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好事近

劉炯身上被五花大綁押在懸崖邊上的時候,追過來的禦林軍不由停住了腳步不再前行。陛下旨意要求将皇兄完整帶回長安城,事出緊急,若是當事人出了什麽差池,無人可以承擔起這般失職之責。

毒門自京城事變之後已經是離散殆盡,然而門主柴無意依舊不甘心就此潰敗,于是同吳念祖一起趁亂劫走了劉炯母子二人作為對新朝皇帝的要挾,以待來日東山再起。吳氏貴妃一生争權奪利費盡心機,卻因年老體衰死在逃亡路上,落得一個就地掩埋連墓碑都不曾樹立的結局。

山莊尋覓幾人蹤跡并不是什麽難事,不久便有了消息,陸知恩本來想要經過談判解決此事,無奈毒門衆人負隅頑抗只得實行第二套方案,将這群亡命之徒逼在此處難以逃脫。劉炯被吳氏父子二人軟禁許久,在毒門第九層毒物和□□物的雙重作用下,早就是重病纏身武功全失之慘狀,心灰意冷之下更加失去了求生意志只求速死。

“父王...”

劉炯萬念俱灰之時望向來人,那人雖穿着盔甲但一眼便能看出是女子身形,她身上的盔甲锃光瓦亮卻并不合身。如缇摘下頭盔露出一頭濃密的女兒秀發,滿目淚水已經模糊了雙眼。自從當年公爹出事被貶谪至西北後,如缇便同父親結下不解之仇,再次見到睽違多年的父親,未料到卻是今日生死邊緣的場景。

在軍士的重重保護之下,毒門卻是也不敢對南陽郡主有絲毫唐突,也是讓開一條道路通行。女兒出嫁時分自己的百般不舍依舊歷歷在目,而今突然見到她,劉炯的心裏防線剎那之間便一擊而潰。

“缇兒你怎麽來了?劉煥承諾過我,要好好保護你的安全,他怎麽可以派你做這麽危險的事情?”

“父王不必擔心女兒的安全,皇叔他們都對我很好,”如缇淚水漣漣地望向滿頭白發的蒼老父親道,“是我主動要來的,太久不曾得見父王了,缇兒很是想念您。”

劉炯聞言大恸,無奈雙手被綁不能動彈,只能以眼神表達着自己的舐犢情深。自從那年呂永德的事情之後,父女便不曾有過任何聯系,自己甚至還未曾見過如今已經長高很多的小外孫。曾經的日子裏即使再無情無義,他畢竟還是一個父親,當年一到毓陽宮中去便撲在自己懷裏甜甜呼喚着父王的小姑娘,永遠值得他用一生去寵愛。

“缇兒,父王也想你呀,但是你作為女孩兒,今天不應該來這裏的。”

“女兒沒有什麽該來與不該來,這些年在西北我早就不是那個嬌滴滴的南陽郡主了,這次來也是想勸勸父王,好好活着回長安好不好?就算是多陪缇兒幾年。”

冬季山風蕭索,吹拂着劉炯本來就散亂的白發,這前任皇帝不敢直視于女兒懇切的眼睛,遂道:“我自己造下的罪孽已經害苦了我的缇兒,像我這樣大逆不道的亂臣賊子,還有什麽顏面在茍活于世?”

“可是...”

“你不必再多說,我意已決,”劉炯目光犀利地回首望着後面已經被逼至絕境的毒門衆師徒,沖着那白發老者道,“師父用我一個人是要挾不了整個大陳朝廷的,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我的徒兒一向是惜命如金的,劉煥那人一向婦人之仁,徒兒你還是不夠了解你這個弟弟啊。”

“師傅可是錯了,我劉氏男兒铮铮鐵骨不屈不撓,怎是你一江湖勢力便可輕易操控于股掌之間?”劉炯說出這些話時望着天際烏雲密布,已是存了必死之心。

“我的缇兒回去的時候,別忘了幫我帶句話,”那人掙紮着站起來,腳步越來越接近懸崖邊緣,“陛下好自為之,莫要學我被江湖勢力操控。”

一山不容二虎,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古往今來沒有一個帝王可以免俗。衆人還未反應過來,劉炯已經縱身向懸崖之下的萬丈深淵躍去,空留女兒撕心裂肺的呼喊聲。後面的衆軍士見劉炯自盡便再也無所忌憚,将已經無路可走的吳念祖柴無意以及毒門衆人剿滅幹淨片甲不留。

劉炯屍體無存只留衣冠冢,劉煥在長安城以皇帝大禮為其厚葬,賜廟號世宗,活着的家眷子女均接至宮中以禮相待。

自此以後,帝位的最後一絲威脅,也便不複存在。劉煥便更加放開手腳,大刀闊斧地開始了自己的帝王霸業。

“公子,小心。”

何時了先行一步跳下車子來墊好腳凳,扶着他的公子緩緩走下來。陸知恩昂首望了望前方煥然一新的陸府牌匾,虛浮的腳步一時竟然邁不開,似乎有些近鄉情怯。

“怎麽了公子?是不是不舒服?”

