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家貓和流浪貓
早上沒有意外,柳螢又是被那兩只叽叽喳喳瞎叫喚的麻雀給叫醒的。從天還沒破曉就開始了,也不知道哪來的那麽多話一直不停的叨。她覺得還好只有兩只,再多一些,可能堪比走進了全是大媽的集市。
迅速收拾好東西下樓,小區裏已經聚集了不少正在晨練打太極練書法的大爺大媽。
柳螢推着昨晚傅漣那輛從老大爺手裏借來的破三輪推到了小區門口。
“這車盆栽就是給你上紅榜的獎勵了!”
傅漣昨晚是這樣說的,語氣有點傲氣凜然。當然,柳螢根本不明白為什麽他要把一件很普通的事說的那麽得意洋洋。
這盆栽是收了,可柳螢家沒有小花園,小陽臺上又早就被李雪柔種滿了植物。最後柳螢想了個她自認為絕妙的的辦法,因此這些盆栽的下落是——
被柳螢一一分給了同一個小區的大爺大媽們。
柳螢的鄰居們都是些和藹可親的好人,受到這些綠色植物很是高興,硬要回塞些禮物當做謝禮給她。
鄉下親戚送的臘肉香腸也就算了,為什麽……還有人送她一捆蔥?
從山東來的張大爺很熱情,把那捆快要趕上柳螢身高的大蔥硬塞進柳螢的懷裏,臉上的笑容比那捆蔥的氣味還要熱烈:“小螢啊!今年這蔥長得不是很好,還沒你高呢!明年大爺再多施點肥争取種出一米八的蔥給你瞧瞧!”
“……我覺得一米五的蔥很高了,還有,張大爺您能不能不要總是用您的大蔥跟我比身高?”
柳螢弱弱地企圖反抗一次,然而并沒有任何用。
張大爺顧着炫耀自己種的蔥有多棒,也不遛狗了,牽着自己家的大黃狗拍着胸沖着邊上其他街坊大聲說話。
“我這大蔥是托人從山東弄的苗呢!都施的天然農家肥,我天天守着望着盼它長高,別人想要我都舍不得給哩!像你家隔壁的沈老太婆就老拔我家大蔥,這老婆子壞的很!”
大爺年紀雖大,說起自誇的話來可是器宇軒昂字字铿锵。
好巧不巧,沈大媽正巧抱了只黑貓從樓道裏走下來,一聽這話就頓時怒從心生:“姓張的你再胡說八道一句試試!誰偷你大蔥了,你信不信我叫我家黑大帥撓死你!”
張大爺往前兩步湊近了一瞅,嫌棄地指着沈大媽的那只黑貓:“你哪兒撿的醜貓?幹幹癟癟瘦不拉幾,哪裏有我家大黃威風?”
好了,從有沒有偷蔥的矛盾轉移到了對方養的貓狗好不好看上了。
沈大媽這一聽就有點不樂意了,不過她眉毛一擡,撿了件得意的事說道:“這貓我前兩天撿來養的,人家可能抓老鼠呢,這兩天我家晚上可清淨了,你家那傻狗呢抓老鼠嗎?”自誇的同時還不忘踩一腳張大爺的大黃。
柳螢看一眼沈大媽懷中的黑貓,樂了。
這可不就是那天被大黃追着跑的黑貓嗎?沈大媽跟張大爺是對頭天天吵,沒想到兩人養的一貓一狗也是對頭。
黑貓喵了幾聲,聲音倒是嬌嬌軟軟的挺好聽,沈大媽聽了又開始誇自家貓多好棒,唯獨柳螢愣住了。
因為她聽懂了黑大帥說的話。
“柳螢,小白昨晚死了,你快去小區後門的草堆裏幫着它收屍吧。”
小白顧名思義,是只白貓。
柳螢剛搬來這個小區的時候就見到了這只貓了,是隔壁單元一家人養的。
那戶人家常帶着小白出來溜達,那只貓也不怕人,總像狗似的亦步亦趨跟在主人後面在小區裏散步。
實話說,能當狗一樣遛的貓不多,因此柳螢對小白也算是印象深刻。
