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回,也就是撞上了忠肅公,非要嚴查,真是倒黴!” (13)
,緊握皇權。”
雪瑤滿意他說“咱們陳家”,微微颔首,敲了敲茶杯,雨澤才緩過神,為她斟上茶。
出門之前,本以為是歡樂的微服私訪而已,沒想到,這賀翎平靜外殼之下,內憂也不少。
想少年之時,毫不知其他,只覺得這悅王女又美麗,又威風,不知不覺心中暗許。今天才知,她身上不僅僅背負着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榮光,還有相對的壓力和責任。
別人家妻主只為家計負責,而這個妻主,卻要為天下着想了。
雨澤感到莫名的興奮。
在本能上,男性對權力的向往,其實勝過女性很多,雨澤心中明白,雪瑤讓自己參與這場出游之意,就是挑起他埋在心中的這種向往。
今日才知道,為什麽秦家這麽在意他在悅王府的地位。原來嫁入悅王府給他帶來的滿足,比他期望的更多。
從今往後,将走上小時候想也不敢想的道路,能夠真正成為輔佐王室的诰命官人,不再是一個單純的管家側君。而這些,在別的王府中,是只有侍君才能觸及到的,在悅王府,竟然能落在自己手中。
想到這個,他胸口似乎有一股熱流,一下子沖過了心髒。
雪瑤繼續展開了案卷:“說回這個案子,石小煥嘛,你現在見到還認識嗎?”
雨澤搖頭道:“也許只能依稀辨認輪廓而已吧。”
雪瑤勾唇一笑:“明天要去商會一趟。李大人照常公務,千萬不可洩露任何的口風。雨澤的任務,是拿一些點心禮品,去主動拜訪石小煥。”
雨澤一下傻掉了:“石小煥就在這裏?”
雪瑤看起來很開心:“你今天早上才去見過他。這個嘛,是欲揚先抑。若要他為我所用,只能勞動雨澤,按照我們的設計,多跑幾趟咯。”
“我哪裏去見石小煥了,我沒見過——家主!石小煥,就是那個……那個不要臉的……風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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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瑤悠悠道:“唉,也是可憐,他娘被定罪之後,他們姐妹兄弟被抄沒為官奴和官伎,他弟弟妹妹年紀太小,根本不記得家裏的事情,但他可不一樣。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少爺,一朝落入風塵,名字在戶部的戶籍冊中印着‘伎’字章。按照咱們賀翎律規定,官伎就算以錢財贖身和出嫁,也改變不了身為官伎的身份,不能算良家男子,就連去世後也不能入祖墳的。”
雨澤一下子陷入了重重矛盾中。
同情他,還是恨他,還是……
他求助地擡頭望向雪瑤。雪瑤溫和的笑着。
他有種奇怪的感覺,自己似乎也是這個計劃的一部分?
算了,除了信任家主,完成自己的任務,還有什麽事情好做呢?
他相信自己會慢慢主動起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第四卷 陽關曲 完
主線側重先寫雪瑤,還記得裕傑說過的嗎?“先行舊案之事,再說戰場”。
下一章就是雪瑤帶着雨澤在鴛鴦郡各縣的見聞,和理清舊案頭緒,完美結案的故事。
☆、敘舊
雨澤滿面春風,向風鈴的小厮遞上拜帖。
片刻,兩扇門被一把拉開:“秦小雨!秦小雨在哪?”
雨澤笑眯眯地向自己一指:“我便是。”
兩扇門“嘭”一聲,合上了。
雨澤不急也不惱,胸有成竹地後退一步,仍然是笑望着那兩扇木門。
過了一會,那門慢慢打開,風鈴的腦袋探了出來:“你憑什麽證明?我怎知你是懷的什麽心!”
