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傅錦骁一顆心像被人生挖出來又剁碎了還攤在地上反複碾壓, 痛到無法描述。

他早察覺到寧願心裏藏着不願提及的往事，他以為自己的經歷以及夠慘了, 現在才明白，相比寧願的經歷, 他都沒資格說慘。

傅錦骁忽然很後悔, 他就不該想要挖出寧願這段經歷, 因為他大概沒有能力能夠治愈寧願。

甚至, 他現在比寧願崩潰多了。

寧願被傅錦骁用力揉進懷裏，明顯感覺到他整個人都在發抖。寧願并沒有意識到，他自己其實也一直在發抖。

寧葉秋被騙那一段暫且不說，畢竟那時候寧願都還沒出生, 不曾親眼所見。而且，他出生以後, 寧葉秋也幾乎沒在這塊抱怨過。她非常堅強, 擔心寧願從別處聽到這些會多想，所以親口告訴了他，不過都是很輕描淡寫的語氣。導致寧願覺得自己跟別人比，也就是少個爹而已, 沒什麽大不了。

可表哥去世那一段，對寧願的打擊幾乎是毀滅性的。

那個黑暗的暑假, 寧願甚至動過某些很瘋狂的念頭。他不明白這世界為什麽如此不公，他想不通有錢人憑什麽就能為所欲為, 他想過為民除害，想過以身試法, 想用微渺的生命在柯佑安的人生掀起一點小波瀾。

好在，一切最後都沒有發生。

“沒事了。”寧願輕傅錦骁的後背，反過來安慰他。

“對不起。”傅錦骁說。

跟寧願當初對他道歉一樣，傅錦骁什麽都沒做錯，卻後悔得無以複加。

他當時明明已經知道寧願的存在了，為什麽沒有早點鼓起勇氣去找他呢？如果那個暑假，他去找寧願……哪怕最後依然什麽都改變不了，但能揍那個渣男一頓也是好的，或者就默默地陪着寧願也好。

可是，他什麽都沒做過。

“跟你有什麽關系？”寧願在傅錦骁懷裏換了個姿勢，聽他強勁有力的心跳，感覺身上慢慢暖了起來，“認真說起來，其實我該謝謝你，也謝謝爸。說實話，我之前撒了謊，因為這些經歷，我對有錢人是有偏見的。我是真的不喜歡有錢人，尤其是那種被吹捧得很厲害，有錢有勢社會地位還高的人。我潛意識裏會控制不住地去想，說不定他們也都戴着假面具，揭開面具後會比柯佑安還肮髒。你和爸是我見過最有錢的人了，但你們和柯佑安完全不一樣。”

這段時間寧願也有觀察傅遠歸的行事，通過對他們的了解，寧願的心結慢慢解開了不少。以前其實他心裏也明白，并不是每個有錢人都仗勢欺人。但他畢竟很少接觸那個階層，所以理論上明白是一回事，感情上真的說服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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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他身邊有了活生生的例子，傅錦骁就不說了，哪怕是傅遠歸，可能也做了很多錯事，有不少缺點，但他并不會刻意去仗勢欺人，也有社會責任心，真心實意地為社會回報了許多福利。

所以，寧願現在依然不能對柯佑安做的事情釋懷，但至少，他不會再因為這些而對某一個階層心存偏見。

“不喜歡錢就不要了。”傅錦骁有些孩子氣地道，“我們全捐了，一分都不留……”

寧願被他逗笑了：“別，我可舍不得。”

錢沒有錯，錯的是仗着有錢就胡作非為的人。

傅錦骁當然也知道自己的說法不現實，他是真的無所謂，可那些錢財并不是他掙來的，他沒權利說捐就捐。他就是太難受了，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的情緒。

寧願這一笑，倒是從過去的情緒裏緩過來了，他從傅錦骁懷裏掙脫出來，揉揉他的腦袋：“沒事了，都過去了，你看我現在不好嗎？”

“你很好，非常好，世界第一好。”傅錦骁立刻道，“我都沒法想象，你是怎麽走到今天的。”

寧願頓了頓，說：“因為我有個好媽媽。”

傅錦骁看到寧願整個人都溫柔下來，也明白了。

所有的這些事情裏，被騙最慘的最難過的人無疑是寧葉秋。

換做任何一個心智沒那麽堅定的，不瘋怕也會成為一個偏執狂。

可寧葉秋沒有，她既沒有怨天尤人，也沒有自暴自棄。相反，她不僅自己獨立，還把寧願教得很好。

高中時候的寧願，可是學校的風雲人物，無論老師同學提到都喜歡得不行，要不然王校長後來也不會親自跑到家裏去請寧願到學校當老師。寧願在三中，一直是一個傳奇人物，當然是在蘇曉敬事件之前。

