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成家有一個議事廳, 多年沒有啓用過了。畢竟成家已經不像過去一樣人人出仕, 如今有點事,成瀚的書房就夠坐了。家族內部也是許多年沒有需要拿出來正經說的大事了。
小一輩兒的如成姯和成晃,幾乎從來沒有正經坐在議事廳裏過。成姯今年二十三,成晃十八,都還在讀書, 沒經過什麽事兒,竟然也被要求旁聽, 他們難免有些坐立不安。
今天的座次也有些講究, 成瀚居中,左側一張椅子上坐的成輝,其他的人,包括成槿, 成桦,成棠和成析都坐在下面。主次分明,或者說上下分明。
等到所有人都入座了,門被從外面關上, 整個議事廳裏鴉雀無聲。成瀚和成輝端坐在上, 成瀚拿着茶碗喝着茶, 而成輝的臉色看起來實在有些不太和善。
成輝雖然兇名在外, 但在家裏一直都是嬉皮笑臉, 少有冷眉冷眼的時候,見到長輩一般還會規規矩矩的喊人見禮,偶爾的不見禮, 也是一副我是小輩,我就是渾的模樣,幾乎沒有擺過繼承人的架子,即使餘雅雁有時候說話不客氣,他也從來沒有正面怼過。
這會兒成輝卻面帶厲色的高坐在上,倒是讓人覺得似乎有些不認識了,有些吓人。再想想成輝之前遇襲,這會兒肩膀上的線都還沒拆,還有自從成輝受傷後就沒出現過的賈心貝,這一切都難免讓人有些忐忑。
餘雅雁雖然一直私下對着成析喊她是成輝的長輩,但她不是真的不清楚,她這個長輩根本沒有分量,而如今肅穆的氣氛讓她更是清晰的認識到她的無足輕重,想想那個幫她給賈心貝透露消息的人一直沒有音信,餘雅雁的額頭竟然吓出了細密的汗珠,低着頭,緊緊的捏着椅子扶手。
打破靜音的是成槿,成槿還是一貫笑着的樣子,說:“爸這是要說什麽事兒?”
成瀚拿起茶碗喝着茶,慢慢的說:“聽輝兒的。”
于是成槿問成輝:“那輝兒今天要說……”
成槿的話沒說完,成輝說話了。
“先說頭一樁事,十幾年前,我下面一個人打着我的名號做了些事,導致心貝的父親沒了,這個事兒心貝本來是不知道的,我也不準備讓她知道,但是前幾天,就是我遇襲那天,一個女人偷摸着把這事兒告訴她了,這個女人被審了後說這事是小嬸雇她做的。”
不得不說,在聽到成輝的話時,成析,成姯和成晃的臉上都松了一口氣。
誰都知道成輝之前遇襲了,而餘雅雁剛才那麽一副快被吓死的樣子,讓成析,成姯和成晃都以為她和成輝遇襲的事有關,如今這壞了成輝和賈心貝本來板上釘釘的婚事雖然也不好,但總比企圖殺成輝要好得多。
成輝話一說完,成析幾乎立刻一巴掌把餘雅雁從椅子上抽到了地上。
“你這個蠢貨,這樣的事你是從哪裏聽來的?你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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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雅雁終究是成姯和成晃的媽媽,成析還是想保餘雅雁,話裏話外避開了終究還是餘雅雁自己存了讓成輝不好過的心這個事實。