雨澤氣定神閑,用兒時玩笑戲谑的口氣,半念半唱:“三二一,一二三,石小煥上山搬金磚。找完東山找西山,找不到半塊是金磚,石小煥,沒法搬,搬上一塊大鐵磚,鐵磚太沉搬不動,下山一路滾又翻,到了山下再一看,鐵磚只剩半塊磚。石小煥,要金磚,轉頭再去山上搬——”
越念越順口之際,原名石小煥的風鈴,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終于捂住雨澤嘴巴,将他拖進院內。
雨澤滿不在乎地放下手中禮盒:“從小鬥嘴也不是小爺的對手,還讓小爺證明,你要不要聽完,很多年沒聽我這曠世大作‘石小煥搬磚’,很寂寞吧!”
風鈴只能拿眼睛瞪他。假如眼睛是兩把刀,雨澤已經被千刀萬剮了:“秦小雨!昨天還跟我鬧了一場,沒想到居然是你!幹得好不如嫁得好是不?”
雨澤坐在石桌邊上,給自己斟茶,一股陰陽怪氣沖口而出:“哎喲喂,可不敢當了。嫁得好哪有小煥‘幹’得好!昨天小煥還站在這兒跟我說,活兒好,才是真的好,那個什麽來着,貴族的千金們,在家裏沒法滿足,就找小煥來,欲,仙,欲,死,是不是?诶,你這麽一說,我倒是真想讓我家主來見識見識,回去我們探讨探讨,到底小煥的活兒,有多好呢?”
一邊說着話,一邊瞟着風鈴,眼神上下游移,暧昧得很。
雨澤喊着風鈴乳名,一口一個小煥,風鈴想到年少時,一息間有些黯然。
賀翎男子不必像女子一般諱名取字。賀翎男子幼時用乳名,到了一定年紀,由母親定正名,寫入族譜,方算得成人。小煥還用着乳名就沒籍為伎,還沒來得及像雨澤一樣從小雨定名為雨澤,那個能為他取名的娘親,已經被斬首在朱雀城郊。
母親說過,為他準備了一個好聽的名字,要等到十五歲那年告訴他。
可他滿心期盼長大,離十五歲還那麽遠,母親就成了一卷葦席包裹的屍首,府中擠滿了氣勢洶洶的抄家官軍……
虎落平陽被犬欺。
幼時這秦小雨動動嘴皮子還行,一動手定是被自己揍得又哭又喊,如今連他竟也平步青雲起來,怎不叫人生恨!
風鈴怒目相視:“秦小雨,我就知道你是個狗嘴,吐不出象牙來。可我也聽說了,悅王側君在京城有名的好妒成性,連侍君都被你氣走了,對也不對?憑你這點小肚雞腸,你能把你家千歲讓給我一晚上?”
雨澤側頭啐道:“你以為我不敢?”
風鈴雙手叉腰:“你敢讓,我就敢上!”
雨澤大笑:“就你這樣的小身板,也不怕閃了腰?我告訴你,昨天說的話,你可別以為是我編的,你們這的時興,我家主一點也不願茍同。”
風鈴一把奪過雨澤手中茶,潑在地上:“客人喜歡怎麽着,我便怎麽着,礙你眼你就自己爬回去,別浪費我茶水,喂狗都不喂你!”
“喲,你這點典身銀子,還能喂得起狗啊?小爺救濟你點兒狗飯?”
“趁早滾蛋,現在我雖然沒喂狗,但是你在這吃我東西,喝我茶,就等于喂狗了。”
“脾氣見長,口才也見長啊?好樣兒的,總算有個人樣了。”
“這該死的也算人樣?你哪只眼睛看見這是個人樣!”風鈴被戳到底線,暴怒大吼,“你倒是風平浪靜,你知不知道我是怎麽過的!你知不知道——”
得了,見好就收。
雨澤達到目的,一改态度,不等風鈴說完,急急站起,攬過他肩頭,拍着他背,話音放柔:“好了好了,乖,做兄弟的,跟你說笑幾句,怎麽就惱了?憑咱們一起長大的情分,我怎麽不知道你苦,不容易?既然知道了你在這兒,我就一定會幫你的,咱們好好地換了籍,過新的日子,不看別人臉色了,好不好?”
