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是糖

寒假沒過多久, 已然結束, 大家清理了作業, 準備去上學。

這是高二下學期開學。

雖然教.育.局三令五申不準補課,但過了風口浪尖, 課依然是要補的。

高二下,學校開始加了晚自習, 和周六補課。

半年後到了高三就更慘, 晚自習加一小時,周日上半天。

簡直不像人上的課。

面對突然的加課, 大家都有點“水土不服”。

突然累積的課程和延伸的時長,給大家帶來一股萎靡不振昏昏欲睡的疲憊氛圍。

大家窩在位置上, 撐着腦袋,一副永遠也睡不醒的樣子。

鄭意眠跟她說:“盞盞,我覺得大家的睡眠水平已經向你靠攏了。”

林盞趴在桌子上, 拿着小本子總結的知識點渾渾噩噩地背。

陡然變天,她有點兒感冒,腦袋有點兒迷糊,講出來的音節也像纏在一起的。

背完十個單詞, 她嘆一聲:“啊……想要一個哆啦A夢。”

鄭意眠靠着牆角,問她:“沈熄?”

在一起這麽久,林盞無數次說過沈熄是她的哆啦A夢了。

林盞:“不是,這次是真的哆啦A夢,想要一片記憶面包。”

鄭意眠:“一塊非全麥面包,是很長胖的。”

她的關注點倒是很獨特。

林盞打起精神, 強撐道:“……那我不要了。”

她們被自己的邏輯精神感動了。

孫宏提醒她們:“別做夢了,好像真的有面包給你吃似的。換個說法,齊力傑,我問你。”

齊力傑這會兒不困,精神着,幾乎可以說是精神抖擻了。

“啥?”

孫宏:“現在有一個特別可愛的軟妹,嬌小玲珑的,還有一個高冷女神,長腿的。”

齊力傑耐心道:“然後?”

孫宏:“……你聽這麽認真幹什麽,這兩個人跟你有什麽關系嗎?”

齊力傑一腳踹上他板凳:“老子選軟妹!軟妹!”

鬧過一陣後,齊力傑問林盞:“你最近跟沈熄進展如何?這都開學倆月了。”

“還能怎麽樣,”林盞擡擡眼皮,“就那樣啊,沒新的進展了。”

之前,由于兩個人還有隔閡,一點點打破之後,關系似乎進入了瓶頸期。

友達以上,戀人未滿。

不知怎麽行進了。

孫宏:“咋樣算進展?”

林盞:“照目前這個情況看,只有戀愛算進展,或者讓沈熄給我告白。否則我們倆現在就是好朋友,像我們這種。”

“戀愛或者告白嗎?”孫宏想了想,“那可能真的不會有進展了。”

林盞:“滾蛋,別咒我。”

孫宏說:“是不是你沒給他什麽指示啊?就是,也許他在等你表露心意?”

林盞惶惶:“我從半年前開始所做的一切,哪件沒表露我的心意?我就差在腦門上紋‘沈熄’倆字了。”

鄭意眠想想,說:“我覺得對,你們倆可能還差一個什麽機會吧?就是,那種氣氛和場景都剛剛好的機會,那時候他應該就會表露自己了?”

林盞做了個很可怕的假設:“萬一那時候他還沒告白呢?”

四個人都沉默了。

林盞:“……你們說話。”

齊力傑:“萬一天時地利人和都具備了,面對女孩子的示好男方毫無表現,那就是真的不喜歡了……吧?”

孫宏換了尊稱:“盞姐,你要試試嗎?”

“不知道,”林盞揉揉太陽穴,“看情況吧。”

一方面覺得不能這麽下去,但另一方面又覺得,這樣子雖然不能得到他,但好在也不會失去他。

《小王子》裏頭說什麽來着?

想要馴服一個人,就要冒着掉眼淚的危險。

想要一試,就要想到捅破窗戶紙後可能面臨的窘境,也許她和沈熄連現在的關系都無法維持了。

真頭痛。

她扶着腦袋,決定還是好好背單詞。

想要馴服英語,就要冒着剛背完單詞就會忘的危險。

///

一節傷筋動骨的英語課過去,林盞想出去放放風。

她趴在欄杆上往下看。

校樹抽新芽了啊。

沈熄從旁邊的樓梯走上來。

林盞倚在門口看他,揮了揮手,算是打過招呼,又重新趴在欄杆上。

沈熄走近,重複标準的臺詞:“別趴在上面,髒。”

“你不早說,”林盞沒挪,“我現在都已經趴了。”

沈熄:“那你起來,我給你擦幹淨。”

“啧,反正我都用袖子擦過了,回家洗衣服就可以了。”

沈熄拿紙擦過一遍,居然沒有灰。

“估計已經被你擦幹淨了。”

“本來就不髒嘛,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樣潔癖啊,”林盞碎碎念,“也就我能忍你了……”

沈熄聽出她的鼻音,問她:“感冒了?”

