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赤司家的女仆2

赤司家,京都分宅。

伴随着茶水緩緩倒入骨瓷杯的水聲,淡淡的紅茶香氣逐漸濃郁起來。

“産自大吉嶺的當季夏收茶,還有廚房剛剛烤制的戚風蛋糕,少爺請慢用。”大宅客廳裏,金發的少女在為主人呈上茶點後恭敬地立于一旁,“本來晚餐是預定兩個半小時後開始,但是剛剛管家收到電話,老爺今天會過來用餐,所以要延遲半個小時。”

之前在學校裏還穿着制服的少女已經換上一身藍白兩色的女仆長裙,披肩的金發被規矩地束起沒有一根發絲翹起,裙擺下是黑色的圓頭皮鞋,腕口是折得一絲不茍的翻邊袖口,荷葉邊的白色圍裙和女仆帽将她本就精致的面容襯得如同人偶般甜美。此時面帶微笑地向同樣換了家居服正坐在沙發上的少主彙報情況。

“父親要過來嗎?”赤司在聽到這個消息後先是一愣,随後點點頭,“我知道了。”

“今天的晚餐是從挪威那邊空運過來的三文魚……”在确認少爺對用餐時間沒有異議後,女仆開始向主人彙報廚房的菜譜,“……您有什麽需要調整的嗎?”

“可以了,沒什麽要更改的。”端着骨瓷杯,赤司對着一直畢恭畢敬的少女面露無奈之色,“梅露,雖然你在這個家确實擔任的女仆職責,但真的不用一直這麽拘謹的。”

相處了近兩年,從學校到家裏,她一直跟在他的身側形影不離,加上年紀相仿,赤司很難把她當成和家中雇傭的那些傭人一樣看待。

最重要的是,以她的才能,當女仆實在太浪費了。

“請不要這麽說,少爺。”梅露彎眉一笑,姿态優雅卻溫順,“我可是和赤司家有明文合同的雇傭女仆,可不能因為和少爺關系好,受您喜愛就可以丢下自己的本職工作。”

又是這一句。再度勸說失敗,赤司只能妥協搖頭。

女仆見狀微微一笑,向他低頭一禮邁開碎步轉身離開,她要去通知廚房今天的晚餐安排。再回到客廳時,手裏還多了一份資料袋:“少爺,下周三在東京舉辦的全國西洋棋錦标賽決賽要開始了,這是您對手的資料,還有他近期去的棋館與人對弈的棋譜,已經全部幫您整理完畢。”

趁着離晚餐還有一段時間,休息之餘還能了解一下對手制定計劃,真是再合适不過了。

不過作為主人的赤司對女仆的行為不是很贊同:“梅露,不是說過忙過籃球大賽就好好休息的嗎,西洋棋比賽的事交給別人安排也關系的。”這一陣子他累,一直跟在他身後忙碌的梅露更不輕松。明明已經說過很多次,但她從來就沒聽過。

“非常抱歉,少爺。”聽到主人的不滿,少女立刻低頭歉聲,“但是,事關少爺的榮譽,如果不親自盯着,我實在無法安心。休息什麽時候都可以,少爺的事才重要。”說到最後,她已經擡頭雙手遞上檔案袋,漂亮的藍色眸子是滿滿的不妥協,充分表達了她內心的立場。

“你可真是……”完全拗不過這份好意,少年無奈的同時心頭又有些漲滿,“這陣子真的辛苦你了,梅露。”

Advertisement

“請不要這麽說,為您奔忙是我的榮幸。”見他接過檔案,梅露也笑了,“能為您派上用場實現您的願望,梅露覺得很幸福。只要看到您的笑容就一點都不會累了呢。”

明明是有些肉麻的話,但是少女卻很自然地說了出來,她總是達至眼底的真誠笑容,讓人很清晰地感受到她是發自內心這麽想的。

但正是因為這樣赤誠,反而讓早就因為家族的培養變得八面玲珑、能完美應對各種場合的財閥繼承人不自覺地紅了臉,只好微微扭頭不想讓人看到他此時的表情。

看着桌上還冒着香氣的紅茶,赤司不由想起了當初才遇到梅露的時候。

那時他還是高二,率領的籃球隊可沒有現在風光,在奪冠路上以一分之差慘遭敗北。

雖然在當時豁達地認輸,承認自己的不足,也真誠地給了對手祝福。但是一直以來的全勝記錄終究是被打破了,亞軍的榮譽或許對別人來說還算不錯,可對赤司家的繼承人而言,是有失顏面的。

