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吣吣吣

差一點就因為沒注意到腳下, 被鐵軌旁邊的碎石子給絆倒卷進軌道裏。

好在在踉跄跌倒前, 手抓住了車廂旁的把手, 死命拉着拖了一小段路,才努力爬了上去。

“啊?!”蘇夢萦上去後, 趴在邊上有些可惜的眼睜睜看着自己啃了一半的窩窩頭掉下去, 随着火車的前行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髒兮兮的臉上那雙小鹿眼卻極其剔透明亮。只是在頂着一頭故意弄亂的發和散發着酸臭味的衣服的襯托下, 顯得異常的可憐和悲苦。

……又想哭了。

蘇夢萦連爬起來就不願意, 直接就這樣趴着朝火車車廂內滾了幾圈,仰躺着不動,睜着眼任由眼淚順着眼角滑落。

半響後才用手抹了抹臉頰, 确保自己髒兮兮的手能讓臉重新變得髒兮兮的,才朝堆滿了木箱子的狹縫裏走去。一邊吸着鼻子掉着眼淚,彎腰撿起車廂裏幹淨的稻草,取暖用。

至少現在, 她終于能稍微好好睡上一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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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分之二十……”

宋意在聽了醫生的話後, 面色沉沉。

這幾天宋家的事, 大哥的事, 以及白家、北平城煙館等等事全都擠在了一起。加上蘇爹沈敬亭現在也需要照顧,又分派了人手出去找目前還無任何消息的蘇予然三人。其中任何一件事單獨遇到, 換一個人都會受不了, 偏宋意硬是硬生生的抗了起來。

短短幾天時間, 周身氣度和眼神,都和從前的三少截然不同。

只是成長伴随的痛症實在太大,即便是在一邊看着的阿大、阿右等嫡系, 也隐隐擔心宋意會不會在某個時間突然扛不住而崩潰。

畢竟人,都是有個臨界點的。

“是的,現在國內的設備和技術都還有限,這個百分之二十的成功率,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醫生皺眉,“主要是爆炸發生時,又有子彈走火導致了大少腿部的傷勢嚴重,所以我的建議是直接送大少去德國。那裏現在有最好的設備和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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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率是多少?需要多久的時間。”宋意斂眼,淡然。

“資料我已經和在德國的導師談過了,成功率還是很高的,保守估計有百分之七十,時間……如果加上後期複檢……大概需要三到五年。”

這麽久。

站在宋意身邊的阿大和阿右聽了,不由的看了宋意一眼。

“前期的複檢……我個人的建議是在德國做好些,等略穩定了再回國做後面的複檢。”

“就先這樣吧。”宋意起身,眉宇輕皺,“等大哥病情稍穩定後再動身。……沒問題吧?”後面這句話是問的醫生。

“……建議最遲一個月後動身。”醫生想了想,說得有些小心,“大少這樣的情況并不能坐飛機,只能通過火車,路上又要耽誤些時間,等到了之後全部身體檢查做完,确定無問題了最快也要半月。拖久了對大少不利。”

這句話并不長,但從開口到全部說完醫生至少看了宋意三次。

宋家的事情剛剛平複,可“宋先生”這個位置……

別說是外人,即便是依附宋家的那些人現在也摸不清宋意現在的心思。

到底是想乘機“趁你病要你命”呢……,還是真的……“兄弟情深”?

身為醫生“救死扶傷”固然不假,但保護愛惜自己也是人之常情。站在宋意面前的醫生也不過是在順着宋意的思路走,提出方案。但他絕對不會在宋意開口之前說其他方案的,除非……

醫生擡眼,再次看向宋意,但這次卻直接撞進宋意的深邃眼眸中。

——不知何時,對方的眼睛已經等在了那裏。

醫生心中一個咯噔,害怕被宋意看出什麽似的避開。

“說。”宋意睨着明顯藏了話的醫生,淡淡開口。帶着一股子這段時間凝集在體內的殘酷感,和還未散盡的血腥氣。似是看出了醫生的猶豫似的,頓了頓重新開口,“‘宋先生’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宋先生三字出口,就連阿大都微驚了一下。這算是宋意直接表明了态度。

宋琸的左右手阿右聽了,眼神閃爍,頗有幾分動容。

醫生得了宋意這麽一句話後,這才微微欠身後開口,“其實還有個方法在時間上可能會快一點。”

“我聽我在德國的導師說,港都方面近期正在和他們醫院交流,也許不久後我的導師會前往港都,成為那裏分院的院長,當然設備什麽的也會帶一套過去。”醫生看了宋意一眼,“如果我們能争取到這家德國醫院,将分院設到北平就好了。”

“這樣……大、‘宋先生’少了長途奔波,又能得到及時的治療。”

宋意聽了,眼簾微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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貨運火車從北平開出,一路經過天津、濱州、淄博、臨沂。這一路上不斷有人偷扒火車上來,蘇夢萦是不知道其他車廂是不是也這樣,但她這一節車廂裏現在已經上來了十幾個人人了。

大多是精壯的漢子,但也有中年婦女帶着小孩兒的。其中有那麽三四個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兒,是跟着一長了三角眼的男人扒拉上來的。上車後就用衣角做扇,一面扇風一面在這節車廂裏晃蕩了一圈。一眼掃過那群精壯的漢子後,又看了眼在一旁哄孩子的中年婦人,以及圍在她身邊,留着鼻涕吮着髒兮兮大拇指的小孩兒後,最後把眼神落在了縮在一邊,頭發亂糟糟看不清楚模樣的蘇夢萦身上。

看向蘇夢萦之前,眼還在婦人微微露出的一團軟肉上留戀了一會兒,才在被對方惡狠狠瞪了一眼後,笑得二流子似的移開眼。

三角眼大搖大擺的晃過去,站在蘇夢萦面前,不客氣的用腳踢踢她的,嘴上連聲“哎哎哎”後,豎起大拇指往後一指,“滾開滾開!”