林盞撇嘴:“好像有點兒,變天了,班上也有人感冒。”

沈熄:“喝藥了嗎?”

林盞:“沒,不想喝,藥好苦。”

說話的時候,顯得鼻音更重。

沈熄問她:“多久了?”

林盞:“三四天了吧。”

三四天前她的感冒還沒這麽嚴重,現在已經越來越明顯了。

再拖下去,大概只會越來越嚴重。

沈熄:“不行,還是要喝藥。”

林盞蔫蔫的:“喝沖劑還是膠囊?”

沈熄:“沖劑。”

林盞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我不想喝沖劑,太苦了。”

沈熄擡眉:“那你就想這樣病着?”

上課鈴響了,林盞催促他回班:“你先回去吧,我買點膠囊吃一下。”

感冒病菌來勢洶洶,她不想跟沈熄靠得太近,免得把自己的感冒傳給他了。

///

第二天一大早,學校買的新輔導書下來了,要班上派幾個男生去搬。

三班男生少,就十個。

有人站在門口招呼:“盞姐來不來搬啊!”

林盞揉揉通紅的鼻頭,糯着聲音說:“去啊,等我。”

因為訂的書太厚了,全校的班又很多,所以這次書全放在一個廢棄的空教室了。

教室是原來有人表演用的,後臺還有很多纏在一起的電線,幾塊木板靠在角落旮旯裏。

林盞:“我們班書在哪兒呢?”

有人往角落一指:“英語的在那裏,上面寫了三班。”

林盞:“這次有四個科目的書對吧,那我先去搬英語的。”

裏頭的線纏得很亂,林盞仔仔細細地辨別着,以免摔跤。

找到了班上的書,林盞蹲下來清點書目,外面跑進來一個女生。

高高壯壯的,林盞猜測,力氣大概很大。

那女生走到她旁邊,也開始清點書目,看了林盞一眼,問:“需不需要我幫你抱呀?”

嗬,反差萌,這女壯士居然有這麽細的聲線。

林盞笑了下:“不用了,謝謝,我搬得動。”

那女生還在說:“你們班男生也太那個了吧,連你這種都不放過,我還以為只有我這種會被派來搬書。”

說話間,女生已經站起來,報了十本厚的新輔導書。

“太重了吧……”

林盞直起身,抱了十七本。

那女生驚訝了:“哇,你抱得動啊?!”

林盞笑道:“抱得動。”

要不是書太高了遮住視線了,不然她還可以搬。

“你力氣怎麽這麽大啊,看起來瘦瘦弱弱的……”那女生邊走邊驚嘆,要說話,還要扶正手裏歪斜的書。

因為剛剛的觀感給她帶來的震撼實在太大,她好半天沒回過神。

沒注意腳下,絆了一跤。

腳下扯住的線正好纏住一邊的木板,那女生往前拉了拉腿,一邊的木板正好一陣吱呀響聲。

那女生吓得一縮脖子,兩眼一閉。

“我日!”

林盞急忙往前跑了兩步,拿腿抵住木板,又用手肘往後推了推。

“小心啊。”

那女生看着一邊的木板,仍舊心有餘悸。

“我擦,吓死我了,以為要被砸了。”

林盞:“腳下很多線,你注意一下。”

往外走出了一點,那女生大驚小怪道:“你手臂怎麽流血了?!”

“是嗎,”林盞扭過頭看了一眼,小傷口,大概是剛剛被木板劃的,“小傷,一點血,過兩天就好了。”

女生充滿歉意:“啊,真是對不起。”

林盞搖搖頭:“真沒事,這傷口挺淺的,連創可貼都省了。”

不是安慰她,這傷确實很淺,就跟平時自己走路不小心撞到東西一樣,根本不嚴重,也不疼。

但那女生大概是于心不忍,心中有愧,這才一個勁兒地道歉。

一班的男生緊随其後,也來搬書了。

路過的沈熄正好看到女生大驚小怪地詢問林盞的傷勢。

///

把書搬回班上之後,其它的男生也陸陸續續回了。

他們在講臺上清理書,然後核算沒有問題了,就發下去。

發完書之後,林盞用清水洗了一下傷口,就沒管了。

剛剛那女生跨班,送來了一瓶酸奶。

林盞撕開酸奶盒,沿着兩邊順着口子一推,就可以開始喝了。

自習課的時候收到沈熄的消息。

【聽說你手受傷了?】

林盞咬着奶盒的紙,一句“不嚴重”收了回去,她慘兮兮道。

【是的,很嚴重,快死了T^T】

她也沒打算讓沈熄信,畢竟假如要真的很嚴重,她這會兒就在手術室裏了,哪有時間玩手機。

沈熄看到她發來的消息,想到剛剛抱着十幾本書依然健步如飛的林盞。

……很嚴重,快死了?

