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那時手持鮮花
“全都到齊了嗎?”時雨拿着刀帳一個個核對,今天的熊孩子們格外安靜,老老實實地排成排方便她計數。
“已經給政府發去信息了,只是一時半刻也收不到救援,這段時間還勞煩諸君們盡量待在本丸裏,莫要随意走動,引起空間的扭曲。”
時雨心中嘆息,實際上這個時代正處于信仰的巅峰,連年不休的戰事讓人們更加虔誠地信仰着神明,所以一時是無礙的。
——麻煩的是之後戰亂結束,神明信仰迅速衰竭以及法則崩塌而迎來的末法時代。
“不能出陣,就照常內番吧,算是一個小假期,大家好好休息。”
時雨的笑容溫柔如故,然而以往只覺得格外慈祥的笑容,此時卻仿佛寫滿了滄桑,帶着無人知曉的過去與歲月。
#我們的主君是個有故事的人。#
時雨不知道自家熊孩子又強行給自己加戲了,如今她心理年齡一日老過一日,見到自家阿娜達都滿懷老夫老妻的溫情而非粉紅少女心了,實在令人悲傷。
此時的本丸裏正是冬景,漫天飛雪冷得人心底發寒,入目一片銀裝素裹,卻顯得格外的蕭瑟與寂寞。
時雨穿着一身“曉光的祈願”,牽着秋田藤四郎的手在雪地裏慢慢的走。
本丸和時雨的靈力綁定,只要她不死亡或主動割除本丸的契約,沒有人能夠從她手中奪走這片土地。
而本丸的面積大小則大多是根據審神者的靈力而規劃的,如今一年多下來,時雨漸漸不再壓制自己的靈力,本丸的規模幾可媲美一座小鎮。
雖然開發很有限度,但是倘若想要散散步或是像山伏國廣一樣尋一處安靜的深山林地進行冥想修煉,也是輕而易舉能夠辦到的事情。
“曉光的祈願”是一套純白色的北地冬季軍裝,從帽子到軍靴皆是白色做底,以金色繪着獅鹫與盾牌紋路,毛絨與皮革,簡潔大方,卻又溫暖利落。
白色的手套,白色的軍靴,她像是染上了冬季的雪色,墜着絨毛邊的坎肩,上衣被固定以金色的腰封,後衣擺卻長及小腿,更顯大氣尊貴。
她亞麻色的長發自然的披散,鬓邊的發被白色的綢帶編成松散的尾辮,整個人就如同一道破曉而來的光,慵懶卻又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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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田藤四郎是個害羞而又腼腆的孩子,因為作為刀刃的生涯極少出門的原因,他對外界的風景極感興趣,渴望一切能夠走出去看看這個世界的機會。
他有一雙藍紫色漸變的美麗眼眸,像是童話中夢境一般的天空,那是一種不遜色于三日月宗近的美麗。
他是一個如天空般純粹的孩子,純粹中卻又帶着短刀的危險——
就像他在戰場上會抿唇微笑說“你大意了呢”一樣,他和五虎退往往都有着常人難及的剔透與玲珑。
——短刀小巧,用于近身搏鬥,因為力量的懸殊不如太刀與大太刀,他們更習慣瞄準他人的弱點與致命之處。
男孩天真而又好奇地尋找到了突破點,他擡頭,藍紫色的眼眸依舊澄澈幹淨:
“主人,那個女孩和風神的故事,之後怎樣了呢?”
時雨微微偏首,亞麻色的發垂在鬓邊,更添三分溫柔的韻味:
“秋田很好奇這個故事嗎?”
“嗯,是美麗的見聞呢。”小小的短刀抿唇淺笑,單純地道,“我想說給兄弟們聽。”
“因為,那似乎是一個像夢一樣美的故事呢。”
——是啊,像夢一樣美,像夢一樣易碎。
時雨淺笑,道:“其實這個故事沒有什麽波瀾,也或許很簡單。”
“不過是因神明的存在而柔軟。”
時雨語氣平淡地講出了下半段的故事。
女孩一日一日的長大,在神明的指導與庇護之下成為了強大的巫女,她幾乎完美無缺,不管是力量還是儀态之上。
——但也只是幾乎。
一日不曾從仇恨中脫身,她便夜夜忍受夢魇糾纏的苦痛,過往的悲傷不曾給予過她半分快樂。
但是同樣的,她與神明的羁絆在日久天長的相處中逐漸深刻,逐漸超過了一切,逐漸逐漸的無法割舍。
女孩是個長情的人,卻又是個薄情的人,因為她看得太過通透,能夠将生老病死視作尋常,所以能忍得了輪回往常,能忍得了斷舍離之苦。
會被仇恨所染,不過是因為看不開“無常”,但其本身卻又矛盾地看開了“往常”。
神明是溫柔的,溫柔而又慈悲的,時光流轉歲月久長,他成了女孩最為憧憬的模樣。
“除掉內心的不潔與枷鎖,我會重新回到您的身旁,再不離開。”
這樣說着的她,看見了神明眼底的不舍,倘若他開口留下她,那哪怕違背複仇的誓言,她也會為了他而留下。
但是那個過分溫柔的神明啊,明明知曉自己難熬寂寞,明明知曉她可能眷戀凡塵而一去不回,但還是笑着道:“早去早回。”
“要保護好自己。”
“沒有什麽,比你活着更重要。”
複仇之行充滿了黑暗,她知曉自己的雙手必定沾染鮮血,于是這般疑惑地問道:
“您不阻止我嗎?阻止我的惡行?”