說是叫小白,其實它年紀很大,已經快十三歲了,差不多算是人類的百歲老人了。
和人類的自然規律是一樣的,老了,它的腦子也有些糊塗了,只有很少的時候會清醒,清醒的時候卻也是沉默,不肯對着人喵一聲。
小區裏有人開玩笑問過這貓是不是只啞巴,那戶人家的男主人解釋說小白不是啞巴,它年輕那會兒很愛喵喵叫的,像個小話痨。
現在老了,只願意對着家裏人又輕又綿長地喵一聲撒嬌。
小區裏的的寵物其實挺多的,人養的寵物大多智商偏高能跟她交流,但是她唯獨沒跟小白聊上一句。
記得剛搬來小區那會兒她跟李雪柔吃了晚飯出來散步,還摸了摸湊巧出來遛彎的小白呢。柳螢覺得沒交流上有點可惜,想着今後或許還有機會。
沒想到再看到小白,它居然已經死了。只不過它跟別的死貓四肢伸直眼睛瞪大的死狀不同,小白盤蜷成一團,腦袋埋在自己的兩只前爪之間,像是安然睡着似的。
黑貓黑大帥站在小白僵硬的屍體旁邊,用濕漉漉的黑色鼻子頂了頂小白的身體,聲音倒顯得挺平靜的。
“柳螢快把小白埋了,不然天熱臭了被人發現了會被丢垃圾堆,它一直愛幹淨,那地兒肯定不喜歡。”
柳螢蹲下|身,摸了摸小白冰冷的白毛。貓咪的毛發又軟又滑,上面半點污漬都沒,只飄了兩片枯黃落葉,像被子似的蓋它身上。
她張了張嘴,小聲問黑大帥:“它怎麽死的?老死的嗎?”
黑大帥蹭了蹭小白的身子,把那些落葉都弄下去,安靜了一會兒才說:“餓死的,它已經很久沒有吃東西了。”
小白是只被人寵着長大的貓,罐頭貓糧妙鮮包一應俱全,從來都不缺吃的。
這只好脾氣的老貓甚至還會叼着主人給的小魚幹偷偷翻越窗臺,把食物分給流浪着的其他貓。它似乎把這附近的流浪貓們都當成了自己的孩子一樣照顧。
剛擺脫流浪貓身份的黑大帥曾經也是被小白救濟的小貓之一。
流浪貓沒有固定的家,每天都在不同的地區尋覓食物。
偶然間來了這個小區的小黑貓吃了小白叼來的那條小魚幹,順從地讓它舔了自己的後頸毛。
小白舔得仔細又溫柔,讓從很小就開始流浪的黑大帥突然想起了幼年時候被母貓舔舐的感覺。
黑大帥就此在這個小區外面的下水管道裏定居了。
柳螢想不通小白為什麽絕食,它雖然年紀大了,身體卻也還是健康,按着家養貓的壽命還能再活好幾年的。
而且小白死了,是不是該通知它的主人呢?
雖然貓狗們在臨死前都會跑到主人找不到的地方靜靜等待死神的降臨,但是小白跟它的主人看樣子感情很好,不通知總是說不過去的。
柳螢拿着從保安那兒借的鏟子在樹下用力挖坑,把這個問題向黑大帥一問,原本還在用兩只前爪奮力刨土的黑貓忽然就炸了毛,從喉嚨裏發出了有些兇惡的吼叫聲。
“它主人嫌棄它老了,不要它了!”
柳螢挖坑的動作驟然停住,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乖巧盤成一個圓形的小白:“它被棄養了?!”
黑貓黑大帥站在原地翹着尾巴,低下頭舔了舔小白腦袋上的白毛,沒回答柳螢的問題。
它說:“把它埋了吧,不要跟它主人說了。”
去了學校的柳螢一整天都還在走神想小白的事兒,就連下午喂肥橘的時候都錯把狗糧當貓糧給了它。
在學校裏過慣了好日子的肥橘當然不願意接受柳螢的這堆狗糧,它挺嫌棄地将狗糧扒拉到一邊,跳到柳螢的膝蓋上蹭了蹭她的下巴:“小矮子你在想什麽呢?”
