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爸死了
盧雪歡似乎被周洋那晚上的話吓得夠嗆,最近回家都拉着自己的好朋友一起坐車,基本沒有獨身一人的時候。
除去那天的恐吓短信外,她也沒有再收到後續消息了,這讓她微微松了口氣。
但是這件事仍同魚刺梗喉,她在同傅漣和關若玉示好多次都得不到什麽回應後,又把目光放到了柳螢的身上。
可惜柳螢現在性子再也不是當年那個直來直去心思簡單的小女孩了,她現在極其擅長睜眼說瞎話,總找出一萬個不搭理盧雪歡的理由。
在食堂“偶遇”柳螢時,在一衆同學面前邀請她一起吃飯,柳螢這樣拒絕——
“盧學姐要周末吃晚飯啊?真是不好意思,周末我要回外婆家呢。”
可是盧雪歡明明聽見她剛還在跟關若玉說周末要在家宅一天看新番。
“盧學姐要約我下午逛街啊?真不巧,我下午要去英語補習班。”
這種滿分變态去補習英語誰會信啊?
到後面柳螢理由找得越來越離譜越來越敷衍,什麽“我家樓下阿姨讓我幫她松土”,“我家最近漏水不太方便招待客人”,“我好像突然來大姨媽了得去廁所看看,不聊了”……
盧雪歡都是當着旁人溫聲細語地一遍遍邀請她的,她以為在這麽多面前,柳螢總會不好意思再三拒絕自己。
奈何柳螢一點兒不給面子,還作出比她更誠懇更溫柔的模樣……
柳螢那張小臉微微一低,濕漉漉的大眼睛垂着露出又是愧疚又是不安的表情後,除了數學周老師還能忍下心兇她半句?
這點連扮慣了溫柔乖乖女的盧雪歡都自愧弗如。
在裝小白兔這事兒上,柳螢是深得養了只真兔子的張小四真傳的,盧雪歡肯定比不過她。
又一次成功擺脫盧雪歡柳螢心情很不錯,今兒周五高一的不用上晚自習,更是喜上加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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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手在小區門口的菜販老爺爺那兒買了幾把小青菜,柳螢熟門熟路地穿過小區的小路抄近道走到了自家單元樓下。
她家住的小區有些偏遠了,還是年代久遠的老式小區。海州市的房價很貴,李雪柔放棄國外的高薪工作回來後還沒找到合适的工作,母女兩人只能暫住在這兒。
不過這種小區也有好處,住的都是好相處又熱情的老人,柳螢跟這棟樓的好些大伯大媽關系都不錯。
一路打着招呼上樓,到家門口後對門的沈大媽正站在門口,剛看見柳螢就把她往自己家裏拉:“小螢你先在阿姨這兒避會兒,你家裏大人好像在吵架哩。”
柳螢聽了這話有些驚異,家中只有柳螢自己跟李雪柔二人同住,怎麽可能會有人吵架?
沈大媽覺得她還是孩子不該摻和大人吵架,但是柳螢心中很是擔心李雪柔,謝絕了沈大媽的好意,摸出鑰匙開門進去。
客廳裏已經安靜下來,不過茶幾上原本插着的那束海洋玫瑰已經零散落在地上,漂亮的花瓣被踩得破碎,和瓷白的花瓶碎片混在一起,晃得人眼睛生疼。
李雪柔是個很有生活情調的女人,哪怕是帶着柳螢生活在這麽個老舊的小區,這個小小的陳舊的家經由她手也被布置得清新雅致,現在這幅亂糟糟的局面肯定不是她造成的。
其實柳螢在看到沙發上翹着二郎腿坐着的那個男人就差不多明白事情原有了。
柳青山和李雪柔還沒離婚的時候,他們那個家就常常爆發這樣的矛盾。
柳青山現實又大男子主義,李雪柔是個渴望浪漫追求情趣的女強人,兩人在一起為了家庭瑣事能吵一整天。
柳螢年紀越大,記憶裏他們吵架的次數便越多,如今看到這樣的場景,讓她想起當年三人還生活在一起的日子。
卻只是想起,無法懷念。
她按住神情緊張又愧疚的李雪柔讓她坐回沙發,自己蹲下身一邊整理地上的碎片一邊随口問了句:“你來做什麽?”