沈熄頓了一下,沒有拆穿她。

【那你好好休息。】

林盞:【本來很郁悶的。】

沈熄:【嗯?】

林盞:【看到你發的這種關心,更生氣了。你為啥不讓我多喝熱水?】

沈熄看到她的消息,抿唇笑了。

過五分鐘,消息來了。

沈熄:【多喝熱水。】

林盞咬着紙,一點點笑開。

她飛速打字:【不錯嘛,現在會get到我的笑點并且承接了,望再接再厲,争取下次為我創造笑點。】

鄭意眠在一邊看着她:“林盞,你現在的表情像個癡.漢。”

林盞舔唇,回味草莓酸奶的餘韻:“本可愛是軟妹。”

鄭意眠:“……”

黃郴進來了。

今天不是個好日子。

當林盞擡頭看到黃郴陰沉的表情時,在心中落實了這個想法。

她以為是來收她手機的。

于是她把手機往裏推了推,又推了推。

手指無意識地在包裝盒上扣了一下。

然後林盞光速拿起筆,假裝在寫題。

黃郴:“今晚不上晚自習,大家早點回家畫畫。”

說完這句話,來去如風的黃郴就走了。

……就因為這生氣?

班上人在讨論。

“怎麽不上晚自習了?”

“教.育.局的下來檢查了,所以不能上。”

“那老黃這麽嚴肅幹啥?”

“可能怕我們回家偷着玩,哈哈哈。”

果然,黃郴很清楚他們這群人的禀性。

一下課,孫宏湊過來了。

“你們倆,放學去玩呗?”

“又去幹嘛,”鄭意眠問,“不想去,太累了。”

“去咖啡廳坐着畫畫吧,”孫宏說,“我不想老在家畫一樣的東西,我想去外面畫畫。”

“喲,”林盞扶着額頭,“你開竅了?”

孫宏笑:“這不是馬上要聯考了,我着急嗎。”

林盞無所謂道:“好啊,我可以去,就我們幾個吧?”

孫宏:“嗯,就我們幾個。”

最後鄭意眠先回家了,他們三個去的咖啡廳。

林盞正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坐下,沈熄就打了個電話來。

林盞有點疑惑,還是接起:“怎麽啦?”

沈熄開門見山,問道:“你現在在哪裏?”

林盞換了個姿勢,把速寫板撐在腿上,用肩膀和臉夾着手機:“咖啡廳。”

沈熄站在三班門口,朝空空如也的教室再次看了一眼:“地址。”

林盞抿出一個笑來:“你要來找我啊?”

沈熄:“給你送藥。”

她的鼻音還是好重,昨天肯定沒聽他的話好好吃藥。

林盞沉默了一下:“苦嗎?”

那邊跟着沉默了一下,沈熄在思索過到底要不要說實話這個問題後,還是決定坦白。

“苦,但是好得快。”

林盞苦着臉:“那你別來了吧。”

雖然這麽開玩笑,但林盞還是把地址報給了他。

“帶顆糖啊記得。”

沈熄:“……糖要少吃。”

林盞唇角下壓,挂了電話,跟他們抱怨道。

“誰跟沈熄結婚真的倒了大黴了,十七.八歲的,活得像個四十歲的人。”

孫宏和齊力傑用一種關懷智障的眼神看着她。

林盞頓了一頓,在跑偏之前順利地找回了自己的軌道,及時轉了回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是吧?”

齊力傑嘴角一抽:“咱們盞,真是大愛無疆哈。”

林盞笑着喝了口咖啡:“好說好說。”

孫宏看她畫速寫,問道:“最近怎麽都沒看見你畫色彩?你上次那幅我覺得就很好看啊。”

林盞:“最近比較慘,沒靈感。一般我很長一段時間沒畫,會忽然來一個靈感,等着吧,也許明天我就把遇到沈熄畫的那幅畫完了。”

///

想到沈熄要來,孫宏和齊力傑主動換了個位置,去到一邊了。

林盞正在暗暗打算怎麽樣才能不喝藥。

沈熄點了杯咖啡,和咖啡一起端來的,還有林盞的藥。

那味道只是在她面前飄了一下,便陰魂不散地沖進她鼻腔裏,直達神經。

林盞下意識就想跑。

咖啡廳的老板人很好,連感冒藥都是特意拿玻璃沖好的。

林盞恨恨地想,否則她也不會看到這獨屬于中藥的褐色液體了。

杯子擱下來,沈熄把藥往她這裏推了推。

林盞下意識皺眉:“聞味道就知道很難喝了……”