他卻只是笑着輕撫她的長發,溫柔地道:“不了,你是個好孩子啊。”
——是個潛意識裏連複仇之舉都會視作惡行的好孩子啊。
——一目連相信她的選擇,相信她會一直是個好孩子。
女孩帶着短刀下了山,離開了安寧美好的神域,離開了她敬之愛之的神明,踏上了必經的複仇之路。
她要将這柄短刀刺入仇人的心髒,就像當初從父親的心口拔出這柄短刀一樣。
然而到了山下,她才知曉滄海桑田驟變,離開短短十年,一切都已不如往昔了。
兩方勢力敵對,一方覆滅了另外一方,伴随着那個小鎮的煙消雲散,領主的統治也被武士所推翻。
于是她的仇人只剩下那個武士,那個曾經給他們帶來希望與歡笑,又眨眼将之化為毀滅與絕望的人。
——她可憐的弟弟致死都還崇拜着他。
武士已經不是武士了,他成了一方大名,受人愛戴,百姓交口稱贊,說他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明君,因為他帶來了繁榮與祥和。
十年,他還有了一個孩子,将将五歲,聰明伶俐,善良可愛。
——就跟她的弟弟一模一樣。
女孩來到了武士管轄的城池,穿過車水馬龍的街道,穿過那些臉上帶笑的平民百姓,隔着一條長街,和那個小男孩兩兩相望。
身為城主的兒子,小男孩卻并不驕縱,他朝着她笑,臉上帶着可愛的酒窩,仿佛掐一下都能沁出蜜糖。
她也笑,笑容是溫柔的,是疲憊的,是悲傷的,不知道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他。
“姐姐,你的簪花真漂亮,我從來都沒見過藍色的花朵呢。”小男孩天真而又好奇地看着她頭上的花束,如此贊美道。
“是嗎?”她語氣淡淡,聽不出喜怒,短刀就藏在衣袖之下,卻沒有出鞘。
男孩遲疑了片刻,有些躊躇又有些期待地道:“您能将簪花賣給我嗎?它真好看,我想把它當做禮物,送給我的母上。”
她取下了頭花,遞給了男孩,在他欣喜的目光中取出袖中的短刀,一同遞給了他。
她微微垂眸,語氣溫柔地道:“鮮花贈美人,寶劍送英雄,這把刀就送給你的父親,可好?”
“好刀!”小男孩自幼耳熏目染,對鑒賞刀劍很有一套,當下揚起笑臉,甜甜地道,“姐姐真好,但我不能白拿你的東西吶。”
小男孩掏遍了全身,拿出了所有的錢財,搖頭晃腦地道:“這些夠不夠?不夠我再回去拿,父上給我的年玉還有一些吶!”
她看着男孩殷殷遞來的銀兩,垂下眼簾,低低地道:“夠了。”
小男孩接過她手裏的短刀與鮮花,再三道謝後一蹦一跳地往回走,十足活潑快樂的模樣。
她沒有過多停留,轉身即走——那不是普通的花,而是被黑巫女灌注了詛咒的媒介,當那個男人拿過短刀時,花就會綻放。
——他們都會死的,不管是那個男人,還是他的妻子,他的孩子。
——一切的惡果終究有報。
她穿過長街,形單影只,一切的光影都如潮水般的褪去,于是萬籁俱寂,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人了。
十年,歲月模糊了她的記憶,已經不記得那個當年窩在她懷裏撒嬌的小小孩童是什麽模樣。
她想起方才那個男孩的笑臉,跟她的弟弟是如此相像。
——夠了,夠了,真的夠了。
她如此絕望地發現,哪怕複了仇,她也無法從中解脫的。
于是她摘下了路邊的一朵芍藥花,猛然轉身,快步往回走去。
速度越來越快,腳步越來越大,到最後幾乎是小跑了起來。
她在城主府的門前找到了小男孩。
“姐姐?”男孩眼神疑惑地看着微微氣喘的她,焦急地上前扶住她,道,“你還好嗎?”
“我只是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她在小男孩面前蹲下,擡起手,持起一朵嬌豔似火的芍藥花,“我這裏有一朵更美的花。”
被靈力凝固了時間的芍藥還含着清晨的雨露,盡态極妍,自帶一股天然的風韻,潋滟多嬌。
它不及男孩手中的惡之花珍貴,但是它的确很美。
男孩看着那朵花,忽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本來跟姐姐要花就很不好了,謝謝姐姐給我找了一朵更美的花。”
——他是個體貼而善良的孩子,甚至沒有說自己本來看上的就是那朵珍惜而美麗的藍色簪花。
男孩将簪花還給了她,拿着短刀和芍藥,一邊朝她揮手,一邊回了家。
她獨立風中,看着那朵藍色的惡之花在自己的掌心凋謝,喃喃地道:
“……還是物歸原主了。”
——不知是在說那柄短刀,還是在說這朵花。
作者有話要說:
嬸嬸的願望是【從仇恨裏解脫】
她以為想要解脫就是複仇,但是事到臨頭才發現複仇會讓她更加痛苦。
但是其實這裏她還是複仇了,那柄短刀物歸原主,相當于告訴了那個武士——我還活着,并且我知道了一切的真相。
恐怕到死,對方都會惶恐而不安吧。
然而嬸嬸已經出發去尋找人生的意義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