
元春不愧是在宮裏熬了這麽多年,竟能把持住場面,太子爺心裏贊了一句。尤其是還耳聰目明看的明白,先遣心腹去尋太後做靠山。
衆人不敢離去,守在賈母房裏等消息。片刻後有小厮來回禀,說宮裏傳了消息回來,老爺并無大礙。賈母細細問了消息,才知賈妃先一步見駕謝恩,提及父親勞累激動之下言語失當,皇帝聽了本要薄懲小戒以振天威的,誰料太上皇和皇太後聽了,念着寧榮二公當年的功勳,反給榮國府賞賜了些東西,皇帝對賈政也改為溫言撫慰。
胤礽聽了,一邊松了口氣,一邊在心裏吐槽皇帝,這位子坐的也太憋屈了,連自己當太子時也不如,雖是名正言順的皇帝,可上頭有太上皇和皇太後兩座大山壓着,連後宮諸事也坐不了主,怪不得都贊他至孝純仁,體天格物,除了這個也再做不了旁的了。
衆人聽了宮裏的消息,才把提起的心放進肚子裏,丫鬟們也魚貫進來,給房裏諸人奉上新茶,單等賈政回來。
“二老爺回來了。”知道賈母心焦,管家主事的隔半個時辰就遣人回禀一次,終于等到賈政回來的消息。
賈母素來偏疼二兒子,此刻也由不得想罵一聲孽障,想不通賈政為什麽在娘娘省親的節骨眼上胡言亂語,但等丫鬟掀簾進來時,滿腹怨言都咽進了肚子裏。
胤礽寒毛直豎,緩步進來的二老爺身材容貌雖未變,但氣度神情卻與往日截然不同,龍行虎步間淵渟岳峙,就算是當今皇帝,只怕也未必有這一身氣勢。
耳邊恍惚傳來父皇的怒吼和自己絕望凄厲的瘋笑,太子爺忍不住在椅背後縮了縮身子,季懷遠似有所覺,站起身來将兒子擋住,一邊細細瞧了賈政一回,絕對是移魂奪魄之人,怪不得兒子畏縮害怕,自己年近知命,對着這人猶自心裏發憷。
“你是哪裏來的妖孽,我的政兒呢?”母子連心,又怎麽能認不出來,賈母手腳冰涼,偏偏身前又沒有丫鬟服侍,牙齒打顫道。
“妖孽?”康熙冷笑了一聲,這無知蠢婦,竟敢這般罵他。
“老太太和二弟慢慢聊,兒子和琏兒累了一天,有些撐不住了。”季懷遠見兒子伏在背後似有些支撐不住,正好借起身的功夫告退,不管是賈政,還是這來路不明的孤魂野魄,和他都沒半分關系,并不願摻和進去。自己和兒子借用了賈赦和賈琏的身子,能為他們做的,想來只有分家別居,和榮國府這一團亂麻斷了關系。
賈珍無所适從,見賈赦如此行事,暗罵自己糊塗,這真假母子間的事情,哪裏有自己摻和的份,還不如和赦叔一樣乖覺,早早溜走才是上策。不管賈政身子裏裹得是誰,該操心的都是榮寧兩府說話最有分量的老太太,自己雖然是族長,可畢竟是晚輩,生怕一不小心就做了炮灰。
季懷遠摟着兒子坐進馬車後,才發現胤礽背後已被冷汗濕透了。
“寶寶。”忍不住喚了聲乳名,見兒子雙目微阖,只得摟緊了他。
太子爺縮在老爸懷裏,心中翻江倒海,前程往事紛至沓來。乾清宮裏父慈子孝,幼時的體貼呵護,兄弟姐妹中獨得恩寵,到少年得志時意氣風發,還記得自己初次講學才華畢露時父皇滿眼的驕縱寵溺,只可惜父子親情抵不住皇權消磨,寵溺無情不過轉瞬之間,到最後太子生涯疲累不堪,孤軍奮戰間親朋故舊漸行漸遠。
賈母重病了一場。
來探病的都打發了出去,只留賈寶玉和林黛玉守在房裏。
林黛玉瞧着外祖母像是瞬間就老了十歲,不由難掩心酸,攥緊了帕子侍坐在床前。
“寶玉,莫哭。”賈母擡手擦了擦賈寶玉臉上的淚痕,細細地端詳了他半日。
賈寶玉見老太太如此情狀,愈發慌神,待要大哭卻被林黛玉拽了拽衣袖,方堪堪打住。
賈母卻只是癡癡地盯住寶玉瞧,見他面若滿月,色如春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畫,俊美相貌中貴氣天成,不由在心裏暗嘆,銜玉而生,原來是應到了這裏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