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心起

最後當然是一起回家了。

林盞在沈熄家越折騰越熟, 幾乎把這當自己家。

且在沈熄家,比在自己家還要更加舒暢。

路過水果店,看到新鮮的水果, 她就會捎幾個去沈熄家裏。

林盞看中一個火龍果,問沈熄:“你吃火龍果嗎?”

沈熄看她一眼:“無所謂,你不吃麽?”

“我吃啊, 但我吃不了一個, ”林盞颠了颠,“剛剛才吃了午飯, 只能吃下半個。”

老板磨刀霍霍, 道:“那我給你們切開呗,你們倆一人一半, 送倆小勺子。”

沈熄道:“好。”

切開火龍果之後, 沈熄把它提回家。

正要上樓的時候,他打開門口的報紙箱, 從裏面拿出了今天的報紙。

林盞:“……”

“這報紙是你爸訂的啊?”

“不是,”沈熄說, “我自己訂的。”

林盞愣了好半天:“你現在還看報紙啊?”

這種她爺爺才會有的習慣……她已經很久沒見過了……

沈熄點頭:“嗯。”

林盞:“現在不是有手機APP嗎?不能在手機上看新聞嗎?”

沈熄:“不舒服。”

林盞笑着走進去按電梯,沈熄問:“你笑什麽?”

“沒什麽, 就是覺得你的生活作風, 很像退了休的幹部。”

“……”

///

到家之後,林盞還挂念着自己的火龍果。

林盞洗過手,站在桌前:“我就站這裏吃吧,免得滴到你床上了。”

“不然……”沈熄側眸, “你平時都在床上吃東西?”

“對啊,”林盞說,“夏天的時候抱半個西瓜坐在空調房裏,一邊看綜藝一邊吃西瓜,人間仙境。”

沈熄沒應聲,只是去一邊的房間裏拿了個什麽墊子出來,走進自己房間裏,鋪好。

“進來吧,”沈熄說,“就坐在裏面吃。”

林盞面帶難色:“這樣……不好吧?”

語畢,很快就坐下了,還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喟嘆。

沈熄把半邊火龍果和勺子遞給她。

她在房間內自娛自樂,沈熄就在外面收拾了一下東西。

收拾了四五十分鐘,到她去上課的時候了。

他推開門,發現林盞已經不出意料地睡着了。

她蜷縮着,側着身子睡,手還壓在腦袋底下,看起來睡得很熟,小腹緩慢起伏。

沈熄看了一眼表。

算了,再讓她睡十分鐘。

他走上前去,發現有一縷頭發,貼在她臉頰上。

于是他輕輕擡手,将那縷碎發撥到一旁。

正準備起身。

他目光只是移動了一點點,就看到她的嘴唇。

興許是剛剛吃完火龍果,她的唇被果汁染色,覆蓋上一層淡淡的紅。

就像是從滴管裏滴出來的一樣,果汁分布不勻,一小塊一小塊地分散着。

他想,應該是因為他素來有強迫症。

沒別的什麽能解釋了,一定是這樣。

所以他伸出手,用指腹,摩挲了一下林盞的唇。

鬼迷心竅般,他看着自己手下的那方淺粉色物什,溫溫軟軟,觸感很好。

可是分布不均的果汁,并沒有因此延展開。

于是他垂下頭,仔仔細細,又從唇尖至唇尖,擦拭了一遍。

手指剛離開,沈熄來不及有更多動作,林盞眼皮一顫,睜開了眼。

她是醒着的。

沈熄看着她的眼睛想。

下一秒,林盞翻過身,變成完全平躺的姿勢。

吐息糾纏,缭繞,如絲如縷。

她平視着他的眼睛。

下一秒,勾出一個狡黠的笑。

她手搭到他肩上,狀似誠懇地發問。

“沈熄,你剛剛是不是想親我啊?”

沈熄咬了咬後槽牙,喉結上下急促滾動兩下,而後,認了。

他說:“……嗯。”

林盞抿着笑,将頭微微側開,咬了咬下唇,輕聲道。

“不給親。”

明明是拒絕的話,卻将整個氛圍蒸騰得更加旖旎。

呼吸聲都被燥熱的空氣揮發得更厲害。

沈熄直起身子,徑自走出卧室。

///

晚上葉茜他們準點回家,還帶了個張澤。

張澤笑得很不要臉:“路上碰到的,阿姨邀請我來吃飯。”

沈熄掃他一眼,繼而繼續回房間裏寫題。

張澤一進來,看他似乎是在認真思考,趕快一屁股坐在他床上。

還沒沾上呢,沈熄一記眼刀就掃了過來。

張澤悻悻地站起來。

“你這臭毛病真是一點沒變,把床寶貝得跟什麽似的,誰也不讓碰。”

“唉……遙想我們睡的第一夜,你還是讓我打地鋪的,想哭。”

“你也可以坐。”沈熄淡淡道。

張澤喜上眉梢:“真的啊……?!”