柳青山覺得自己這個女兒就是來讨債的。
這丫頭小時候還挺聽話又聰明,越長大就越性子越拗越不聽話,到現在竟然叛逆得連一句爸爸都不會叫了!
他板着臉教訓柳螢:“你也是個高中生了!知不知道什麽是對父母的禮貌和尊敬?你就這麽跟我說話?”
柳螢卻并不再打算跟柳青山說話了。
她娴熟地收拾整理好了雜亂的客廳,最後又從卧室裏拿了一把梳子出來,動作溫柔地替李雪柔梳理頭發。
柳螢甚至直接把柳青山忽視了,微低頭靠在李雪柔的耳邊提議:“你頭發有點幹燥,明天我陪你去做個護理吧?”
李雪柔原本低沉失落的心情被柳螢這一打岔弄得輕松了許多,她嗯一聲應下了。
柳螢這才悠哉悠哉地坐到李雪柔的旁邊,漫不經心地瞥一眼柳青山,懶懶問他:“柳叔叔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什麽事兒?”
這表情這口吻,活脫脫就是個女版傅漣,讓人看了要多氣就有多氣。
沒錯,柳螢就是故意氣柳青山的。
說到底她也是個十多歲的少女,真不恨自己這個偏心又不負責的父親是絕不可能的,只不過她遇到事都能保持相當優秀的冷靜和風度,不會哭喊打鬧。
柳青山被那聲柳叔叔氣的心口發疼,手握成拳差點就直接往柳螢身上招呼過去了。
不過他想到自己來此的目的,還是強忍着怒氣開口:“你阿姨身體不好,弟弟要請個保姆照顧,我現在工作上壓力也比較大,經濟上比較困難,所以……”
話說到這裏,柳青山自己都覺得作為一個男人有點不好啓齒。可是他想起家中年紀尚幼的兒子和溫柔似水的嬌妻,便咬咬牙繼續說下去。
“雪柔你比我有經濟頭腦會來事兒,我這人不擅長跟那些人來社會上這套你知道的。而且小螢也花不了多少錢,一個月五六百就差不多夠用了,小寶年紀很小要喝奶粉要買玩具請保姆,我也是沒辦法才找你開的口。”
說着說着,柳青山漸漸忘卻了起初的難堪,仿佛又回到了當初他還是這一家之主的時候,腰板也挺直了,聲音也開始大了起來。
“我先借二十萬,等我工作穩定下來就能還你了,我看你在這海州市都買了房,又在國外工作這麽久,肯定不在意這點小錢是吧?”
原來是來借錢的,說是借,很可能過個十年八年都不還。
柳螢內心沒有任何失望的情緒,因為早在她被自己親爹丢去長任醫院的時候,就對這個男人絕望了。
她淡定地看一眼自己身邊的李雪柔,低聲詢問:“報警還是咱們親手打出去?”
李雪柔苦笑着把手覆在柳螢的手上拍了拍,出乎意料地沒有生氣,而是猶豫着對柳螢開口道:“小螢,你先下樓買點菜,我跟你爸……柳叔叔談談。”
她還是把女兒當成小孩子,覺得這種事兒讓孩子聽到了不好。像柳青山就從不會顧忌這些,什麽事都大着嗓門在家裏嗓。
柳螢卻并沒有準備順從,她穩坐在沙發上沒有半點要起身的意思:“媽,我回來路上買好菜了,你有事直接說,不用避着我。”
李雪柔猶豫須臾,終于還是面向柳青山認真問道:“我最多借給你十萬,而且你得把小螢的監護權還給我。”
聽到這裏,柳螢原本還放在膝頭的手驟然緊握,身邊的李雪柔似乎早有覺察,暗暗地緊握住她的小手。
當初李雪柔人在國外又是個搞設計的自由職業者,柳青山有穩定的工作,柳螢最後被判給了柳青山。
現在雖然柳螢跟着李雪柔住,但是監護權沒有在她手裏,誰知道柳青山這個冷血的爹會把柳螢坑成什麽樣呢?