失敗之後來自學校的,來自家族的,或者說來自父親的壓力,不可避免的到來。即便他并沒有失去自己的驕傲,但敗北的事實毋庸置疑。

梅露就是在這種時候,和他相遇的。

那是一個暮色黃昏的街頭,孑然一身的她穿着一件單薄的棕色風衣,手裏拎着并不大的老式行李箱,仿佛舊世紀裏的英國少女,孤獨地站在夕陽裏的姿态落魄又落寞。

“我是梅露,是一名剛剛失去主人的女仆。現在無處可歸,正在想辦法找工作呢。”

少女當時是如此笑着說的,像是閑聊一樣随口說明了兩句,然後很有禮貌地向他點點頭,拎着箱子就要離開。

那纖細孤單的背影一瞬間,在赤司的眼中和輸掉比賽離開衆人游蕩在街頭的自己重疊,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如果不介意,請來我家吧。我家最近正在聘請傭人。”

于是,梅露成了赤司家的女仆。無論是清掃、烹饪還是縫補,她把一切都做得很完美,再緊急難纏的吩咐也能從容應對,優秀到就算是苛刻的父親都挑剔不出絲毫毛病的地步。

就這樣時間一晃就過去了兩年,但赤司卻永遠忘不掉他說出那句邀請時,少女轉頭看他的表情——在意外之後慢慢轉變為極度欣喜,她看着他,臉上的表情亮得驚人,眼神裏滿滿地只映着他。

那樣專注鐘情的眼神,就好像,他是她的神一樣。

有梅露那詳盡到可以稱為數據的資料在,赤司沒什麽意外的,在下周拿到了西洋棋全國冠軍。

看着書房的展示櫃裏又添了一座金色的獎杯,少年對這份司空見慣的勝利已經沒什麽能稱之為喜悅的情緒波動。比起這些,他有更着緊的事要做。

“梅露,父親的意思是希望我就讀東京大學,以你的成績到時和我一起,是沒問題的吧?”

“當然,只要是少爺希望的,梅露都會為您達成。”

高考之前,赤司是這麽說的,也得到了女仆肯定的回答。

但當時,他還有一件事沒跟梅露說明……

少年側頭,看着書桌上的日歷,距離東大的錄取通知書寄發的時間也沒有多久了。

等他們去東大上學,自己也已經十八歲,而政府早在去年修改過法津,日本的成.人年齡從原來的20歲下調到了18歲。

明年他就成年了,也意味着他在這個家族擁有了正式的話語權,擁有掌控自己未來的能力。

到那時,到那時……

「實現少爺的願望,就是我的目标。我希望您能得到幸福。」

他,也希望能帶給她幸福。

赤發的少年衷心祈願,生平第一次湧起這樣鼓噪的情緒,然而就在他徹底下定決心的當天,世界給他開了一巨大的玩笑。

梅露不見了,到處都找不到。

她的房間人去樓空,被收拾幹淨的屋子裏只剩下一封辭別信。

嘭!

屬于赤司家主的書房大門被大力推開,正在批閱文件的赤司家主聞聲擡頭,就看到正一臉陰沉站在門口的兒子。

少年沉着臉走進來,頭一次丢下對父親的禮貌和敬畏,一把将那封信和錄取通知書扔在父親的桌頭上。

“她在信上說以後再也不會回來了。”并沒有因為暴怒而失态大叫,少年隔着書桌冷冷看着對面安坐着的父親,“是你做的嗎?因為她毫無背景還是來歷不明?”