“其實我高考分數很高。”寧願說，“基本上國內的大學，随便我挑。但我當時心灰意冷，不知道該報哪一所大學，便讓媽幫我做抉擇。媽想了很久，讓我去讀師範。當時很多人都不明白她的選擇，我也不明白。她解釋說是因為當老師有寒暑假，我那時候什麽都不在意，也完全沒多想。

“最近我才慢慢想明白，我那時候太偏激了，我媽已經察覺到我的想法出了一些問題。可是，她不敢刺激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借口，她只是希望學校的氛圍能夠扭轉我的想法。‘學高為師身正為範’，我要想當一個合格的老師，就必須先規範自己的思想。不得不說，她很了解我，也做了最好的選擇。”

寧願讀完大學，雖然變得沉郁了許多，但至少，他那些危險的思想全都糾正了過來，也成為了一名很負責任的老師。只是他運氣着實不大好，先是碰到王校長之流，後來又遇上吳曉。

不過，如果遇上吳曉是為了最後碰上傅錦骁，寧願倒是釋懷不少，他覺得值得。

“我覺得挺對不起我媽的，她太不容易了，本來該我去給她依靠，卻一直在拖累她，給她添麻煩，她默默為我做了許多事。”寧願慚愧道。

傅錦骁正想安慰他，忽然聽到門口傳來一聲輕響。

兩人一起朝門口望去，幾秒後，門推開，寧葉秋走進來，眼眶微紅。

“媽。”寧願站起來，有點不知所措。

他和寧葉秋相依為命二十幾年，但其實深入的談話很少，寧願還沒長大就先被打擊到差點爬不起來，不太容易跟人交心，哪怕是自己母親。因為兩個人一旦交心，就勢必會牽扯到過去那些不太好的記憶，誰也不想提起。

“媽。”傅錦骁也坐直了，不知道該說什麽。

寧葉秋擡頭看着寧願，說：“寶貝，你錯了。”

寧願更加無措。

寧葉秋抓住他的手：“如果不是你，媽媽早在第一次遇到渣男的時候就撐不下去了。那時候我躺在醫院裏，連想死的心都有了。但因為你的到來，我有了活下去并且好好活下去的動力。我對柯佑安唯一感激的一點，就是給我帶來了你。不要覺得愧疚，是你給媽媽帶來了希望，而且你一直都很優秀，一直都是媽媽的驕傲……”

寧葉秋一直很堅強，無論遇到多難的事情幾乎都不會流淚，因為她知道哭沒有用。但她遇到了那麽多事，心裏的苦比誰都多，這時候說着說着就再也忍不住，眼淚“刷刷”往下掉。

寧願喊了聲“媽”，說不出話來，他抱着寧葉秋，也忍不住哽咽了。

母子兩個抱在一起，把積攢多年的眼淚一起爆發出來。

傅錦骁默默下了床，單腿支撐着身體，把寧願和寧葉秋一起抱在懷裏。

寧願和寧葉秋一時間也沒想起來傅錦骁還受着傷，怎麽會站在這裏，反正看着他的臉就一起抱着了。

傅遠歸推門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他瞬間手足無措，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遇上多大數額資金的項目，他也沒這麽無措過。

到底出了什麽事？

為什麽全在哭？

是該上前安慰還是假裝沒看到退出去？

或者，陪着……一起哭？

“傅，傅董？”程欣過來查房，看到傅遠歸站在門口左右徘徊，吓了一跳。

傅遠歸反應過來，迅速轉身擋在門口，打發走程欣：“你先去忙，等下再過來吧。”

程欣已經隐約聽到了裏面的哭聲，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急忙離開了。

這邊寧願他們也聽到了聲音，忙收聲放開。

傅錦骁往後一跳，差點摔倒。

那邊傅遠歸急忙幾步跨過來，想要去扶傅錦骁，但寧願已經搶先将他扶住。

一番手忙腳亂後，傅錦骁重新躺回床上，寧願和寧葉秋有點不好意思，打算去衛生間洗把臉。

這邊傅遠歸壓低了聲音偷偷問傅錦骁：“到底出什麽事了？我……能不能為你做點什麽？”

在自己家的醫院，有人把兒媳婦和親家母欺負哭了，這還得了？

但傅遠歸又不敢多問，怕他們不願意說，也擔心傅錦骁反感。

傅錦骁盯着傅遠歸看了一陣。

傅遠歸心裏有點慌：“怎麽這樣看我？我沒做什麽吧？”

傅錦骁忽然也壓低聲音道：“爸，如果你願意幫我個忙，以前所有的事情都一筆勾銷。”

傅遠歸吞咽了一下，卻不敢一口答應，謹慎地問：“什麽忙？”

能讓傅錦骁說出這話來，肯定不是小事。

“搞垮柯家。”傅錦骁咬牙切齒道，“讓柯家再也爬不起來，我就把以前的一切都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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