不過看樣子柳青山現在經濟的确很困難,這次居然也沒讨價還價便很爽快地答應下來了,這倒是出乎李雪柔的意料。
不過他能夠同意就是好事,李雪柔松了口氣就與柳青山商定到時候一手拟協議申請轉讓監護權一手交十萬。
當然,雙方心知肚明,這十萬絕對是要不回來的。
柳青山臨走的時候表情輕松了許多,整個人看着精神氣十足,他長得倒是人模狗樣,否則年輕那會兒也追不到李雪柔。
他這會兒裝模作樣地叮囑了幾句柳螢要好好學習,柳螢沒搭理他,他想罵又忍住了,随口一句:“對了,明兒讓你來吃飯你記着沒?你表妹還等着你補習英語呢!”
有些人真以為自己把孩子生出來,就擁有對她的所有支配權,能夠對她的思想和行為進行所有的操控了。
柳青山豈止是大男子主義,這是巨男子主義了!
柳螢還沒等他說完便毫不客氣地把房門一推重重地鎖上了,家中頓時清淨了許多。
被門的力道帶得往後踉跄幾步跌倒在地的柳青山罵了好幾句難聽的髒話才扶着牆爬起來,轉過頭就看到穿着身大紅睡衣的沈大媽狐疑地打量着自己。
柳青山是個要面子的人,他摸了摸鼻子尴尬道:“我家這女兒青春期叛逆得很……”
“女兒?”沈大媽臉上的表情更古怪了,這年紀的普遍特性使得她忍不住八卦起來:“你是雪柔給小螢找的後爹?”
說完她就用極其嫌棄的眼神把一身狼狽的柳青山瞅了又瞅,最後還啧啧地搖搖頭。
李雪柔這麽漂亮又有氣質的女人,怎麽就看上這麽個玩意兒!不僅在家裏大吵大鬧,剛還罵這麽難聽的髒話,沒素質喲!
柳青山拍打着屁股上的灰塵,糾正道:“什麽後爹?親爹!這丫頭對我這親爸都這樣不尊重,我就知道她媽媽真的是沒有教好!”
誰知道沈大媽聽到這話就不樂意了,啐了一聲:“呸!瞎說什麽呢?整個小區誰不知道人小螢人又聽話又漂亮學習又好?我家孫子的英語都是她幫忙補習才及格的呢!”
沈大媽現在基本認定柳青山不是什麽好人了,要真是什麽好人,能跟李雪柔脾氣那麽好的女人吵起來?鐵定是仇家尋上門了!
柳青山一聽急了:“我真是她親爹……”
沈大媽白了柳青山一眼:“得,想當人小螢後爹的多了去了,哪裏輪得到你?而且誰不知道小螢她親爹早死了,清明那會兒她看我在樓下燒紙,還給她爸燒了兩疊呢!”
“這個小畜生!”
柳青山聽到這兒再也忍不住了,他臉紅脖子粗地就想要回去砸門打死柳螢,不過踢了兩腳還是沒人理他,房門巋然不動沒人開。
柳青山哆哆嗦嗦地胡亂罵着:“我倒要問問,她親爹什麽時候死的!這個畜生,這個小賤-人這個狗雜-種!沒良心的死丫頭……”
“啥時候死的?”沈大媽聽到這兒回想了一下,還真想起來了。
“她說是前年六月初六死的!這數字吉利,我記得可清楚了!”
前年六月初六……
柳青山嘴邊的怒罵驟然停住,他的嗓子似乎被什麽東西卡住了,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再回頭望一眼那緊閉的門,原本還氣勢洶洶的他卻不知怎麽的有些心虛,逃一般地迅速下樓。
前年六月初六……
不就是他把柳螢騙去長任醫院的時候嗎?