沈熄繼續補充:“只是可能會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張澤:“……”

張澤:“哼,不坐就不坐,我自己……我日!!你這床上是什麽!沈熄!”

張澤大驚小怪,沈熄皺着眉回頭:“什麽?”

張澤指着他床上一滴紅色液體道:“這上面怎麽他媽的有血!”

“……”沈熄想也不用想,問他,“你色盲?這是紫紅色,哪裏像血了?”

“這他媽還不像?!”張澤就差把床單扯起來了,“乍一眼看真的很像啊!這他媽到底誰幹的啊?你怎麽不生氣?”

“說好碰你床單你要殺人的呢?!”

沈熄:“林盞中午吃了火龍果,可能汁滴上去了,也有可能是我給她的時候不小心滴的,不清楚。”

張澤:“………………”

“你居然讓林盞坐你的床?!還讓她在上面吃東西?!”

沈熄擡眉:“有問題?”

說完,他從椅子上挪開,看了一眼那滴淺色的火龍果汁液。

聯想是個很不好的東西。

……

他想到了中午時候,沾在林盞嘴唇上的不均勻液體。

張澤張嘴:“你在欣賞嗎?你不會覺得這個東西的形狀,還滴得挺圓吧?”

沈熄擡眼,說:“嗯,猜對了。”

張澤:“……”

“前有古人愛屋及烏,現有沈熄愛盞及盞的一切。”

“沈熄,你知不知道你現在什麽樣子?”

“什麽樣子?”

“你說句話都是愛她的形狀。”

“……”

///

崇高的假期并未持續多久,很快,沈熄又恢複了家、學校、林盞畫室這三點一線的規律作息。

秋分那天,天氣隐有涼意。

回家的路上,沿途有人賣點小玩意兒。

其實這條街,初初看到時還挺驚喜,百逛不厭,到了現在,林盞已經提不起什麽興致了。

她甚至覺得自己可以默背出每家店所在的地方,以及主要經營的産品。

但是這次,路邊多了家小攤子。

橫梁上懸挂的東西,還挺漂亮。

林盞停下腳步,看了一眼。

店主也不過二十來歲,很年輕,看林盞表現出了一點興趣,她介紹道:“喜歡嗎?”

“這是手作物品,我親手做的哦。”

林盞看着正中間,挂着一個她說不上來的東西。

有點像風鈴,但是比風鈴要大,一根繩上拴着一個圓環,圓環底下吊着很多東西,羽毛、琉璃珠、流蘇……

是很精致的東西。

店主解釋道:“這是捕夢網哦,印第安人用它來淨化夢境,過濾掉噩夢和紛繁的雜思。網的中間有一個洞,只有好夢才能通過,噩夢會留在網內,随着第二天陽光的到來而消散。”

“買了這個挂在卧室裏,你每晚都會睡得很好哦。”

“可以自己做嗎?”林盞問。

店主:“當然可以啦,我這邊有很多女生都買回去自己做呢,送給朋友當生日禮物。用捕夢網當禮物,是很珍貴的意思哦,代表送ta一個好夢境。”

林盞有些心動,想了想,又回頭取笑沈熄道。

“诶,好像你最不喜歡上手工課了吧?我第一次看到你,就是因為你沒上那個手工課。”

沈熄點頭,答道:“嗯。”

思忖了一會兒,林盞說:“是有點想買,但是我最近太忙太累了,可能沒時間做。”

店主人好,笑了笑:“沒關系的,我以後還會來,等你有空了再買也可以的。”

跟店主告了別,林盞在回去的路上問沈熄:“你真那麽讨厭手工啊?”

“嗯,浪費時間,”沈熄若有所思,“而且感覺做的東西也很傻。”

“男孩子做那些的确怪怪的,像我,我小時候特別喜歡做手工,還自己做過小抽屜什麽的……那時候班上還有人出高價買呢。”林盞說,“不過後來就沒有做了,因為越來越忙了,有那個閑工夫不如睡會兒覺。”

“馬上要聯考了?”沈熄忽的問。

林盞愣了一下,這才道:“還有兩個多月了吧。”

他沉吟半晌,道:“緊張嗎?”

“聯考?”林盞失笑,“聯考倒是不緊張,一般只有那種衆人矚目的情況下我才會緊張,我覺得聯考還不如下個星期的比賽讓我緊張。”

“比賽?又要比賽了?”