其實鑒于賈心貝還沒有進門,這件事的造成的結果真正說起來不算嚴重,畢竟連挑撥家人關系都算不上,主要是餘雅雁背着成輝這樣做,其心可誅。就看成輝是不是願意放過,成輝作為未來的首輔,如果他不願意放過這件事,把餘雅雁直接用板子打死,過去也是有先例的。
成析這一巴掌打得結結實實,一點沒留手,餘雅雁的臉上明顯的一個巴掌印,餘雅雁也從來不是聰明人,如果是往常,餘雅雁得跟成析拼命,但兩人到底還是做了二十幾年的夫妻,這種要命的時候,餘雅雁立刻就領會了成析的意思,大聲的趴在地上哭喊起來。
“我錯了,對不起啊,輝兒你原諒我吧,我就是被人利用了,讓我知道是誰利用我,我要跟他拼命,求你看在你小叔的份上,看在姯兒和晃兒的份上……”
餘雅雁本來就是市井裏長大的,平時擺點貴婦姿态還是勉強能看,真到這種時候,趴在地上,哭天喊地的雙手合十對着成輝拜,和菜場裏的買菜大媽也就沒什麽區別了。
到底是做了多年的親戚,自家的人,成家的人都忍不住微微側頭有點不忍看。
當然,除了成槿,成槿倒也知道這個時候笑不太好,所以她笑的時候舉着茶碗喝茶,擋了一下。
成析看了一眼成槿,難免的眼中有恨,但也沒辦法,家裏四姐弟,他是最不得成瀚歡喜的,他拿成槿沒辦法,而且這會兒确實是餘雅雁理虧。
他又直接給了地上的餘雅雁一腳,上前想說什麽,但沒等成析開口,成輝說:“小嬸确實是被人利用的,向小嬸透信兒的人我也找到了,不過,人已經死了。”
就這麽點傳消息的事,竟然賠了人命在裏面,整個屋子裏的溫度頓時都低了不少。餘雅雁也不哭了,趕緊的說:“不是我做的,我沒有這麽大膽子。”
成姯和成晃也從椅子裏站了起來,但也沒等任何一個人說話,成輝說:“不是小嬸做的,是成槿做的。”
這句話如平地一聲雷,把原本低頭側目的所有人都驚得擡起頭,瞪大了眼。
成槿倒是滿不在乎的樣子,說:“輝兒你可別聽人瞎說,被人唬弄了來找自己親姑姑麻煩可不好。”
成輝從來不是多話的人,這個世界上只有賈心貝覺得他話唠,最多也就勉強加上華朝淵。接下來的進度就快了。
“不僅如此,江淮之所以敢找人殺我,也是因為有人向江淮保證假如我死了,他能保住江淮的命,他顯然有足夠的底氣,讓江淮相信他。”
牽扯到刺殺成輝就不是小事了,成槿也不笑了,她眼神淩冽的看着成輝,說:“你是指我指使江淮找人殺你?你有證據嗎?這話可不能随便說。”
然而……
“要什麽證據?!”成輝眼神倒是半點波瀾都沒有,說:“這裏是成家的議事廳,不是法院,我成輝在這裏給人定罪不需要證據。”
這是沒道理可講了,成槿氣得從椅子裏站起來,她瞪着成輝,然後委屈的扭頭沖着正中的成瀚喊了一聲:“爸,你信我會找人殺成輝?”
成瀚終于放下了手裏的茶碗,看着成槿,說:“我信不信你沒用,就算我信你,你今天是能過這個坎兒,但等我死了,他還不是一樣不會放過你?”