“毫無背景?來歷不明?”赤司財閥的掌舵人,同時也是征十郎的父親赤司征臣頓時笑了,拿起告別信看了一眼又放下,“她可不可疑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嗎,征十郎。而且誰會舍得讓這種人才浪費在接近你這種事上?”梅露的優秀即便是再眼瞎的人也能看得出,這樣的尖端人才只是用來籠絡他的兒子,那才是真的大材小用浪費成本。

拆開那張東京大學的錄取通知書,赤司征臣向兒子擺了擺。

“她來到赤司家的這兩年,我是一步步看着你慢慢走過來的。不管是學習,還是籃球,西洋棋,鋼琴,賽馬……有她在你身邊,你一次都沒輸過。如今你即将成年,很快就能接管一部分公司職務,我相信有她在你同樣可以百分百完美做好一切。”

“這樣一個能不斷給你帶來勝利的女人,十個與你背景相仿的大小姐都不值一提。征十郎,你覺得我會因為門戶之見這種膚淺的觀念,阻止她進門?”

做父親的每說一句,少年的臉色就越發難看。

“我什麽也沒做,她是自己走的。就像這封信上說的那樣,兩年的雇傭期到了,她沒有續約的打算,直接走了。”

少年的雙拳直接握緊,全身都在微微顫抖。然而來自父親的打擊卻沒有結束。

“不管你願不願意承認,人家從頭到尾都只是把你當主人看的。征十郎,一直在誤會的人,是你自己。”

赤司家主說着,扔下了手裏的通知書,從椅子上起身繞開書桌離開了屋子。

“真是難看啊我的兒子,朝夕相處兩年,竟然連一個女人都抓不住。”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丢下的錄取通知剛好落在書桌的一角,那裏放着一張日本全國高考的成績表,列表的開頭梅露·維西利亞的名字排在第一列。

從那之後,赤司再也沒見過梅露,也從未找到過她,那個金發的女仆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再也尋不見,仿佛高二以後的那兩年像是幻夢一樣。

唯有那份不解和不甘,一直真真實實纏繞在心頭。

…………

黑夜,暴雨。

這裏是十九世紀的倫敦街頭,說來就來的陣雨伴随着電閃雷鳴籠罩着這座英國首都,大雨狠狠地洗涮着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而就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下,空曠的大街上依舊車馬在疾行。

積着水的道路被馬蹄踏得水花四濺,有馬鞭揮響的鳴聲,混合着車輪嘎吱的噪音從車廂外傳來,年僅10歲的夏爾·凡多姆海恩撐着下巴聽着外面急促的雨聲一臉面無表情。

明明是十分年幼可愛的外表,可無論是被黑色眼罩遮得只剩下一只的湛藍眼眸還是沒有絲毫笑意的唇角,全然沒有孩童應有的天真稚嫩。這具年幼瘦小的身軀,全身上下散發着一股與年齡不相符的冰冷氣息。

嘎吱——!

車輪刺耳的急剎聲驟然響起,十歲的少年倉促間伸手向前,這才扶穩了因為慣性而向前摔的身體,不過頭頂上的高筒禮帽還是因此歪掉了。

“塞巴斯蒂安,怎麽回事!?”因為在思考怎麽處理女王給的任務,一時不察導致狼狽的夏爾毫不掩飾怒火,推開車門頂着大雨指責在前面駕駛的執事。

“非常抱歉,少爺。”坐在駕駛位趕馬的高大執事面色不變,他始終溫和的語調有着在大雨裏也絲毫沒有被沖散的穿透力,在主人的質問下不慌不忙地說明原因,“方才走到拐角處,這位小姐突然出現驚憂了馬兒,稍微急停了一下。”

夏爾順着他的視線,這才注意到馬車前方有一個嬌小的身影坐倒在地上,她穿着一件單薄的棕色風衣,手裏拎着并不大的老式行李箱,此時似乎是被吓傻了,整個人呆呆地坐在暴雨裏動也不動。

“少爺,怎麽辦?”執事暗紅的瞳孔掃向主人,看似等待指示,實則帶着幾分玩味。

而年僅十歲的少年伯爵站在車廂門口聞言微微眯起眼睛,居高臨下般地審視着前方被雨水打濕的少女。

這副彷徨失措的模樣,簡直就像一只無家可歸的流浪犬。

對方像是察覺到他的審視,下意識地擡起頭與他對上視線。

漸漸的,少女的眼睛亮了起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