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割地結盟
相國府中一夜燈火通明,待東方啓明星閃着點點微光時,忙着接待各國使臣一夜未休息的蘇珏終于得以歇息下來。
他長舒了口氣,活動了一下已經僵硬的身子,在客室的木椅上坐了下來,靠在椅背上,白玉般修長的手輕揉眉心,下意識喚道:“雲兒,幫我沏壺茶來。”
“相國為國辛勞,請受寡人一拜。”低沉不失柔和的聲音傳來。
蘇珏擡眸,只見楚雲祁身着繪有朱紅線鳳凰圖案的玄黑纩袍拱手正欲向自己行禮,慌忙起身側過身振袖行禮道:“我王不必如此,為國為民乃相國天職所在。”
楚雲祁笑了笑,上前扶起蘇珏将他摁在木椅上道:“可別再說這些官話了,我聽着怪生疏的,蘭君坐着,我為你煮茶來。”
眼前人劍眉英挺,深邃的眼眸裏恍若沉着星辰大海,蘇珏心下一動伸手抓着人衣袖。
楚雲祁愣了愣轉頭看向人,身着白衣金鳳的相國,入水眉眼中帶着點點倦怠,恍若黎明空谷中的幽蘭,一縷曙光灑在還沾着露珠的花瓣上,淡雅中透着高貴,清絕出塵,真是應了那句“此景只應天上有”。
此人只應天上有。
電光火石間,楚雲祁的心被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也許是“只因身在此山中”,等到兩人相隔兩地之後,楚雲祁才清醒地意識到,原來在很久之前,他早已沉淪。
蘇珏回過神來,自知失禮,慌忙松開抓着人衣袖的手,別過臉,沉默不語。
楚雲祁也回過神笑了笑,轉身去竹櫥裏拿茶具。
烤茶,碾茶,煮茶,洗杯,分茶。
一切動作都行雲流水,蘇珏驚詫,直到楚雲祁将一杯袅袅冒着輕煙的茶遞給蘇珏時,他還沒回過神來。
楚雲祁見狀笑了笑道:“這都是以前在颍城的時候閑着沒事學着玩的,只學了些皮毛,在蘭君面前班門弄斧了。”
蘇珏接過茶杯,說聲“多謝”,垂眸不語。
他驚詫的不是楚雲祁的煮茶技藝的精湛,因為一個能品鑒出茶水的人絕不是一個不懂茶的外行,他驚詫的是楚雲祁到底是怎麽做到将君臨天下的霸氣融入進煮茶過程中去的?本應該是兩種相斥的境地,為何在眼前人的身上融合的如此天衣無縫?
Advertisement
蘇珏輕抿一口茶,醇厚中帶着絲絲辛辣,茶入喉嚨,只覺無形霸氣逼來,茶如其人。他挑了挑眉擡眸笑道:“三沸時放入生姜,王上另辟蹊徑,妙哉妙哉。”
楚雲祁學着蘇珏的語氣道:“班門弄斧罷了,怎配得蘭君如此評價?在下受寵若驚了。”
蘇珏愣了幾秒,低低笑了出聲。
時隔半年,兩人終于得空坐在一起煮茶闊論,題詩作畫。
一座相府,一位年輕的楚王,一位年輕的相國,一段不會記入史冊的故事。
“王上,太後讓臣為王上帶了一物件。”
簫聲戛然而止,楚雲祁皺了皺眉回過身,見是魏太後身邊的給事中,将簫丢給蘇珏,上前道:“什麽?”
給事中雙手托着一個錦盒遞到楚雲祁面前,楚雲祁挑了挑眉打開,臉色變了變,盒中之物乃楚國玉玺。
楚雲祁自嘲道:“看來寡人這個王當的讓母後不滿意啊。”
他說着合上盒子,将錦盒拿過,轉過身一邊向蘇珏走去,一邊道:“告訴太後,寡人剛為相國拜相,一切國事明日再處理。”
“諾。”給事中拱手向楚雲祁行了一禮,退了下去。
“真是身不由己。”楚雲祁在蘇珏對面的席子上和衣躺了下來,用衣袖擋着陽光長嘆一聲道。
十一月,難得有這麽好的陽光。
蘇珏看了楚雲祁一眼,低聲問道:“若可以選擇,你可願生在王族?”