“對啊,”林盞悵然,擡頭看了看夜空,“前天林政平跟我說,我都沒什麽情緒,可能是麻木了。但是前天晚上就沒睡好。”

她踢着小石子,跟沈熄抱怨道:“你不知道,這次全校又只有一個名額,而且……這次還是一個外省的比賽,跟我們這邊畫風完全不一樣,在這邊設立了分賽區。我那天晚上就看了看那個省的畫風,真的很頭疼,因為跟我完全不一樣……我怎麽改變都很難完全靠攏……”

“那就不用改了,”沈熄柔聲說,“你要相信你自己,只要發揮出的是你最真實的水平,就沒關系。”

頓了頓,他補充道:“你畫得很好。”

林盞緘默不語。

沈熄繼續道:“其實我以前,因為被寄予厚望,也經常壓力大,導致發揮失常。”

“後來想通了,比賽并不是我人生的全部意義,這場失敗了,就下一場再來。”

晚風裏,他的聲音輕柔得幾乎讓人鼻酸。

“心理學上有個術語,叫聚光燈效應,說的是人自己,會把自己的小過失放得無限大。有人覺得,當自己做錯了事,人家一定會注意到并且不斷恥笑,其實不會,大家只會記得當時那一刻,事後很快就會忘掉。”

他不擅長安慰人,這麽長一段,想了很久很久之後,攢起來,想在她徘徊迷茫壓力大的時候,講給她聽。

“你這一場沒考好,大家只會讨論一一下,不會一直記得,也不會持續關注,等着你出醜的那天。熱度過了,其實就沒了。”

“你不要覺得大家總是在看着你,其實并沒有人看着你,真正看着你的,是你自己,林盞。”

一字一句,像一雙手,擡起她心上壓了很久的那塊巨石。

被阻礙住的血液,終于開始緩緩流通。

可能是太久沒有得到這種開導和肯定了,導致林盞給了自己一個錯誤的暗示,然後不斷将它進行下去,最後壓垮自己。

其實這麽久了,最大的壓力并不是來自林政平,是來自她自己。

她總是想到,萬一自己做得不夠好,浪費了這最寶貴的一個名額,會遭大家嘲笑。

她從小自尊心就太強,不想讓自己有狼狽的時刻。

她說:“嗯,我知道了。”

沈熄與她并肩而行,卻像站在她面前漆黑甬道的盡頭,那裏載着燈光,載着希望。

“你不要想萬一自己做的不好會怎麽樣,你不用在意別人的看法,你只要問心無愧就好。”

今晚他的話似乎格外多,每句話都是說給她聽,全切中她最在意的部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三生有幸,才能讓沈熄講這些話給她聽。

見他第一面的時候,她開玩笑說,他是她的希望之光。那時候,她單純是指作畫中,她會在他身上找到平和的心境。

但那一秒,心動的那一秒,她分明比任何人都清楚——沈熄可不就是她的希望之光麽。

他的冷靜和沉着,會幫助她,克服她人生中的一個個瓶頸。

他的那些優點,恰好全是她缺失的。

當晚回家之後,林盞又迫不及待地在畫板上貼了張紙。

她很多畫靈感的來源,都是因為突如其來的一句話。

她花費整整二十個小時,用了十天,畫完這張畫。

她給它起名叫《Survivor》。(幸存者)

主人公站在即将崩塌的懸崖上,喉嚨口懸着一把刀。

刀上系了兩根繩子,一根綁在頭頂的樹梢上,好讓刀柄正常懸挂。而另一根繩子,綁在主人公手上。

她只有向前伸出手,才能拉扯着繩子,讓刀刃離開自己的致命區域。

她只有向前方的人伸出手,才能幸免罹難。

畫完最後一筆的時候,林盞內心觸動,連帶着胸腔震顫。

她想——是了——

我是在愛他,更是在自救。

///

張澤近日發現,沈熄手機裏存了若幹小視頻,并且時不時就拿出來看。

而且,每當他想要湊近去看沈熄在看什麽的時候,沈熄都能先一步發現,并且成功躲過他的視線。

張澤:“你為什麽不能和我共享?”

沈熄睨他:“我為什麽要和你共享?”

張澤奇了:“有共享,我以後也可以發給你哇。”

沈熄:“謝謝,不需要。”

這一個已經夠他頭疼了。

張澤不放棄:“我看你這麽偷偷摸摸地看,真的很好奇。”

沈熄:“我光明正大看的。”

張澤:“我想看。”

沈熄:“你看不懂。”

張澤:“我為什麽就看不懂??還有我看不懂的?”