“你……”風鈴自小認識秦雨澤,就知道他表面乖,嘴巴卻損得很,說得別人生氣了,他卻開心了,怎麽長大轉了性子?一時也轉不過彎來。
“從前你怎麽過來的,從來沒跟別人提起過吧?在這群風塵之人裏,也覺得沒有容身之地吧?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活着,對不對?你有什麽想法,什麽煩惱,什麽辛苦,你盡管告訴我,我今天,明天,只要是在這兒有空的時間,都來陪你,好不好?”雨澤輕聲細語的話,如同一條慢慢燃燒的引線,一明一滅的火星,順着那引線,慢慢向記憶深處推移過去……
要不要過去拾起那回憶?
要不要揭開傷疤,找一找或者的意義?
“我……我一開始還小,只能在樓閣裏,跟很多小官人一起,打掃房間,給哥哥們洗衣服,做些粗重活。可是後來,我十二歲了,我不想幹雜活了,我想,像小時候那樣,舒服過日子。既然做了倡伎,也不可能出頭,那就只能遵守規則,淪落其中。于是我挂了牌子,什麽客人,什麽要求,我都幹。開始銀子都歸管事媽媽,後來,我跟管事媽媽勾搭上了,有了自己的銀子,就接着……”
風鈴說得簡短,但記憶不短,斷斷續續說完,已是泣不成聲。
雨澤嘆了口氣,當心防有了一點冰裂,他就已經這麽脆弱,不禁讓人有點擔心。
家主說,若要幫小煥真正脫離伎籍,只有讓他自己去回憶,挖出他內心殘存的那些尊嚴,然後徹底摧毀,讓他重新構建自己。
雨澤也問過雪瑤為什麽要這麽做,雪瑤面色凝重:“小孩子的本性是純然天成,只為活命天性而掙紮。在他這種朝不保夕的境況之下,人心之尊嚴便不再構建,即便有教化的痕跡,也都因支撐不了性命,蕩然無存。他為了活下去而不擇手段、踐踏自己,這固然是頑強,但是我需要他清楚明白,活下去并不是全部,怎麽像一個真正的人活着,才是他該有的姿态。”
良藥苦口利于病。
他家裏還有三個妹妹和弟弟在等他,身為長兄,他必須回到正常的人際交往,并擔起一個家。若還是用伎子的生存方式,只怕真的屍骨無存。
晚上,當絲縧走進風鈴居住的庭院,她感到一股微妙的氣氛。
穿畫廊,到後院,掀開那層绛紅色繡簾,裏面坐的風鈴,似乎已經換了一個人。
風鈴端坐在桌邊。還是那一領紅袍,拖到腳跟,只是頭發緊緊地束了起來,在後腦流瀉下一蓬馬尾。沒有了兩頰遮擋的發絲,露出了全部的一張蒼白容顏。燭光照着他的側臉,他一肘支在桌上,修長手指握了一個松松的拳,托在腮邊。
小厮要開口通報,絲縧打了個手勢讓他下去。那小厮倒也機靈,行了個禮,就輕手輕腳地下去了。
絲縧近距離地看着風鈴。燭光給他蒙上了一層金色的輪廓,他臉上的脂粉盡消,改變了白日那種不陰不陽的感覺,身上散發出了男孩子特有的氣息。順着那金色的輪廓,可以看到那高挺的鼻梁。鼻尖閃着晶亮亮的燭光,和一丁點圓潤的肌膚相映。
他眉和眼的距離,似乎比旁人挨得近些,眼窩顯得很深。那雙白日一直在笑的眼睛裏,現在什麽光彩也沒有,定定的眼神,不知道在想什麽,又似乎什麽都沒想。雙唇半開半閉着,露出一丁點如珍珠海貝的潔白牙齒。