王族便是如此,享無邊富貴與至高權利,承九鼎之重,自始至終孑然一人,血是冷的,做的事更不可渎。
楚雲祁頓了頓道:“等寡人過完這一生,再回答這個問題。”
蘇珏愣了愣,旋即朗笑。
正當是鮮衣怒馬睥睨天下的年紀,自己卻像個不成氣候的老人,問這些個沒有價值的問題,虧得楚雲祁将自己當做知己,慚愧慚愧。
“慚愧慚愧,讓我王失望了。”蘇珏起身振袖對楚雲祁行大禮道。
楚雲祁擡眸,深邃的眼眸盯着蘇珏,二人心領神會地相視一笑。
楚雲祁從席子上起身,整了整衣袖,伸了個懶腰道:“山間隐士固然逍遙,卻沒逐鹿中原來的痛快。”說完向蘇珏擺了擺手,離開。
蘇珏淺淺一笑,拱手行禮。
恢弘壯麗的帝王業不正配鮮衣怒馬的少年郎麽?
不知為何,和楚雲祁呆在一起時間長了,蘇珏也想知道青史留名是什麽感覺。
為了那玄衣朱鳳的少年,也是為了自己。
冬日的陽光灑在蘇珏的臉龐,帶着暖意。
翌日清晨,蘇珏梳洗完畢,簡單用過早飯,換上白衣金鳳相服便乘轺車向楚王宮駛去。
楚宮偏殿,楚雲祁身着玄衣朱陽王服坐在黑玉案的後面,東側坐着魏太後,蘇珏、楚平以及魏然在下首分別落座。
“寡人喚諸位前來是來商量一下我楚下步棋要怎樣走。”楚雲祁頓了頓緩緩開口道。
“最近不是一直鬧哄哄嚷着說要變法嗎?怎麽這還要商量?”魏然性子急,還沒等楚雲祁說完話就插嘴道。
魏太後怒道:“你什麽時候能把你那爆竹似咋咋呼呼的性子給改了?”
魏然怕姐,被魏太後這麽一說,收了聲音。
楚雲祁笑了笑,轉頭看向楚平,道:“平哥,你說呢?”
“《求賢令》已經頒布,官吏也煥然一新,正是變法的大好時機,不妨放開手來推行新法。”楚平拱了拱了手道。
魏太後聽罷笑了笑,不語。
“嗯。安國君所說正是寡人心中所想。”楚雲祁點點頭表示認同,說着轉頭看向一直在低頭沉思的蘇珏道:“相國呢?”
“變法是重中之重,只不過當務之急是與熙結盟。”蘇珏拱手行了一禮道。
“這是為何?”楚平不解,問。
蘇珏頓了頓道:“傾,陳,宋衛,姬四國合縱,南拒楚,東抗熙,猛虎雖威風卻也不耐群狗糾纏,不如和熙結盟,一山不容二虎是不假,可也不能讓狗欺負,此為一;再者,變法牽扯之事甚廣,需要一個穩定的局面撐着,一着不慎輕者滿盤皆輸,重者則是國破家亡,與熙結盟,至少可保我楚十年之內無外戰,此為二。”
“自春秋以來,哪國結盟有十年之久過?相國未免也太宅心仁厚了些。”魏太後道。
“那要看列國是為何而盟了。”蘇珏笑了笑道:“為了止刀兵而盟終毀于刀兵,為了仁義禮智而盟終毀于仁義禮智,天下熙攘皆為利往,列國伐交頻頻無非不就是為了利益,故為利而盟則結盟可保十年不毀。”
“好!”楚雲祁拍掌較好,俊逸的臉上神采飛揚,他看向蘇珏,深邃的眼裏盡是得遇知己的欣喜。
他今日之所以将魏太後等人都叫來商議,一是想讓他們知道蘇惠芳堪當此重任,二是想看看蘇惠芳怎麽應對自家母後的刁難。
至于楚國怎麽走,他和蘇珏平時閑談已經規劃妥當,說是商議不過是君王藍面之術而已,要讓臣子們知道君王很器重他們,他們的意見對君王來說不可或缺。
蘇珏對上楚雲祁投過來的目光,拱手道:“我王謬贊。”
知己便是這般,一個眼神遞過去,對方便能明白你的意思,接着不動聲色地打圓場。
“相國準備如何與熙結盟?”楚雲祁收了笑容,正色問,小玩笑開完,正事自是不能忘。
“将焦城,商城,曲沃三城割讓給熙國。”蘇珏道。
“什麽?老子活了這麽長時間,只聽說過我楚國受他國的城池,還沒見過我們自己把土地雙手遞給他國的?”