“有點累,不妨事的。”

陸知恩走進府門時分,大半個身體的力量都靠在何時了身上。兩側迎接的男女侍從皆微笑着向他行禮問安,這位新朝相國雖然疲乏不堪,還是禮貌性地還以微笑。

這個院子雖然修葺一新,于他而言卻再也熟悉不過。陸知恩定睛一瞧,已經花白頭發卻精神極好的大管家福祿也在場,還帶着幾個熟悉的面孔一同回來,幾個人一同福下身子喚他先生的時候,陸知恩驚喜得幾乎要叫出來,沉重的病勢也緩解了很多 。陛下在飲食起居上都處處顯露愛重自己的心思,他又怎麽舍得輕易離開京城回山上去。

何時了是他離開王府之後才做了陸知恩身側随從,被這突如其來的陣仗吓了一跳,卻見那幾個年紀輕些的侍女小厮是不怎麽見外的,拉着他便問東問西起來。見這年紀不大的孩子不放心他家公子,才放了他回陸知恩身邊去。

“小先生身體還好嗎?要不要老奴陪你轉轉這院子?”

“如此,便有勞大管家了。”

因為要照顧陸知恩身體,一行老少三人在石子路上緩緩行進,走一會兒便坐下來休息片刻再繼續前行。同知堂,漱芳閣,修竹園,一切都是當年的樣子沒有太多的變化,連名字都未經改動。隆冬時節寒梅盛放于宅院中,當年淳王府四季的花朵依舊不改其容顏,小清兮降生前他故意折了些阿蠻喜愛的梅花插在瓶中,縷縷寒香伴着小生命呱呱墜地,仿佛還存留着阿蠻依偎在他肩膀上的溫柔。想來清兮那個玉雪可愛的小女娃,如今若是尚在人世,也是該讀書習字的年紀了。

回京這些日子裏沒有太多心事,陸知恩因一直用着纓兒給他帶過來的方子濯足,雖然天寒地凍,身上的舊傷也便沒有之前那麽疼,離開他人的攙扶已經能獨立行走很長一段路。陸知恩停在漱芳閣的大槐樹之下略坐了一會兒,便有小厮殷勤地送了茶水過來,原本在王府的時候陸先生便是沒有架子的,于是說話也便沒有那樣多禁忌。

“先生身體可還好?當年您給我們幾個開的識字班可是斷課好久了,什麽時候再重新開始啊?我們可是想先生想的緊了。”

現下這府上主人陸知恩一國丞相,身份已經大大不同于從前。尊卑有別,福祿見他因身體疲乏而閉着眼睛休息,忙趕了那幾個孩子走開,輕聲道:“對先生說話怎麽沒大沒小的?三天不打皮緊了?做了多年差事一點長進都沒有。”

“管家要責怪便責怪我就好,為難這些孩子做什麽?”陸知恩睜開眼睛接過福祿伸手遞過來的茶水,笑意盈盈,“他們只要願意學,我便願意教,哪裏有什麽沒大沒小?”

“可是先生你現在可不一樣了,陛下指望着你重振河山呢,怎麽能在他們身上耗費那麽多心思。”

拜別皇帝離宮之前,皇帝拗不過自己,終許諾若是他身體實在不濟,入仕或辭官一切随他,只是要留在長安不能走太遠。陸知恩明白皇帝話中深意,握緊了手中紫砂茶杯緩緩說話:“這個位子無論誰坐,都比我更加合适,我本是江湖人士閑雲野鶴慣了,還是比較适合做大家的習字先生吧。時了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何時了本靠着樹幹打盹兒,被他的公子突然呼喚一聲遂抿走口水站直身子,什麽都未聽到還是小雞啄米一樣頻頻點頭,引得一旁侍從不停發笑。

“同知堂那邊已經為小先生收拾好了,您要是累了便去歇着吧,一切有福祿在。”

“不必,修竹園我住的慣了換地方反而不容易安眠,今後其他的園子便交給大家打理了,既然府上衣食皆是富足,我們便辦個不收費用的學堂,讓所有窮苦人家想讀書的孩子,都過來。”

承平元年臘月,陸知恩上表辭去丞相大位,由當年整治貪腐窩案的兩朝元老衛玺山接替。大隐隐于朝,山莊公子陸知恩保留國公爵位,只是仍居住陸府修竹園,從此深居簡出,一心授課治學不問政事。

宇文先生半生教書育人桃李滿天下,而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的纓兒呀,從我陸知恩成為你的先生那天開始,也立下了這樣的志向。

即使這一生再也見不到我的小姑娘,也要為了彼此,成為比之前更加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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