沈熄:“因為我看不懂。”

張澤挺胸:“你看不懂我就看不懂嗎!再說了,這有什麽看不懂的,來回也就那些……”

沈熄被他惹得煩到不行,把手機遞過去,開口道:“好,那你看,看你懂不懂。”

“切,怎麽有我不懂的!”張澤把手機接過去,準備向沈熄展示一下自己的智慧。

張澤看清楚屏幕裏的東西。

“………………”

沈熄敲桌:“五分三十四秒,那個線是怎麽穿進網裏的?”

張澤:“……”

沈熄繼續道:“十分鐘的時候,最後一針是穿進哪個洞口的?”

張澤怒發沖冠,直接從桌上跳起來了:“我他媽都準備好了,你給我看手工教程?!你不是最讨厭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嗎,連課都不上了。”

“現在怎麽回事?你開始熱愛這些穿針引線的活兒了?”

沈熄言簡意赅,眼皮都沒動一下:“少廢話,看懂沒。”

張澤抓抓腦袋:“這個,我可能要請教一下女同學。我也,我也看不太懂……”

于是當天,大家看到張澤四處亂竄,嘿嘿笑着從口袋裏掏出個東西,與女同學低聲,共同研讀。

……

///

張澤只幫沈熄忙活了一天,沈熄卻忙了一個多星期。

林盞要去比賽的前一晚,沈熄終于順利把東西做好。

沈熄清書包的時候,張澤探着腦袋四處瞟。

“那個……你今晚送啊?”

沈熄淡淡:“嗯,她明天有比賽。”

張澤了然般點點頭,嗤笑一聲,說:“從沒見你對誰這麽上心過。”

“诶,那什麽,你之前不是跟我說,手工課特浪費時間嗎?”

“怎麽樣,現在覺得打臉不?”

沈熄:“……”

反正,從發現自己喜歡上她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做好了這樣的準備。

///

晚上沈熄去接林盞,一路很沉默,像在思索開場白。

林盞望他一眼:“你今晚怎麽像有心事一樣。”

沈熄沒答,問她:“明天什麽時候去比賽?”

“明天九點開始,大概六七點就要起來了吧。”

“在家睡嗎?”他問。

林盞點頭:“當然啦,不然去你家睡啊?”

“晚上給你打電話吧。”他說。

林盞笑了:“你不是每晚都打電話嗎?”

“今晚……長一點,”沈熄低聲,“有個東西要給你。”

林盞來了興趣,挑眉道:“什麽啊?”

沈熄從書包裏拿出那個方方正正的長條小盒子,遞給她。

盒子是淺綠色的,上頭還綁了個蝴蝶結。

看着還挺精致的,林盞晃了晃,再次問了遍:“這什麽啊?”

說罷就想拆開看。

沈熄及時阻止住她,道:“回去再看。”

“這麽神秘啊,好吧,那我回去再看。”

///

到家之後,林盞率先去洗了個澡。

擦幹頭發之後,她坐上床,随手看了一下明天比賽的公衆號,上面推送了一些,評委老師喜歡的優秀作品。

她仔細看完,覺得心裏有點兒惆悵,但是并沒有原來那麽緊張和頹喪。

摸了摸心跳,是正常的。

她看了眼時間,估摸着,沈熄快打電話過來了。

他每次打電話,都差不多固定在一個時候。

果然,林盞剛插上耳機,沈熄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林盞這才把他送的那個盒子放在床上,以一種很虔誠的跪拜姿勢,跪坐在盒子前。

“我準備好了,可以打開了嗎?”

沈熄聲線從容:“嗯,開吧。”

林盞打開那個手工盒子,一件精美的手作呈現在她眼前。

……

捕夢網?!

她有點愣,伸手提起捕夢網最上頭的綁帶,将整個捕夢網一扯而出。

那天遇到賣捕夢網的店主,回家之後,林盞自己做了一點功課。

捕夢網最中央的圓環上布着一張網,是有人親手,一針一針地穿插而成。

圓環本來是鐵的,顏色也是最基礎的銀色,是需要人用一根磨砂的皮繩,一點一點地纏繞起來,覆蓋住原本的顏色。

因為皮繩并不細,橫截面是四方的,所以綁的時候容易打結,需要順着角度去纏繞,否則纏出來的就不好看。

圓環下垂墜的羽毛,也是人為用膠水沾在皮繩上的。

除了有淺綠色的羽毛,皮繩上還套着一些同色系的小圓珠,來豐富整個捕夢網的樣式。

林盞對着話筒,問:“這是你親手做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你,我會試着熱愛我不喜歡的東西。”

可能這就是愛屋及烏吧:)

愛你們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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