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揚州慢
滿街楊柳綠如煙,劃出清明三月天,清明時節京城富貴人家皆馭馬駕車出游,場面好不熱鬧。去歲因玉鈴夫婦猝逝,陸知恩心中不快因此病勢纏綿至入夏,王府上下敬重陸公子人品為此百般操勞,衆人都未來得及出門踏青。如纓貪玩為此小嘴撅了好久,與她的先生說定今年一定養好身子出門熱鬧去,陸知恩雖平日懶得動彈卻也應了小姑娘的要求,入冬後飲食起居皆是注意,阿蠻也細心為自家公子着意調養,開春後陸知恩身子果然比往年健壯很多。姜羽将陸知恩親筆書信帶到山莊,莊主見愛徒筆跡便料想到他身體情況當是不錯,登時便多進了一碗飯食,上下聞之皆神色愉悅。
出行車駕還是山莊所賜那輛,這些年雖少有外出,王府卻将這車駕護理得極好。這馬車起初就是專為他設計,車內被阿蠻布置得舒适而寬敞,即使如此如纓同先生一同出行依舊是小心翼翼,執意要求挂了棉簾。陸知恩體寒自是舒适,阿蠻如纓兩個姑娘卻是覺得悶熱不已。如纓掀開馬車棉簾欲透口氣,只見遠處有一灰袍青年人策馬而至,小姑娘笑的開心,先生遠見道王府見面不便,那人今日定會來尋他們,果不其然。
“姜大哥萬福,可是又有消息帶給先生了?大哥上次便說要給纓兒帶風筝來,今日莫不是忘了帶?”如纓先一步跳下車來着急開口,見先生掀開薄毯緩緩探出身子,忙回去同阿蠻一起攙着他走下車駕。陸知恩微笑感謝,春風般和煦溫暖的眼神看得這小姑娘竟然不敢直視于他。
“哎呀郡主吩咐過的小人怎可忘記,自是帶來了哦,”姜羽自背後摸出那栩栩如生的沙燕紙鳶,卻一時又舉高不讓這小女兒夠到,“上次姜某便說過,郡主這樣年輕的女娃該喚我一聲叔叔才是,快些叫叔叔,不然可不給了啊。”
小姑娘玩心大起卻轉念靈機一動,小嘴抹了蜜般地道:“大哥慣會取笑纓兒,若我喚你叔叔豈不是把你叫老了,若是叫大哥還年輕好些呢,大哥真是不會籌算。”
“好好郡主怎麽說怎樣便是,快去放紙鳶,我與你先生還有事要談。”
“姜大哥與先生談事情便是,只是先生身體剛剛好些還要好生将養着不能勞累,把我家先生逼得太急先要問我同意與否。”
陸知恩一旁觀望着無聲苦笑,他的小姑娘一天天長大,這些年雖少再闖禍,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還是那樣懵懂莽撞的性子,可愛得叫人想要放在心尖尖上疼着,永遠都不要撒手才好。
小姑娘說話間從陸知恩身邊拽走了阿蠻一起玩耍,阿蠻總是放不下心來,緊緊公子身上外衣才舍得離去。姜羽尋了個坐墊扶他緩緩坐在草地上,遞上錦囊。
“柳氏遺留下的名單只餘這些,餘下一半師父仍遣人在尋。”
“師兄辛苦,這樣已是很好。只是師父年逾古稀早該頤養天年卻還要為知恩費心勞力,我着實無以為報。至于剩餘名單的事情,若天不助我也是無奈之事。”
青年人展開囊中已是發黃的紙張,柳問渠景運二年狀元郎,身負大才絕非徒有虛名,只見紙張上的名字綠豆大小,密密鋪滿一張手掌大小的毛邊宣紙。陸知恩即使久病纏身目力有限,卻還是見到藏在其中的吏部尚書呂永德之名,這呂永德正與太子親家如缇公公是同一人。雖未見過,但常常聽他的小姑娘提起與如缇姐姐宮中二三事,又說起她人人稱羨的夫君,若有一日尚書府事情敗露,這小輩子女又是何辜,陸知恩閉上雙目淺淺嘆息,總是要犧牲了太多人。
“碧雲前日要我給你帶口信來,如無意外另一半名單應當在錢府,知恩但一百個放心,有機會時她一定為你摸出底細。”
“呂永德憑吏部尚書之位賣官鬻爵純屬自作自受,早該依法嚴辦。但煩請師兄告訴師姐,局勢一觸即發,萬望保全自己。”陸知恩說完背靠大樹低低咳嗽,三月春風最是纏人,姜羽慌忙撫上他胸口,陸知恩擺手示意并無大礙。
“郡主方才囑咐過我不能将你逼得太急,知恩也莫要心思太重才是,我等既然相助于你便注定一往無前,碧雲那裏我會盡力護她周全,但至于傷了什麽人的心并非你我可以思慮。”