那時候盧雪歡的事兒了結了大半,因為盧雪歡家中已經拿了将近百萬同意私了了。
之所以只是大半,剩下的便是柳螢了,她提供的證詞有不小的影響,偏偏這姑娘還不知道盧雪歡家裏态度轉變了,死咬着不松口。
而柳青山收了三十萬後就有些猶豫,再加上嬌妻的一番枕邊風勸說,想到接下來要存兒子讀幼兒園的錢等等……
他同意了那些人的要求,把自己女兒強行鑒定成精神病患者。
六月初六那天是柳螢的生日,向來對她嚴厲又不太在意的柳青山難得的說要帶她出去玩,還承諾給她買個冰淇淋蛋糕————柳螢一直羨慕弟弟周歲時家裏請客買的那個三層的冰淇淋蛋糕,自從跟了柳青山後,她生日時就沒吃過蛋糕了。
柳螢穿了自己最喜歡的一條連衣裙,初中的小姑娘開始發育了,在學校不好意思穿裙子,再加上那裙子還是去年李雪柔寄過來的,現在已經有些短小了,穿在身上有些緊。
不過柳螢長得精致可愛,那條不合身的淺綠色的碎花裙子在她身上顯得尤為漂亮。
她被柳青山帶着坐上了兩個陌生叔叔的的車,路途太遠了,經過了小縣城的三個蛋糕店也沒停下,最後朝着海州市一路前進。
十三歲的小姑娘內心充滿期待地捏着裙擺,以為父親是帶她來海州市裏玩。
最後車門打開的時候,長任醫院金光閃閃的招牌在陽光下晃得她眼睛都睜不開。
“沒必要給他錢。”
柳螢一邊洗着菜一邊平和地跟李雪柔說着話:“不過也沒關系,因為這事兒肯定不成。”
李雪柔愣了愣:“可是他剛不是都答應了嗎?怎麽就不成了?”
柳螢洗完菜替自己媽媽系好圍裙,跟她一起在廚房忙碌着,母女兩個經過這一年的相處已經默契十足。
柳螢偏着頭想了想該怎麽跟李雪柔形容自己那個後媽,最後還是選擇放棄:“我也說不清楚,不過到了晚上你就知道了。”
晚上母女兩人正在沙發上其樂融融看電視的時候,電話突然響了,一接通,正是白天從這兒要走座機號碼的柳青山。
“是這樣的……我跟燕燕商量了一下,考慮到照顧柳螢這幾年的各種花銷,還有之前她在……在醫院治病花的那十萬,你這十萬遠遠不夠的。”
說到醫院的時候,柳青山的聲音明顯有些瑟縮了。
柳螢沒忍住,唇角微微上揚,語氣認真地問他:“二十萬夠不夠?”
柳青山面上一喜,正要露出忙不疊答應下來的時候,躺在身邊的趙燕燕擰了擰他腰間的肉,然後伏在他耳邊說了另一個數字。
“要四十萬!而且先打錢再辦轉讓!”
聽到這兒,柳螢便覺得更好笑了,不過她仍裝出淡定模樣:“成,我媽說過兩天就給你打過來。”
電話一挂,李雪柔詫異地看着柳螢,語氣嚴肅道:“四十萬我還真的拿不出來,小螢,咱們得把這房先賣了找別的地兒,總之越快越好,不然要是他又把你送去那種鬼地方,媽媽可能真的沒法撈你出來了……”
她還真的打算賣房都要換自己的監護權!
意識到這點的柳螢眼睛都有些酸澀了,她忙搖頭打消李雪柔的這個念頭:“沒有,媽你別急,誰說我真要給他打錢了!”
李雪柔愣了:“那你……”
柳螢笑得羞澀又乖巧:“我就想讓他們體驗下心裏螞蟻爬,等着錢來,錢卻一直不到賬的滋味。”
李雪柔聽了卻一點也不覺得輕松,面上仍是為難不已:“那監護權怎麽辦?”
柳螢卻只是微笑着坐在沙發上,神情平靜又鎮定,帶着讓人不由自主覺得安心的力量。
她往李雪柔身邊靠了靠,動作無比溫柔地環抱住自己身邊的母親,聲音輕柔又充滿了堅定的信心:“我有辦法的……我現在已經長大啦,媽媽別怕,乖啊。”
那語氣跟哄孩子似的,讓李雪柔心裏又是好笑又是幸福。
她的小螢啊,好像真的長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