沈熄看她五官皺在一起,嫌棄之情,溢于言表。

笑了。

“治病的,當然不能用好喝來形容。”

林盞跟他打商量:“我昨天有吃膠囊……”

沈熄:“可是不管用。”

林盞:“……”

好吧,确實不管用。

沈熄催她:“快喝吧,再不喝就涼了。”

林盞心一橫,做死前無謂的掙紮:“我手受傷了,你看見沒,我現在右手不能動,一動就好痛。”

幸好鄭意眠非要給她貼一個正方形的大創可貼。

看起來,這話還蠻有說服力的。

沈熄裝作理解萬歲般地點頭:“那你想怎麽辦?”

“我不想喝。”

林盞繼續曉之以情:“除、除非有人喂我,不然我怎麽喝,我是個殘疾人了現在。”

雖然知道最後還是得喝掉,但是能拖一秒是一秒,她現在還沒做好心裏建設。

這輩子沒聞過這麽苦的藥。

萬一沈熄看她負隅頑抗,願意在裏面加點糖了呢?萬一喝完給顆糖呢?

這就是俗稱的,要把條件提到最苛刻之處,中國人貫愛折中,對方看你這樣極端,也會做出讓步。

林盞發現自己真是深谙魯迅老先生的教化。

果然,沈熄站起身了。

沈熄消失了。

林盞還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只靠着三分功力,就逼退了沈熄。

不知道他去拿什麽,不一會,又回來。

沈熄:“你剛剛說什麽?”

大概是賊心不死,還想再确認一次。

林盞當然要守住底線,以免輕易被收買:“除非有人喂我,不然我不……”

“好。”沈熄端起杯子,把剛剛拿來的勺子放在裏頭攪了攪。

盛了一勺出來,他擡起眼睑,把勺子送到林盞嘴邊。

“張嘴。”

……

…………

………………

林盞感覺自己的內心受到了很大的沖擊。

她、她還沒做好準備。

沈熄難道不會折中說個“喝完給你吃顆糖”什麽的嗎??

她一個人坐在那裏,內心演了一出跌宕起伏的大戲。

沈熄見她沒動,勺子貼上她唇瓣,在她唇線處滑了一下,是要她趕快喝的意思。

流動液體碰到林盞的嘴唇。

很癢。

沒有辦法,防線已經被人給撬開,她只能張嘴。

溫熱的液體滑進林盞口中,什麽味道她全嘗不到,只是感覺勺子似乎跟自己牙齒輕輕觸碰了幾下,打出顫巍巍的響聲。

她視線忍不住流轉了一下,去瞟沈熄的神色。

他的表情一切都很正常,只是耳朵尖,爬上一層隐約的緋色。

眼睫下掩蓋的,是深濃的,湧動的情愫。

林盞被他不自然的神情撩得別開眼,齒關卻一閉。

“林盞,”沈熄低聲說,“……別咬。”

卡了一下,他這才把話說完:“勺子。”

林盞:“……”

她松開。

……

爆炸之後,林盞很快恢複了理智。

她飛快伸出手,從沈熄手中奪過杯子:“我自己喝吧。”

沈熄手一空,握到一團空氣。

這樣暧昧又不點明的氛圍中,仿佛連空氣都不再流通,悶到讓人呼吸都困難。

時間流速變慢,咖啡廳的背景樂隐于虛無,那些斷斷續續的人聲被隔絕在外。

就像這裏真的只剩下他們兩個。

林盞喝藥時的吞咽聲,并不明顯的頸間起伏,以及四下游離的眼神。

沈熄盡收眼底。

最後一流藥水被飲盡,林盞停了一下,微微揚起的頭恢複正常的角度。

她把杯子放到桌面上。

還沒來得及喘息,沒來得及完全吞下苦味,嘴巴裏頭又被塞進一顆圓形的東西。

林盞睜大眼“唔唔”了兩聲,像在表達她的不滿,控訴他又做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

沈熄轉過眼,說:“是糖。”

林盞一下就乖了。

她這才敢拿舌尖舔舐了一下。

甜的,但不膩。

抹茶的香甜和藥材泛出的苦楚中和,方才所有的味覺都被壓了下去。

這是悠哈的抹茶硬糖。

她以為他會折中,可是他沒有。

他滿足了她折中的小心願,也滿足了她最大的貪念和奢求。

作者有話要說: 啧啧啧,熄哥的小心思藏不住了:)

“中國人的性情總是喜歡調和、折中的,譬如你說,這屋子太暗,說在這裏開一個天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許的。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他們就會來調和,願意開天窗了。”——魯迅

又見魯迅大大名言,想起了被魯迅大大支配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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