現在的風鈴,整個相貌是那麽慵懶,卻又似乎正在身體深處積蓄着一些什麽,僅僅燈下靜靜地坐着,就像一只從冬眠中剛睡醒的小獸,帶着一些希望,卻不知希望是什麽,帶着一絲迷惘,卻不知迷惘是從哪來,于是他的困惑更多了。
這種困惑,帶來了半認真半空洞的神情,格外迷人,這麽真實,這麽可愛。
往昔那個強笑的,賣弄風情的風鈴,似乎是長相相似的另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風鈴面臨的問題,也是來自很多未成年人受到各種形式侵害的問題。
未成年人沒有獨立生活的能力和社會經驗,容易因生存需要而被有心人利用,在價值觀沒有形成的階段,侵害會改變他們的觀念,心理上會為自己和主導者開脫,進而好像是自甘堕落的樣子。
然而,沒有人有權欺壓和侮辱其他人,沒有人有資格以愛的名義對未成年人實施任何侵害和冒犯的行為。
受害者就是受害者,即使他們性格不讨喜,還沒明白事理,或者什麽別的原因,但他們受害了,就不應該受到任何指責,應該被好好保護,被心理輔導,擺脫扭曲心理的陰影。
ps:雪瑤大大用的這個手段是過激的。只在本文裏有效,不要學。
☆、點燃的火種
絲縧心中一沉。
昨日高晟提醒她要注意風鈴的變化,千萬不要讓悅王如了意,她還笑他多管閑事。高晟卻收了嬉笑,認真道:“絲縧,你卻沒想到這一節。若是悅王順着這孩子身後的案底一路查上去,你這地方,還有沒有好過的?”
絲縧咯咯笑道:“我這是風月場,和她們官場有什麽關系,大不了現任官兒們落了馬,總會來新人的。我這營生雖是私營,可也是在教坊冊子裏記着的,怕她怎的!”
高晟冷笑道:“絲縧,你是過得太自在,聰明勁兒都消磨了吧?此地官商盤根錯節不是一兩天,那悅王要整治他們,帶起你來,不過順手的事兒。你雖然沒有給這些官員金銀之賄,可是一旦風鈴家案平反,因此歸了悅王,到時候只要問上一問,這孩子被你指使,招待過誰,為的何事,還不是順藤摸瓜?我可不認為這些事兒都是能見得光的。”
絲縧沉吟起來,片刻,展顏道:“王爺也太多慮,一個開風月場子的,送個把美人給上頭,也自然常見,沒有這麽嚴重,到時候我自有主張。”
高晟搖搖頭道:“還不明白?于理,官伎應該在官家教坊,怎麽會在私營小院兒裏?于情,你好不容易佻教的他,讓他做這些事,你能同樣使喚你其他的花魁麽?于法,咱們沒少跟這些官員交易,當時的契書也不少。一旦悅王查到的事情越來越多,勢必會請旨,對現在這些官員們抄家處理,查着查着,居然還牽連出了走私敵國,這條線牽在你身上,你無論如何也跑不脫,還要什麽主張麽?”
絲縧仍然是滿不在乎翹起嘴角:“老娘要跑,恐怕還沒有人攔得住。”
高晟幽幽道:“賀翎的鐵衣宮衛,你能同時對付幾個?”
絲縧雙手叉着腰:“哈?鐵衣宮衛是宮裏頭專用的侍衛,會千裏迢迢來扶柳,幹這些無聊差事?別開玩笑了。”
高晟慢慢地說了下去:“鐵衣宮衛的佼佼者,都被選去做黑衣暗衛。這些暗衛,一人能擒虎,二人能制犀,三人能屠龍。悅王若是請旨整治這些官員,小女皇必定會派出黑衣暗衛五人左右,保證無一犯落網。你自思有幾分勝算?”
絲縧此刻才目瞪口呆:“這麽說,我們卷進賀翎的內鬥了?”