陸知恩緊緊握住師兄右手,目光深邃而堅定地望向遠方。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遠處如纓牽了方才姜羽的棗紅色大馬身子輕巧地跨上去,馬兒桀骜不馴只粗粗吐氣,四蹄也是一分都不老實到處踢打,似并不願乖乖受着這小女兒的降伏。阿蠻只怕馬兒傷了郡主玉體四周亂轉欲接住她,又時而往這邊觀瞧公子狀況,緊張得渾身大汗淋漓。陸知恩望着那年輕的姑娘們,心中仿佛開滿三月的鮮花,驕陽紅似火,春水綠如藍。
Advertisement
這日早朝,淳王托主管調查貪腐窩案的刑部尚書衛玺山呈上名單。皇帝眼見證據已到卻也不敢再多發一言,因前期案子幾乎已經水落石出只苦于缺少證據支持,現下證據确鑿無可辯駁,下一步便是将有關罪犯悉數收押。這些人大多□□羽或依附于□□的見風使舵者,而皇帝雖心中有數又抹不開面子做出處理太子的決定,于是又有一批人做了太子替罪羊。
消息傳至呂永德府上,如缇随府內衆人接旨,随後按照程序便是當場收押公爹呂永德及其膝下二子。婆母王氏一時傷心昏厥過去,如纓夫君被收押也是滿面淚痕不知如何是好,正當此時傳旨公公身邊一位內侍以眼神示意她稍微離開一會,她便跟那人腳步緩緩而去。
“太子殿下傳過口信來,呂府事态嚴重郡主萬萬不可再做停留,太子還可保您周全。”
那水藍色衣裳的年輕內侍如缇認識,其人早在她未出閣時便待在東宮侍奉,因伺候主子機靈些個如今已被提升為總管。
如缇目光凜冽地看向對面藍衣內侍,南陽郡主未出嫁前一直待下人寬厚溫和,從未有過如此嚴厲神色,對面內侍慌忙低頭莫敢直視。太奶奶在世時一直的教導,天家女兒遇事忙而不亂,手下人才能穩住心神,這點如缇一直做的極好。
“總管公公将我劉如缇看做何人了,我乃呂家長媳,公爹夫君有難我卻一走了之,怎能是人家媳婦該做的事情?”如缇眼角猶帶淚痕,方才跪地接旨姜黃色曳地衣裙上沾了草木灰塵,卻絲毫不減南陽郡主一直以來的高貴姿态。
內侍見主子交待下的事情不能成,忙對那楚楚可憐的郡主開口:“郡主莫要如此,太子說過無論何時您的安危皆是首位,現下府上正忙亂,郡主當自我保全以圖後事啊。”
“呵呵...”如缇苦笑幾聲,凝望門外火紅榴花,還是大婚那年熙平為她親自挑選植在園內,石榴象征多子多福長輩也是喜愛,花落中庭滿目芳,本是吉祥的寓意。她拂了衣裙塵土收斂神色道:“後事?還會有何後事?呂家本在二王中間立場持中,父王當年将我嫁與呂家究竟是何居心我豈不知,既做了人家媳婦,便與夫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缇此生已經如此便随了我夫熙平也罷。”
“郡主萬萬不能做如此失望之語,太子殿下一直在努力營救呂家...”
“公公莫要騙我了,女兒最是了解自己父親他人豈能知曉。煩請轉告太子殿下,東宮既無恩如缇自是無情,我夫熙平若有何不測,如缇必不獨活。我尚書府上事務正多,并無好茶飯招待公公,公公辦完事情便回吧,如缇先行告辭了。”
如缇說話間大步邁出屋子直奔尚書府大門而去,呂尚書二子均已被押上囚車,小叔鹹平年紀尚幼只看着大嫂眼淚汪汪。如缇徑直上前欲靠近押送自家夫君的囚車,一側獄吏并不識得南陽郡主,遂以兵器相攔。
“我乃太子嫡女南陽郡主,車上是我夫君,刑場之上劊子手刀下,尚有死囚家人三兩薄酒相送,怎的大人秉公執法便不顧人之常情了嗎?”
獄吏慌忙讓開,呂熙平見妻子含淚奔過來,一瞬間本已設好的心裏防線潰不成軍。他緊緊握住妻子雙手想要抱抱她,卻隔着木欄再也做不到。
“好缇兒不哭了,家中日後大小事務一切指望于你,萬萬幫我照顧好母親。”
“缇兒明日就去央求父王,讓熙平哥哥快些回來。你一定保重自己,不要留缇兒一個人好嗎?”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間時見子初成。可榴花開了兩季還是未見子孫初成,此事如缇自覺真心對不起呂家大恩。女兒家珠淚縱橫,只希望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