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十五

越往北走,景色越是不同,跟原本想好的不一樣嘞。陳以昂已沒了當初離家時的那股豪情壯志,要說繼續往前走的動力,也只剩下不能就這麽回頭讓人瞧不起的一口氣。

可就連這口豪氣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離開都城第二天,身上的銀錢就少了一半,什麽時候沒的他自己也不知道,過了幾天之後才後知後覺地想起,是不是被人扒了。幸好出門的時候多了個心眼兒,沒把銀錢都放在一處,不然真就身無分文了。

越走越覺得天氣變冷了,直後悔沒多帶些衣服。以前在家裏被人伺候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出門在外,洗衣梳頭都成了難事,雖說總不至于全都不會,但總是手生,幾天下來,原本俊朗明秀的少年也變得灰頭土臉,不修邊幅,若不是那身華麗的衣裳撐着,倒跟個販夫走卒沒差別。就連那衣裳也失去了原本的顏色,看上去比風塵仆仆可狼狽多了。

還有銀錢。在都城裏完全沒有過的困擾,以前出門,自然有人付錢,就算一時周轉不開,寫個條子回家,來福立馬就付了,支出走賬房,也不會勞他費心。現如今打尖住店都得計算好了,還得把銀錢小心收好,免得又被偷兒摸了去。

陳以昂是個聰明人,應變也快,沒幾天已經學着适應沒有家人随從在身邊的日子,不過即使這樣,以他手裏這點盤纏,想到達邊關也是難事一樁。

眼看日頭偏斜要天黑,摸了摸癟癟的肚皮,陳以昂坐在馬上猶豫着要到哪裏吃飯住宿,眼見着是一個貧瘠的村落,都沒啥人的樣子。這麽會兒功夫,路邊一家小店裏走出來個小二模樣的男人,招呼道:“有酒有肉,有米有面,客官看過來呦喂!”

那人嗓門大,陳以昂也就扭頭看了過去,那人果然熱情,招呼着陳以昂到他店裏吃住,陳以昂沒多想,也就牽着馬過去了。

等陳以昂被讓進店裏,那小二般的男人臉上露出一絲奸詐的笑容。

路上偶有趕路的行人,要麽遠遠地躲開,要麽低頭走過,有個上年紀的老頭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他身邊的老婦人趕緊扯着他的袖子,輕聲責道:“別多事。”說完,這倆人也快步走開了。

回到陳國地界的陳以晖與曾陪同前往周國的随行官員告別,着他們将自己所寫的奏折帶給聖帝。他自己則帶着一隊侍衛啓程,趕往邊關。做人臣子就是如此,聖旨上說從周國回來直接去邊關,那就得直接去邊關,即使家就在不遠處的城門之內也不能進去。

陳以晖還年輕,并沒有什麽割舍不掉的牽挂,家裏有沈書安,有來福,沒什麽操心的地方,之前臨走的時候也千叮萬囑,千萬照顧好新嫁婦,現如今知道得王妃比得王沉穩靠譜多了,也就不擔心。

倒是陳以昂,也不知道找到了沒有,雖然知道那孩子鬼靈精似的,但作為兄長,總是會記挂擔心。

再回頭看了一眼寬闊的江面,憶及那裏決意不肯離去的女子,惟願她安好,然而不知今生還否有機會再見。

“殿下,”侍衛長低聲道,“上路否?”

陳以晖收回目光,又看了眼都城的方向,最終下定決心,揮鞭上馬。侍衛們也紛紛端坐馬上。他們中并沒有人真的相信陳以晖到邊關能很快回來,這一眼都城遠去,不會何時才能歸來,歸來之人,又可是如今的模樣。

不及細想,帶着對家鄉親人的眷念,一行人策馬上路。

前途渺渺,不問歸時,少年氣概,建功立業。

周國都城團簇內,錦春沒精打采地從密室裏出來。說是密室,其實就是把守森嚴的大屋。

他剛出來,一大碗一大碗的肉跟着送了進去。

宇光遒一直等在門口,見到錦春便問:“我着人安排了飯食,你也先吃點東西吧。”

錦春也覺得疲倦異常。家裏那悍婦不知道吃錯了什麽藥,或者說是她的父親跟她灌輸了些什麽,這兩天一反常态,根本不去追究臉上的傷,還說那只是小事,卻纏着他說想要個兒子,只說他一年到頭不在家的日子多,以免孤單。

這話說得怪叫人心疼的,如果不是知道她平日裏的德行,真要信以為真,溫柔待她了。

錦春吃了兩口便吃不下,陪着他的宇光遒食欲倒好,見他放下筷子還以為他不餓,忙着人盛湯,并道:“這些日子你也不去看看柔若,她可惦記你了。”

錦春現在一想到女人就頭疼,尤其是眼巴巴等着他的女人,總覺得好可怕。于是揮揮手道:“最近忙,再說吧。”

宇光遒想說因為錦春不出現,柔若都憔悴了,可又擔心自己的關心逾越,讓錦春不高興。他深覺經此茶會,自己所思所想也似乎複雜了些,可是想得多了卻不似原先快活。

其實錦春倒沒有那樣想,甚至他都想幹脆着宇光遒把柔若領走算了,這樣一來,遂了宇光遒的心,也順了岳父父女的意。

話到嘴邊終究沒說,心裏到底有點舍不得,于是道:“這兩天實在忙,過陣子再去看她吧。”