高晟笑道:“傻姑娘,你當悅王真是閑得無聊,跑出來散心嗎?還是你以為,賀翎這個小女皇坐擁江山,只是一場過家家?新官上任還有三把火,何況皇帝!一國臣服,可不是容易的勾當,又要心腸夠狠下手飛快,又要做得堂皇萬民稱頌。反腐翻案,總是好由頭。據我在京城所知,這些地方官把小女皇看的太低了,她可是正預備着好大一頓殺威棒,就等着悅王坐實此事呢。”
他看絲縧面色變了,卻笑了笑道:“不過,我倒也有個緩兵之計。她不是愛查訪江南的事麽?我倒有個地方,讓她好好查一查。”
“風鈴,媽媽今日來的喲,是咱們王大人那裏,要你去一趟。你打扮一下,天一黑透了,王大人家裏就有車來接你。”
風鈴從沉思中驟然驚醒,強迫自己回到伎子的情态:“我……我不去!”
絲縧板起臉道:“由不得你不去!王大人這幾日應付貴客,焦頭爛額,你自家也是知道的,怎麽這麽不懂事,大人百忙之中能想得起你,是你的福氣,聽話,頭發梳一梳去喲。”
風鈴身體微微有些顫抖,啞聲道:“每次去她那裏,都……媽媽,再去幾次,怕是性命都不保了……”
絲縧揮揮錦帕:“媽媽當然理會得,已經跟她說好了,不會太為難你了,這些大人平日為民操勞嘛,有些怪癖也是該當的,你也多體諒體諒才是嘛。”
“可是……”
“沒有可是了,之前不是也都應付過來了?媽媽知道,上次那貴客沒動你,讓你失了手,你不敢發揮,但是喜歡你的人更多嘛,別發呆了,快去吧。”絲縧做出和之前一樣的不在乎,但是她自己知道,她有多麽緊張。
說服了風鈴,絲縧仍然不敢放松,一直站在門邊看着風鈴上車,聽得馬蹄聲踏在街上的聲音越來越遠,直到遠得聽不到了,才松了一口氣。
她手裏握着一條淺綠的羅帕,此刻覺得帕子裏有什麽東西硬硬的,展開觀看,自家搖頭苦笑。方才握拳,竟然握斷了一根寸來長的指甲。
“真是不行了,一點小事,都能讓老娘成這樣了。”絲縧自己哀嘆着,緩緩地走回了珍珠樓。
馬車轉了個彎,往王家方向去了。
但風鈴心有疑慮。
王縣尹一向是個小心至極的人,一不可能直接帶他出來,二不可能在他傷勢未愈的時候把他叫出來。
他坐在馬車裏,剛想掀開簾子看看,車夫回身一鞭子抽在車架上,正抽在他手背,雖然不重,但吓了他一跳,捂着手上的鞭痕縮回了車裏。
這不是王縣尹的車,王縣尹的車上怎麽會有武功這麽高強的車夫?
馬車雖去的王家方向,卻并不在王家停車,直到來到郊外一處小院,車夫冷冷地對他道:“下來。”
風鈴的心緊張得要跳出來,但他曾經親歷險境,知道現在性命無憂,順從地下了車,跟着車夫走到院內,進了一進院子,在裏面的一間房門口停了下來。
車夫拉開車門,把他推了進去。
風鈴一個踉跄才站穩,看着面前坐了一個高大英俊的男子,穿着不像是賀翎衣衫的制式。他眨眨眼睛,無辜地望着那人,問道:“不是說王縣尹找我?您是誰呀?”
那人冷冷道:“我可以幫你。”
風鈴喜笑顏開:“好啊,您是不是看過我被王縣尹折磨,發善心救我?”