【我死了,他還不是一樣不會放過你】這句話在成家是有典故的。
當年成瀚的爺爺成鴻正在去世前三個月也曾經對成瀚的叔叔成高卓說過一樣的話,成高卓選擇先得過且過,三個月後,成鴻正沒了,出殡當天,成高卓一家被圍,斷水斷電,一家四口加傭人十多個人,每天給二兩米,一升水,最後成高卓在自家院子裏對着下馬街的方向磕九百九十九個響頭,留忏悔血書一封,把自己吊死在家裏,才保住妻小性命。
這個典故成家的小輩大多數是不知道的,但成槿作為成瀚的長女,是知道的。
成槿作為權勢滔天的成家人,從小就知道,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對錯,只有權力大不大,身份夠不夠,所以她才敢設計餘雅雁透信給賈心貝拆散她和成輝,所以她才敢膽大妄為慫恿江淮殺成輝,因為她覺得反正不管她做了什麽,成瀚總不至于不管她。
而這個時候,成槿面如死灰,她知道成瀚說出這句話是不準備保她了,但她作為成瀚最寵愛的女兒,她怎麽能相信成瀚竟然就這麽輕易的放棄了她。這讓她一時實在難以接受,她跪下,膝行到成瀚的腳邊,仰頭望着成瀚。
成槿已經五十多了,功成名就,但在父親面前她永遠都是女兒,她仰頭望着成瀚,一如她還是個小姑娘。然後,聽見成輝對餘雅雁說:“我送小嬸一本家訓,今天晚上的飛機,你帶着這本家訓走,會有人給你安排一個新的住處,不會少你吃喝,每天可以出門半個小時,只是不會有傭人,什麽時候小嬸抄足三萬遍家訓,什麽時候告訴我,我讓姯兒和晃兒去接你。”
成輝沒有說要把成槿怎麽樣,處置完餘雅雁,他起身就走,而成槿始終跪坐在成瀚的腳邊上,她以為一切就完了,然後,等到成輝推開門,成輝的警衛從外面進來,一句話也沒說将成槿從地上一把拉起。
成槿驚慌的喊起來,這真是個不太好看的場面,所以預料到這一切,又心軟得像棉花糖一樣的成輝沒有把關瓊峰,關永瑞和關永彥叫來。
成輝回頭看一眼議事廳裏或坐着,或站着的人。
成槿打小仗着讨成瀚喜歡,沒少有意無意的打着開玩笑的名義給人找不痛快,加上成槿竟然敢找人殺成輝确實罪有應得,成家也沒多心軟的人,倒是沒人臉上對成槿生出多少同情,但成輝知道今天過去,這個家裏再也沒有輝兒,只有侍郎了,以後就只有首輔了。
說起來成輝從小似乎沒正經過過家庭生活,還喝着奶就被成瀚每天拎着在內閣坐着旁聽,再大點兒,除了上學,就算沒跟着成瀚到處跑,也是跟一幫同齡的小子胡天胡地的渾,等到成輝覺出自己缺了點什麽,想補的時候,他奶奶沒了,成瀚直接把家裏人全趕走了,成輝原本也搬去跟成桦和曹千卉一起住了幾天,但不得勁,又搬出來自個兒住了。
可能正因為如此,成輝反而對于家人挺寬容的,總是能忍的盡量就忍了,可終究事不遂人願。他似乎終于領悟到為什麽成瀚一直對神仙奶奶念念不忘,其實還是寂寞。
哪怕烏壓壓的十幾號人在跟前,但跟一個人一樣,所以索性把所有人都趕走,一個人待着。
成輝始終沒有說要把成槿怎麽樣,也沒有人敢問,成槿就這樣消失了,成家的人都在猜着,她是不是死了。可是心軟得像棉花糖一樣的成輝怎麽會讓成槿死呢?畢竟他也不想萬一哪天賈心貝心血來潮問了,他不好答,他始終記得那天賈心貝問他手上沾了多少血。他只是把成槿送去了東南亞某個貧困地區的尼姑庵做粗使女尼。
這是成家的聖誕節,有些不太愉快。但是另外一邊,瀾港的賈心貝還挺愉快的,她和衛吉東一起游完了整個瀾港的濱海綠道,騎着自行車,吹着微風,沐浴着冬日的暖陽。衛吉東不太會照相,但照十張總也能挑出一張還不錯的,賈心貝把它發到了朋友圈。
然後,這張照片被榮寶第一時間保存轉發給了成輝。
照片裏的賈心貝背朝大海,倚着單車,陽光下笑容明媚,雖然也不能說陰郁一掃而空,但總的來說很不錯。
重點是,這并不是一張自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