柳螢心裏憋着問題正愁沒人傾訴,肥橘這一問瞬間打開了她的話茬,索性把今天早上遇到的事兒全都告訴了肥橘。
肥橘跟剛剛長大的小黑貓不同,它見慣了形形色-色的貓狗和人類,聽完柳螢的話後思索片刻:“你說的那只小白,估計是得了抑郁症所以絕食自殺啦。”
柳螢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一個詞,她從沒把這種病與動物聯系到一起。
“抑郁症?”
肥橘舔了舔自己的白色肥爪子,淡然回答:“對啊,大概率就是抑郁症,你以為我們貓就都是沒心沒肺腦子裏只有小魚幹嗎?照你說的,小白一把年紀被它的主人棄養了,又是只腦子不太清醒的糊塗貓,會想不開很正常的。”
柳螢伸手揪自己的頭發愁着一張臉:“為什麽呢……明明我看那家人對小白很好的啊,為什麽這麽多年了感情這麽深了還棄養它呢?”
肥橘對這個問題倒是給出了自己的建議:“你想知道的話很簡單啊,你直接去問問那戶人家就行了。”
它從柳螢的膝蓋上一躍而下,粉紅色的小鼻子動了動嗅嗅那堆狗糧,發現果然還是吃不下去。
“成啦,雖然今兒你撸了我還沒有給我吃的,看在往日的交情上讓你白嫖一回啦,記得明兒多帶點小魚幹來,我那三個幹兒子正在長身體要多補充營養呢!”
肥橘搖擺着圓滾滾的肉屁股遠去,姿态潇灑且不羁。
柳螢覺得按着肥橘說的去做,親自去問問他們到底為什麽棄養小白。
被沈大媽收養的黑大帥現在就成了柳螢的鄰居,她出門的時候正巧看到黑大帥趴在樓道上搖晃着尾巴盯走廊燈上撲棱的飛蛾。
黑大帥懶洋洋地看柳螢一眼,并不打招呼,與前兩天見着的那只精神勁兒滿滿又神氣十足貓截然不同。
柳螢想了想,還是決定跟黑大帥說一聲:“我要去一趟小白的主人家,你去不去?”
黑大帥慢悠悠地躬身站起,就在柳螢以為它要跟着自己走的時候,它忽地飛竄原地跳起,以一個漂亮的動作撲向飛在空中的一只飛蟲。
像一道黑色閃電似的幹淨利落。
黑貓身軀瘦削四肢修長,前爪按着那只飛蟲撥弄了兩下,然後低頭将它叼在嘴裏,一聲不吭地跟在柳螢身後往樓下走。
柳螢到了那戶人家的單元樓下時,已經不見了黑大帥的蹤影了。
她也不多計較,貓本就不愛順着人的動物,再加上黑大帥是從小流浪的貓自由自在慣了,想要管着它才是怪事。
不過剛進單元樓,柳螢一眼就認出了正在單元公告板上貼東西的中年女人。
“陳阿姨,你在貼什麽呢?”
“是小螢啊?正好,你成績好文化高,快來幫阿姨看看這樣寫對不對……”
陳阿姨錯身讓了讓,把自己正在貼的那張A4紙露出來給柳螢看,聲音裏透着疲憊:“我家小白走丢了,昨晚上就不見了,我在咱們小區還有附近小區找了一整天都沒見着,它平時跑出來玩,天一黑就知道回家的,怎麽現在都還沒回家呢?”
陳阿姨說着說着聲音就開始哽咽,眼眶仍是泛着紅:“你叔叔說它跟別的貓偷跑出去玩,這兩天就會回來了。可是我總放心不下啊,小白都老了跑不快了,你說它要是被壞人抓去欺負了,或者是沒注意躲開車被……唉!都怪我們,鄉下帶回來的貓散養慣了,要是一直把它放家裏養不帶出來就好了。”
柳螢看着那張黑白的A4打印紙,上面是躺在沙發上安然睡覺的小白,頭枕在兩只前爪上,尾巴彎彎的放在胸前,睡得像個圓球。
跟她早上見着的小白并沒有多大區別。
柳螢也沒有想到,黑大帥口中将小白棄養了的陳阿姨他們一家人正在努力地尋找小白,整個小區和周邊其他小區都貼滿了他們打印的尋貓啓事。
她一時間也無法告訴陳阿姨小白的死訊,更無法将小白是自己絕食餓死這麽離奇的真相告知她。
陳阿姨邀請了柳螢去她家坐坐,她走在前面,手裏緊緊捏着那疊沒貼完的尋貓啓事,聲音有些低啞地念叨:“小白吃慣了貓糧貓罐頭不吃別的,出去這麽一整天估計都餓壞了……對了,它最近不知道怎麽了,吃得好像很少。不過餓了才好啊,餓了才知道回家啊……”
說着說着陳阿姨的眼淚又快掉下來了,她連忙擡手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對着柳螢不好意思地說:“讓你看笑話了,不過我今天心裏總是慌得不行。小白我養了十多年了,當親閨女一樣的,它不見了我真的急。”
陳阿姨一邊說着一邊插進鑰匙擰開房門,随着咔嚓一聲響,一聲嬌嬌軟軟的貓叫聲忽然響起————
“喵!”