那人道:“別裝瘋賣傻,你原本沒有和我講話的資格,只是用得上你,才把你叫來,若是實話實說,我便放你回去,若是你有不老實的……”
風鈴勾起嘴角一笑,得意得像一只偷吃得手的小貓,他舔舔嘴唇,忽然從喉嚨裏發出一聲銷魂蝕骨的低吟,像是在享受雲雨時的輕嘆。講話也帶了些喘息,夾着雙腿似乎站也站不穩,索性跪坐在地:“那您就要拿鞭子抽我麽?我最喜歡這個了。”
那人倒吸一口氣,面色煞白。
風鈴原本不懂,為什麽雪瑤囑咐他,如果看到一個不像賀翎人的男子,就要做出這種情态,但他“見多識廣”,發揮得實在自然之極,賀翎一般男子說不出口的羞人的話,他做了這麽多年伎倌,一開口就是一車子。
果然才說了一句,這人臉色就變了,風鈴反客為主,跪着扯開了腰帶。他一身王縣尹打出的傷痕在燈下泛着黑色,馬尾辮子随着肩膀的弧度垂下,掃過肋骨旁邊被踢出來的印記。頂了一下腰,似乎被人撫摸一般:“嗯……”
座上之人正是燕王高晟。
雖然離開朱雀皇城已經有一段時間,平時雖然與女子也有親熱,可壽王芝瑤在他心靈深處埋下的印記總是消不掉,無論多麽激烈的雲雨,也不能讓他盡興。
但若是坐在馬車裏,偶爾聽到車夫揮鞭之聲,他會突然勾起情思。
在他的心海之中,已經被改變了很多,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是現在這個伎子,似乎是無意識地說到了這個話題,并展現了一身媚态,放得很開。像一只閑庭信步的貓兒一樣,手腳一線,直直地,慢慢地,聳着瘦削的肩膀爬了過來。口中若有似無的低吟,加上額角滑落的汗水、挂在身上的薄衫,不經意間露出手上的鞭痕,高晟的鼻端似乎聞到了薔薇花的味道。
他突然回憶起了薔薇院中的事情,潮水一樣的記憶本來被脆弱的盒子禁锢着,卻一下打開。
勉力站穩的腳尖、胳膊被吊起的撕扯感、也是這樣敞開挂着一領薄衫,空氣似乎凝固,又似乎時間在飛速向前。
還有這樣的爬行,似乎他已經不是一個人,而是忘記了所有自我,只知道求愛戀的、被豢養的獸。
鞭子的滋味并不難熬,但胸口難耐的腫脹,無法釋放的拘束,能把他逼瘋。一點一滴,伴着那過于慢的更漏滴答,在這全身上下一寸一寸地侵蝕入骨。
突然抽到臉頰邊的耳光,突然蒙起的雙眼,突然繞上來麻繩的質感,在身上記憶猶新。
風鈴還在用魅惑的腔調,低聲喘息着佻逗:“頭發被整個抓在她手裏的時候,那種動彈不得被控制的感覺,好安心……”
“我願意為她去死……死在她手裏……”
喃喃低語之中,屋內更漏一點一滴,高晟更是滿心迷亂,不能自已,臉頰泛上不自然地潮紅,雙眼也失了神。
風鈴看着男人的變化,勾起得意的笑容,知道自己成功了。
他突然打碎這個虛幻的夢境,噘着嘴跪在離男人有些距離的地方:“貴客怎麽還不問?風鈴等好久了。”
高晟忽然驚醒,已經搞不清剛才是夢境還是現實,吞咽一口,喉結上下一動,緩了緩神:“你……”
風鈴無聊地玩着衣帶,好像确實等了好久的樣子:“貴客剛才一直看着人家,是想問什麽?”
高晟心頭火起:“滾!下賤的東西!”
