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圍（四）
遺世大陸，十一月一，整個大陸才算進入了傳統意義中的冬季。由于西南盆地四周山脈的阻擋，來自南方的溫暖海風吹不到鎮南關，來自北方的寒冷空氣倒是全留在了這裏。樹葉枯黃，片片落，只一夜，似乎所有綠色都褪去。
“姚姑娘睡醒了嗎？”此時已是清晨，朝陽剛剛升起，寒風匆匆退去。一片黃葉，不經意，落在手心。不知不覺中，來到這個世界已過去了這麽久。
“姚雪姐姐已經醒了，正在房間裏梳洗。”愛莉絲還是一身女仆服，不過卻是換上了長裙。如今的她雖然還是會無緣無故的摔倒，但那可憐兮兮的目光少見了許多。做事勤勞認真，每日又兼顧學習我傳與她的《情欲典》，可謂辛苦。
這一切的改變都是三天前，我從妖獸手中奪回一命後發生。初時，我還覺着她辛苦，叫她歇歇也不要緊。然而，愛莉絲卻是難得一見的當面拒絕了我。
“我是主人的女仆，可連保護照顧主人這種小事都做不到，又怎麽能成為主人合格的女仆呢！”
愛莉絲目光之堅定讓我驚訝，以至于到現在看到她時，便又會想起那時的目光。
“主人，主人……”
“哦，對不起我剛剛走神了。”愛莉絲聲音讓我從回憶中醒來。這三天養傷時間，生活是來到這個世界後從未有過的和平，而我一旦閑下來，無事可做，便會不經意的回憶起以前的事。
“主人，宋玉公子剛剛來過，通知我們車隊再有半個時辰就會來到，叫我們早做準備。”
“那她就沒有進來坐坐。”
“沒有，宋玉公子只是問了問主人的身體如何，通知了這個消息之後便匆匆走了。”
“這個宋玉，不就是我知道了她的秘密嘛，還要躲我到什麽時候。”
愛莉絲并不知道宋玉的真實身份，因此有些奇怪。而宋玉也是，自從三天前我告訴了她真相，她便只在我回來的時候照顧了我一晚，随後就玩消失，三天來都不曾出現在我眼前。
“好吧，那愛莉絲我們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是的，主人。我們本身并沒有太多東西，大部分物品也是宋菇姐姐打包送來的衣物和日用品，不需要太多的整理。”
“那好，我們就先出發去宋氏商會門外等着吧。”抛出落葉，讓它随風飄去，歸入大地。收回右手，在扶手的晶石中輸入靈力，坐着的輪椅便緩緩前進。“這個輪椅真不錯，也不知宋菇是從哪裏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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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的一戰，身體受傷，遠超我的預計。雖然氣血值回滿，可我的靈魂受損嚴重，回到宋氏商會便陷入了昏迷，蘇醒之後身體雖有感覺卻不受控制，到第二天也只能控制上半身。因此，當天宋菇便為我找來了一副輪椅。
“主人，要不我來推吧。”愛莉絲說着，便要伸手。
這副輪椅全是木制，卻和鋼鐵一樣堅固，質量也只有鋼鐵的一半，但終歸還是沉重，以我現在的經脈強度，輸出一絲靈力己是極限。要推動這個大家夥，可不容易，行上百米便要氣喘籲籲了。
“還是我來吧。”黑白總是這樣突然開口。自從三天前我昏迷後，她便一直沉默不言的待在我身邊。可能是出于愧疚，黑白總是想幫我做些什麽，但在打破了一個碗，摔了一個盤，将熱湯直接灌在我嘴裏後，便又恢複了沉默只是待在我身邊。
愛莉絲看了我一眼，但我沒有反對，便是讓開，交由黑白推着。輪椅高有一米五六，而黑白的身高才一米二三，大大的輪椅完全遮擋了她的視線，導致她只能埋頭在後，奮力推着。不過如此一來方向只能由我控制，順便我又輸了一絲靈力，讓輪椅的重量減輕許多，黑白也推着更輕松了。
走到姚雪屋前，恰好她也出來。此時的姚雪經過一番精心打扮，看起來更加的耀眼。如果說以前的她像是一塊冬日的冰，現在這冰融化成為了甜美的泉水，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是驚人的美麗。只是……
“你其實不用這樣的，不論是黑發還是白發我都很喜歡。”
三天的時間裏，姚雪的頭發又有一多半變得雪白，樣貌雖然未發生改變，可是黑白參差的頭發在外人眼中總是那麽奇怪。雖然我覺得很美麗，但姚雪還是每次出門都會用黑發掩蓋住白發。
姚雪聞言悄悄紅了臉，卻又搖搖頭，表示了拒絕。
“由着你，那你以後梳妝也可以找愛莉絲幫忙嘛，她學習遺世大陸的化妝好久，可是一點都沒用上。”愛莉絲并不喜歡打扮，因為我從未這樣要求過她，不過她還是學習了這門技術，說是為了以後的主母。姚雪同樣知道這件事，要是以前她或許會拒絕，而現在，尤其是發生上次的事情後，姚雪與我更加親近，只是點點頭，表示了答應。