宇光遒也就點點頭,順口聊起跟長魯國合作的事。

周人的算盤打得噼啪響,想讓長魯人替他們牽制尚國,可長魯國終于也不都是傻子,打尚國他們同意,但是必須周國給他們提供一大堆東西,包括前線的糧草,過冬的衣物等等。

周國當然不能同意,如果同意,他們一個國家要養兩支軍隊,太過吃力。然而長魯人卻不管這些,不給他們就不打仗,還要去找尚國修好。

錦春只覺太陽穴那個地方蹦蹦地跳,長魯人明明什麽本錢都沒有,卻敢坐地起價,這幫混人也并不把他周國放在眼裏。而他們頂多把那些吃得多又氣人的來使都殺了,可卻不能撼動長魯分毫,卻因為此次前來的還有長魯的大王子,他們還不能胡作非為,真要害了他性命,恐怕也是沒完沒了。

錦春推托要回朝堂之上,與周王和臣子們商議。長魯人沒說什麽,有肉吃他們便可以等。唯有錦春知道,那些見識短淺卻又自視甚高,如他家岳父那樣的老頭,是不會同意長魯人的要求,而長魯人卻是當真能幹出聯合尚國的事情。到時真有那麽一天,那些老頭子沒一個會為自己當初的固執負責,只會責備他沒把事情辦好。

錦春嘆了口氣,不想去想那些煩心事,随口問宇光遒:“你兒子了嗎?”

“有啊,”宇光遒道,“我大兒子已經六歲了,再過幾年就能跟着我上戰場打仗了。”

錦春眨巴着眼睛,看不出心情,又問:“那你說女人們,是不是生了孩子就老實了?”

“怎麽會,”宇光遒似聽到個大笑話,甩甩手道,“她生了一個兒子就會想萬一這個兒子将來戰死了可怎麽辦,所以便想要第二個,等有了第二個又會想要是有個女兒,将來嫁得好,就算男人和兒子都死光了,自己也有保障。這年頭,能遇上個真心待你的女人多不容易。”

錦春低頭道:“果然。”

宇光遒沒聽清,問道:“你說什麽?”

錦春道:“沒什麽,吃飯吧。”

宇光遒想趁機幫柔若說幾句好話,讓他知道陳國的親王曾親自邀請但她仍然選擇留下。他多想讓他知道,自己是多麽地羨慕他。可惜錦春一直皺着個眉,一臉興趣缺缺的樣子,宇光遒也知道他累,也就沒有多言。

轉天一早,天氣又不大好。這個也不知道是哪裏的小小村落,天灰蒙蒙的,仿佛快要掉下來,風也比昨天更冷了些,連續的陰天,讓人心情壓抑,也很容易心生絕望。鄉下地方,天氣不好,季節也不對,這個時辰也沒什麽村民出門,一片冷冷清清。

路邊有個小房子的門吱扭響起,接着,門被大力推開,陳以昂拍拍手從裏面走出來,翻着白眼哼了一聲,然後叉着腰站在路中間,左右看看沒見半條人影。

不得已,陳以昂又轉身返回房子裏。

房子裏比外面更加昏暗,順着牆角一堆黑乎乎的陰影,陳以昂走過去,朝着那堆陰影就是一腳。陰影裏傳出“哎哎”的吃痛聲,原來是被捆綁住的人。

陳以昂道:“這附近可有官府?”

捆成一堆的人裏有一個聲音悶悶地道:“不曾有,不曾有。最近的官府趕着驢車也得走一天才能到。”

陳以昂氣急,道着:“這是什麽窮鄉僻壤啊。”說完又朝那堆人踹了一腳。

他在家裏可不敢這樣打人,故德儀皇後家教甚嚴,絕不許他們随意打罵宮人,陳以昂雖然任性,但這還是他長這麽大第一次靠打人發洩憤怒,一路上的委屈心酸,總算發洩在這幾個倒黴蛋身上。

這幾個人也是倒黴,本來想把陳以昂迷暈了,搶他的財物和馬匹,再把他弄死扔到亂葬崗。正如這店裏的人所說,這裏離官府比較遠,人口又少,百姓又窮,幾乎要被遺忘了,偶爾路過的人也被他們弄死,所以他們的所作所為多年都未被發現。

然而一路走來的陳以昂已有點驚弓之鳥的樣子,總覺得別人要害他。這店裏人手少,人也多少單純了些,加之已經許久沒有外人經過,難免興奮,想着那個過路的馬上就要死了,便不去管,竟把他一個人晾在廳堂。

陳以昂肚子餓,又沒人理,心下疑惑,偷偷跑到廚房,扒着門口往裏看,正看見那幾個人往碗裏下藥。

這還得了,陳以昂當場便發了飙。他雖然一天沒怎麽吃過東西,一路上倒也能吃飽穿暖,而這幾個歹人卻因在這貧窮的村子了,反而饑一頓飽一頓,又事發突然,全然不是陳以昂的對手。三個人全被他捆上扔在牆角。

陳以昂也是個心大的,自顧自弄了點吃食,然後找了間幹淨點的屋,抱着包裹睡了一夜。

起來時想起要将歹人送官,才知道官府路程挺遠。

陳以昂還沒有好心到聽見幾句言不由衷的忏悔便放過這家黑店,他将那幾個人都捆紮實,又用繩子一個一個串起來,準備拉着他們送官。

都準備齊了,正要上路的功夫,只見官道的方向呼啦啦起了一片土。

陳以昂擡頭望天,喃喃道:“沒起風啊,這是怎麽了?”又回頭問那仨人,“你們可還有同夥。”

那幾個人哭喪着臉道:“世道艱難啊,饒命啊大俠。”

陳以昂惱怒地拍了那人一巴掌,道:“誰問你這個。”

正猶豫着,那一隊人馬便近了。陳以昂趕緊将自己的棗紅馬的缰繩攥到手裏,想着萬一這些也是歹人,人多勢衆自己勢必打不過,但是自己的馬比他們的好,肯定能逃了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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