蘇夢萦抿着唇,剛想爬起來換個地方,原本籠在袖子裏抱着雙膝的手才一拿出來,三角眼已經“啊呀!”一聲大叫,向後退了好幾步,這動靜惹得原本在車廂另一頭躺着睡覺的漢子們都陸續撐起來看過來。三角眼帶上來,原本站在一邊叽叽喳喳興奮說着什麽的女孩兒也停止交談,和中年婦人她們一起扭頭看過來。

三角眼捂着鼻子嫌惡的指着蘇夢萦,并看向其他人大聲說,“這個女的有花柳病!花柳病!”

花柳病,那可是治不好又會被傳染的。這話一出口,站在一起的幾個女孩直接就尖叫了起來。婦人一把抱緊懷裏的孩子,并把站在自己身邊的也拉至身後,像母狼一般看着蘇夢萦。

漢子們站起來了幾個,扭頭看看彼此後又冷眼着縮在那裏的蘇夢萦。

“哎?得趕緊把她趕下去啊?”三角眼捂着口鼻,對周圍的其他人說,“萬一不小心把我們給傳染了怎麽辦?”

漢子們聽了,又相互看了彼此幾眼,卻沒動,就連有兩個老實的,正預動就被同鄉一起出來的給悄悄拽了一把,默默搖頭後,也在原地站住了。

蘇夢萦渾身發抖,盡量大聲,“我這不是髒病,沒傳染性的。”喉間有些哽咽,穩了穩後又開口,帶着乞求看向依舊一臉戒備嫌棄瞪着自己的陌生人,抖了抖唇後,勉力繼續解釋,“我就是、就是去上海找我叔看病的,聽說上海的藥比較好,吃幾服藥,再打幾天針就好了。真的……就是普通的皮膚過敏而已。不會傳染的。”

其他人相互看看彼此,半信半疑。倒是三角眼聽了,一口唾沫啐過來,雖沒吐到蘇夢萦身上,但也落在了距離她不遠的稻草上,顯得惡心。

蘇夢萦見了,又忍不住将自己又抱着緊一點。

……沒關系、沒關系。到了上海就好了。蘇夢萦忍着眼淚,低頭聽着三角眼在她面前不遠的話。

“哪個醉酒的人會說他自己醉啦?還去上海治病呢,你看看你這身衣服,你這個樣子。怕不是被人趕出來沒活路了,只好去上海吧?啊呸!還治病呢,別還沒到地方就死了。哎,你死沒關系,但是你別禍害我們啊,我們也是在家裏活不下去了,去外地謀生的。你這樣,禍害到我們怎麽辦?”

三角眼頓了頓,嫌棄像是在攆懶皮狗似的沖蘇夢萦揮手,“趕緊下去趕緊下去!別在這兒害人!”

“我真的沒病!”蘇夢萦朝他喊着,眼淚掉下來,看向其他人想尋求幫助,……哪怕一句話就好。可是所有人都在和她四目相接之前率先轉過眼去。就連那幾個和她年齡相仿的姑娘,雖也面露不忍,但也至始至終無一句話。

事關自己的生死,誰也不敢冒險。

畢竟窮人,尤其是背井離鄉去外地讨生活的窮人是生不起病的,因為也許一不小心就死了。

蘇夢萦見了,即便理解心中卻依舊有止不住的悲涼湧上來,沖過鼻梁從眼睛冒出。

眼一垂,大顆的眼淚就直直落下,砸在她髒兮兮的衣服上,浸透出圓形的水漬來。

即便咬着牙努力強忍,但整個身子依舊止不住的顫抖。

……爹。

舅舅。

二叔。

小花兒。

……哥哥。

你們在哪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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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意驟然睜開眼,胸膛略劇烈的起伏,眼直直的看着天花板,好半天才從沙發上撐坐起來。茫然四顧。

約呆了一分鐘,他猛的直起身,拿起随意放在一邊的外套,一面穿一面往外走。拉開門後守在外面的阿大就露出訝色,并大步跟上宋意的。

“三少,你才睡了三十分鐘……”阿大的話還未說完就被宋意打斷。

“派出去的人呢?為什麽到現在都還沒消息回來。”宋意厲聲,這還是經歷過之前的一連串事後首次露出較為明顯的個人情緒。

“……還在找。”阿大知道宋意說的是什麽,他的心裏其實也萬分焦急,但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蘇老爺子失血過多即便現在已無大礙卻依舊在昏迷當中,暫未蘇醒。

沈敬亭右眼傷勢較重,沒及時處理引起了感染,雖眼睛是保住了,但右眼的視力卻會受到極大影響。到現在都不斷的反複發燒。想從兩人口中問點什麽,現在也是天方夜譚。

可就算這樣,宋意還是會時不時的過去看看,希望即便有短暫的清醒也好,至少先從兩人的嘴裏問出點關于蘇夢萦的消息。

那群追出去的煙館販子聽說了北平城宋家的清洗,直接連城都沒回就做了鳥雀散,現在也不知道在哪個地方躲着不出來,一時間也抓不到人問。

這才演變成現在的局面。

“去醫院。”宋意沉聲。面澀難看眉頭緊鎖。

他的小姑娘,他的小姑娘……在叫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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