風鈴表情迷茫地踏出門來,敏銳地聽到身後男人粗重的喘息,心裏得意之極,面上卻還要裝作委屈,顯得不太高興,跟着車夫回城。
作者有話要說: 但願這個程度不會鎖吧…
☆、萬死
天色很晚了,燈也不怎麽亮了。
雨澤拿起挑簽,挨個地挑着架上燈芯,撥得豎起來一些,火苗大一些。
雪瑤正拿着朱砂筆,在案宗副本上面圈圈點點。
這案卷制成之時的環境,可能比原先預想中的還要複雜。
從行文來看,本案結案後的這份卷宗寫得滴水不漏,将罪愆完全推到了石尚書一人身上。但是她從案卷中卻能嗅到濃濃的疑問味道,似乎寫這案卷上交的人,在給讀案卷的人出了一道狡黠的題目,這答案就在題目中,若不能雙目如炬地看到這些疑點,便抓不到事情的真相。
其中反複提到,本案所出現的證物缺少一些禮單和賬目。這案卷通篇是罪臣欺君枉法之過程供述,重點并不在賄賂本身,又何必重重着墨去提起這些事?
雪瑤沉思着放下筆,飲了口已經冷透的茶:“雨澤,按照大理寺的規矩,官員案件是應該誰掌管結案,并向刑部遞交這份案宗的?”
雨澤沉吟道:“當時的主簿,應是林大人,現在應該已經官至大理寺正。家主是要向京裏送公文詢問嗎?”
雪瑤微微點了一下頭:“幾件事一起進行,還真是心累。”
雨澤攬過她肩膀,讓她頭靠在自己身側:“那我們抓緊時間做完事情,就好好休息,好不好?”
雪瑤想到了什麽,笑了一聲,雨澤問她笑什麽,她卻不說。過了一會,雪瑤才笑着問:“是不是我最近忙事情,冷落了你?我看你最近睡得不好呢。”
雨澤臉上一陣紅:“什麽啊!讓別人聽到多不好,本來我都背着‘妒夫氣走侍君’的名頭了,這麽一說,別人都會當我是貪得無厭的下作男兒呢!”
雪瑤好笑道:“小男孩子亂想,才會招人笑話,你我妻夫之間房中私話,難道還能傳出去不成?你啊,就是想太多。要不然,明天什麽也不做,咱們到處逛逛,晚上早些回來,可好?”
雨澤一把推開雪瑤肩膀:“說了別亂說,家主還取笑!我不去!”
雪瑤大笑:“可由不得你不去,到時候真不帶你,你卻又跟上來。”
雨澤雖然窘迫,但是雪瑤之前從沒和他這麽親熱地玩笑過,臉上雖然紅着,心裏卻是甜蜜蜜的。見雪瑤吃了冷茶,急忙将茶盞拿過,換上熱水注入,又去幫雪瑤整理案頭的公文。偶爾之間,兩人眼神相對,雨澤便急忙急忙躲開雪瑤的目光,雪瑤也不說破,只是笑着欣賞罷了。
第二天,雪瑤果然抛了公案,帶上雨澤到處玩耍散心,自不必提,遠在皇城的朱雀禁宮內卻出了些事情。
今日的朱雀禁宮內,鹄禦君權靈竹走過之處,人人避之不及。
這初夏的天氣本來有些熱,但是靈竹含着一股沉沉的怒氣,隐忍不發,臉上神情好像是蒙着厚厚的寒霜,一見之下,霎時讓人感覺回到了隆冬三九天。就連他頭上穿冠而過的那根琉璃簪子,似乎都要挂下冰淩來了。
鹄禦君現在執掌後宮大印,若是誰撞到刀口上,惹怒了他,他可是有權先斬後奏的。
宮女內侍們都不由得感到後頸一陣風涼。
到了昭陽殿,坐下之時,靈竹兀自氣息不平。
“怎麽了?”鵲禦君公孫裕傑見他額上泛出汗珠,讓雀兒拿手帕給他。
靈竹胡亂擦了一把,憤憤道:“若是可以,誰願意管這後宮!我巴不得跟皇上坐在一起,管外邊那些光明正大的事情,也強過在內宮聽這些話裏藏刀!”
裕傑莞爾道:“我道是什麽事,原來就是這等瑣碎事務。若是誰頂撞你,你給就地辦了就行,何必自己生氣。”
靈竹瞥裕傑一眼道:“你倒好,風涼得很,幹脆我請了旨,把後宮掌印位置讓給你,你來管這攤子。我是管不了!”