魏然聽罷跳了起來,指着蘇珏吼道:“你他娘的放屁!我楚國的土地都是弟兄們一點一點打下來的,你小子上下嘴皮一碰,說給人就給人了?!”
蘇珏不語只是轉頭看向楚雲祁,他的意思也只有他能懂吧。
楚雲祁沉默着,面色凝重不發一言。
“我大楚從未割讓國土與人結盟之先例,或可有他法......”楚平起身穩住跳腳的魏然,和蘇珏商量道,說着轉頭看向楚雲祁和魏太後。
蘇珏輕輕搖了搖頭,他一言不發地看着楚雲祁。
良久楚雲祁道:“相國留下來,其餘人先退下吧,與熙結盟一事再議。”
“雲祁,你小子要是被他一張巧舌給迷惑了,老子第一個扇你耳光!”魏然指着楚雲祁罵道。
楚雲祁皺皺眉。
魏太後沉着臉走下三階白玉階,擰着魏然耳朵厲聲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被魏太後一聲斥責,魏然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剛才是以一個臣子的身份對一國之君出言侮辱,頓時大驚失色,“撲通”一聲跪下來道:“臣出言不遜,罪該萬死,我王責罰。”
“退下吧,寡人和相國談談。”楚雲祁揉揉眉心,揮了揮手道。
“謝我王不殺。”魏然行跪拜大禮後随魏太後,楚平離開。
楚雲祁起身,在偌大的偏殿內緩緩踱步,蘇珏不語沉默着坐在案旁。
“可以将土地換為千金麽?”楚雲祁頓了頓,沉聲道。
聰明如楚雲祁怎會不知割地結盟的道理?
土地乃無價之寶,擁有了土地百姓,就可以源源不斷地創造財富,楚國頭頂四國合縱,東邊的熙國大可趁着四國合縱撈一把好處,此時的熙國結盟,當然得拿出最誘人的籌碼。
再者,割地結盟以退為進,舍得了小的方可得到大的,這一點,韬光養晦多年的他比誰都清楚,怎會不明白他所提出的割地結盟呢?
他之所以猶豫,正如魏然所說那樣,楚國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将士們拼了命換回來的,現如今被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說送人就送人,先不說魏然會接受不了,就是其他将士們一時也難以接受。
如此一來,蘇珏剛做相國還沒開始變法,便樹敵甚多,之後變法一旦開始,不知又會得罪多少人。
想到這裏,楚雲祁淺淺嘆了口氣,看向一身白衣纖塵不染的蘇珏。
他就那麽靜靜坐着,白色其實是一種很輕佻的顏色,然而眼前的人卻将白衣穿的如此的——安靜。
楚雲祁突然有些後悔當初請蘇珏出山了,谪仙一般的人,本應“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怎地就這麽蹚這趟渾水了。
“王上不必為臣左右為難,萬事皆以楚國為重。”
蘇珏垂眸輕聲道,說罷他頓了頓擡眸看向楚雲祁輕聲道:“蘇珏在那天答應楚雲祁後便做好入世不回頭的打算了。”
“蘭君......”楚雲祁的心被不輕不重碰了一下,只有蘇珏明白楚雲祁的雄心壯志,只有他懂該怎麽做,只有他。
良久楚雲祁淺嘆一聲,轉身揮袖朗聲道:“也罷,給事中,拿寡人的玉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