柳螢默默地盯着正在自己手邊打滾撒嬌的英短小奶貓,它太小了只會不明所以地喵喵叫,不過性格極其粘人,加上長得漂亮,的确相當讨喜。
“這是我兒子上周給我買的貓,他說小白老了怕是陪不了我們兩年了,怕我跟你叔叔到時候傷心,所以就先買了一只貓送過來。”
陳阿姨給柳螢倒了一杯水坐在她邊上,對着那只英短小奶貓招了招手,那小貓便奶聲奶氣地叫喚着朝着陳阿姨走去,然後伏在她的大腿上咕嚕咕嚕地踩着奶。
原本心情低落的陳阿姨見狀也忍不住露出了些許笑容,摸了摸小貓的頭,對柳螢解釋道:“我本來覺得有小白一只貓就夠了的,不過後來想着我和你叔叔平時去上班放小白一只貓在家也挺孤獨的,多一個玩伴陪它也挺好,就養着了。”
柳螢默不作聲地聽着,她看着那只小貓跌跌撞撞地去了客廳角落并排的那兩個貓糧碗前,兩只碗都吃了幾口。
她明白為什麽陳阿姨沒有發現小白絕食,只以為它是食量變小了。
因為家裏有了另一只小貓,小白吃或者沒有吃不能确定了。
她也終于明白,為什麽一直被寵愛着的小白會選擇一只貓默默地離開待了十多年的家,靜靜地躺在無人知曉的角落離開世界了。
小白真的以為自己被放棄了。
這只年邁又意識不清醒的貓,在第二只年幼的寵物貓來到這個家的第一時間,再也不是跟年輕那會兒似的充滿鬥志想着将這個入侵者趕出家門,也不是想着對主人撒嬌打滾跟小奶貓争奪主人的寵愛。
年邁的它驚慌又絕望地看着那只小奶貓在平時只有自己能待的主人膝頭趴着酣睡,在自己的貓糧碗裏吃着貓糧,在自己熟悉的每個角落留下陌生的氣息。
它終于意識到一個問題,它并不是這個家必不可缺的一份子,取代它的第二只貓已經到來了。
那麽老又那麽驕傲的小白,決定離開這個家的時候應該很孤獨,很寂寞吧?
它是否像自己幼年期那樣踩着最愛的那條毛毯咕嚕咕嚕輕聲打呼,又是否最後一次爬上滿是自己抓痕的貓爬架巡視了一番昔日領地,還是說最後終于兇了兇那只不速之貓呢?
小白那麽溫柔的一只母貓,應該不會兇它吧。
柳螢走在小區的小路上,頭頂的路燈昏黃黯淡,幾只飛蛾在燈光下撲棱着翅膀,不遠處的夜貓又厲聲叫了兩聲。
她不知不覺走到早上埋小白的那棵大樹下了,早上沒有分完的那些盆栽有壞的厲害的被她順手種在了小白的墳頭,是極好長活的長壽花,開出來應該很好看。
黑大帥正蹲在那株長壽花前發呆。
它遠遠叼來的那只飛蟲正放在小白的墓前了,一如當初小白叼來小魚幹喂那只小黑貓。
遠遠的,沈大媽的大嗓門拉長了響起——
“黑大帥,回家啦!”
黑貓站起來喵了一聲似是答應,飛快地循着聲音來源跑去了。
它現在也是家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