裕傑更樂了:“治國齊家,道理是同樣的。你這經緯之才,滿腹智計,卻連後宮這三十多號都管不了?這麽多年書白讀了?我現在得圍着皇上,怎麽脫得開身?要不,我去管他們,皇上你照顧,反正孩子将來叫誰父君都沒差別。”
靈竹伏案嘆道:“你明知我照顧人更不行。”
裕傑道:“後宮儀制,你也都知道。禦夫君裏面,就是你我品階最高,下面的小郎官們有什麽不滿,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只要是對你不敬,你就別手軟。你有皇上撐腰,管他們也不為過,反倒是放了他們一次,他們下一次可把你當軟柿子,總想再探探你的底。這些家夥,根本是學不乖的。”
靈竹咬牙恨聲道:“我才不怕明擺着對我不敬的事,就是那些陰陽怪氣的話,我不會回,只得吃一個悶虧。這幾天來,賀家的兩個當宮嚣張得很,已經幾次拿話噎得我什麽也說不出來!怎麽就長那麽兩張巧嘴,一唱一和,我可說不出!”
裕傑微微皺眉:“這事不對啊。之前賀家這兩個,從來不敢興風作浪的。從苑傑得了寵開始,升階極快,他兩個雖然等着看我們笑話,但是一直都中規中矩,沒什麽動作。按說你現在暫掌後宮,品階又算得上後宮之冠,從哪裏看都是風頭正盛,他兩個怎麽就公然頂撞你?此事之中,一定有宮外的原因。”
靈竹也皺起了眉:“不可能啊,我家沒什麽動靜的。你家也很安靜,現在別說整個朝堂,整個京城都——”
話說到一半,已經沒必要說完,裕傑和靈竹對視一眼,各自心驚。
這麽平靜的氣氛,讓人覺得蹊跷。
而賀家的兩個郎官,似乎知道些什麽?
門外有人高聲喊:“銮駕到!”兩位大郎官急忙候駕。
均懿進門來,看兩位大郎官行禮完畢,分坐下來,才開口問道:“今日這屋中氣氛可不大對,靈竹說個明白,給朕聽聽。”
靈竹一時語塞。但既是指明了回話,裕傑也無法開口援聲,靈竹只得一五一十奏上:“回皇上,臣侍今早巡宮至披香館,披香館內的當宮們言語無狀,臣侍雖然也按律懲戒了二人,但二人講話,實在是大有蹊跷,故此心中不歡,前來找三郎排遣一下。”
均懿因為身孕緣故,身上懶洋洋地,斜倚花榻,以手支頤,眼神卻銳利地盯住靈竹,緩緩地道:“就這麽回話?他們說了什麽,朕倒想聽個明白。連你都不能應付,莫非朕家裏,區區一二小郎官,竟比那外國使臣還厲害麽?”
靈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臣侍實在學不出這等言語。”
裕傑早已經看出問題所在,便想引開均懿注意,免得她動了氣,柔聲向均懿道:“皇上,您手邊這一碟子蜜餞,是臣侍去年親手做下的杏子果脯,您嘗嘗?”說着便用小銀叉紮起一枚杏肉,送到均懿嘴邊。
均懿含住果肉,眉宇間卻絲毫沒有放松嚴肅的神态,向靈竹道:“朕親自授你為掌印郎官,你在後宮,自然就要代表朕的看法,你的賞罰,就如同朕親自施行一般。若是有這樣的權卻不會用,便白白地笑煞了那些蠢才。這次,他們的言語,可已經傳到朕這裏來了。朕聽得,你便管不得嗎?宮律是做什麽用的?”
裕傑笑着圓場道:“朝堂和後宮,其實還是有共通之處的。靈竹只是剛剛管事,還放不下架子來學這些手腕,但是要學會了,對咱們皇上在朝堂之上,能有更大幫助。快謝謝皇上親自教你啊。”
靈竹如被當頭一棒,想到剛才失态,暗暗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