走出小院外，守在門口的魔蛇和赤蛟沉默不言的跟上。對于他們我沒什麽好感，也沒有厭惡。本來守衛工作回到小院客房裏進行也是可以，結丹妖獸的精神感知或許比不上人類，但也足以防備現在發生的任何危險。我這樣與他們說過，他們兩個卻是對我說，這是懲罰，而守在門外經受風吹日曬才算是懲罰。如此我便也随他們去，只要能保護我這段時間安全便好。
我們一行人走出宋氏商會時，車隊剛剛到，這是今年最後一趟從鎮南關出發北上的車隊。錯過了這一支，下一支就又要等明年冰雪消融的開春了。
“怎麽不見宋玉？”我有些奇怪的四下望望，并未發現宋玉的身影。
“他呀，已經上到馬車裏了。”宋菇手指着車隊中間一輛由兩頭地行龍拉着的，一個像房屋一樣大的車廂的車子，同樣奇怪說道。宋菇也不知道我已經識破了宋玉的僞裝，這件事也就只有我們二人自己知道，算是相互之間的小秘密。
“好吧不管她了。我這次是真的要走了，感謝宋菇姐姐這十幾日來的照顧，要不是你……”
“我可沒做什麽，”宋菇難得謙虛一回，結果只堅持了兩三秒，便又恢複了她那不正經的樣子，“如果你真的要感謝我的話，那不如留下來做我的小情人也好。”
“……”實在無言以對，好好的別離場景又讓她破壞得一幹二淨。
“宋菇姐姐，大庭廣衆，不要胡說，正經一點啊。”卻是宋玉從馬車中出頭對着宋菇吼道。
“好了，好了，開玩笑的。不過臨別之前，擁抱一下還是沒關系的吧。”
“當然。”
我剛一答應，眼前便是一暗，頭部被擠入了兩團溫暖柔軟的中間。由于我是坐着，宋菇姐姐的擁抱也只能是抱住了我的頭。
“……”一時無言，終有傷感，所以我也沒有反抗。
“那個，能放開我了吧，我有點兒出不上氣了。”半天之後，我不得不出聲。
“小氣。”宋菇這才将我的頭從她胸前移開。
“……，那我就走了。”老實說，我有些舍不得這裏，舍不得很像是親人的宋菇姐姐，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這是首次能讓我感覺是家的地方。但我的歸宿終究不是這裏，反而有可能給這裏引來更大的麻煩，我必須出發了。
“哦對了，”臨上車廂之前，宋菇姐姐又忽然說道，“那個公羊少主已經離開了鎮南關，是被人罵走的，連着公羊商會都要關門一個月整頓內務了。”
這算是個意外之喜，那天我發誓之後，竟得天道認可，公羊少主一下出了名，當然不是什麽好名聲。那時他在城牆之相對我的誣陷，一日傳遍全城，随後招到了全城人的唾罵，不得已閉門思過三天，今天卻也是離開了鎮南關。
“我知道了。”這個只是小事，對于那個公羊少主我已經談不上有多少厭惡。
上車之後我坐在靠窗戶一邊，打開窗戶，探出頭去，只見宋菇姐姐還是站在那裏。
“回去吧，外面冷。”
此時夜裏的寒風又回來，在街道之上嗚嗚作響。雖然修仙有成者并不懼怕這寒冷，但空氣中的水靈氣增多對于像宋菇這樣修行火屬性功法的人，還是會有些不适應。
“……”宋菇沒有說話，只是搖搖頭。
“出發吧。”見狀我也不再勸，轉過頭吩咐車夫道。
車隊緩緩前行，在城內速度并不快，但還是在前進，留在原地的宋菇也越來越小，也越來越模糊，到最後只有一團紅色還映在我的眼中，那是宋菇姐姐常穿的紅裙，今日也是如此，大概以後也是如此，只是不知這以後是何時了。
由于我一路探出頭向後望，路上的行人很快認出了我。
“這不是南宮小英雄嗎，今日這是要去哪兒？”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帶着一個小男孩，正在逛街購物，看到我便熱情地打着招呼。
“要去鹹陽。”我同樣熱情的回應。
“要離開了！”老者有些驚訝，随後又拱手說道，“祝小英雄一路順風。”
“小英雄早上好啊。”
“阿姨早上好，要買菜去嗎？”
“小英雄這是要去哪裏啊？”
“去鹹陽。”
“英雄哥哥的傷好了嗎？”
“早好了，倒是你個小胖墩再吃糖葫蘆小心變得更胖。”
“……”
之後的一路便是在這樣的一答一問中，很快到了城內終點——北門。
這裏的守城士兵還是那天我被擡回來時見過的幾個，他們同樣認識我。
“是小英雄要出關嗎？那不用檢查了，早早出關省得遇上大風雪。”守城結丹戰将一揮手讓開道路，很是客氣地說道。
“那就感謝将軍了。”我同樣客氣回應。
“不用謝我，這是你應有的待遇。我們秦人向來敬重英雄，況且你是救了我們所有人的英雄，對你有一些優待也是應該的。一路保重，祝你早到鹹陽。”
出了北門就算離開了鎮南關，前方道路一望不見頭，後身城池再看難回首。
“唉，離開也好。”一切仿佛昨日，就像我昨天才到鎮南關，今天卻又要出發。
忽然，一陣歌聲從身後鎮南關傳來，曲調婉轉低沉，讓人不免傷感。
“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伴随歌聲，車輪轉轉，漸行漸遠，消失遠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