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宿命
他喚了一聲,“你找誰?”
那人不說話,踩着夜色走了。
事後杜寤生一想,那人沒有影子。
鬧騰的是第二天早晨,基本上全寝室都炸了。
“昨晚誰出門了?手勁忒大,把鎖都扭壞了!!!”
“難怪晚上睡覺一股子陰風,哪個小子出來認錯,敢作敢當算你一條漢子!”
說誰出門時,杜寤生目光一動,他走向門口,果然門把手被人生生扳沒了,連殘骸也不翼而飛。
沒人站出來。
無法,舍友們哀嘆一聲,又請了修理師傅來修門,順便把天花板漏水的問題解決了。
修理師傅怒了,心道:一天兩頭往這裏跑,這群崽子是個能作妖的啊。于是訓得他們一個個擡不起頭,個頂個當了孝子賢孫,他們好說歹說才把人送走。
請神容易送神難。
不知道誰說了這麽一句。
有人靈機一動,想起了前幾天玩筆仙的事情,漸漸線頭就引到了杜寤生身上。
為何?因為寤生求的字有個“水”,恰好幾天裏的怪事都和水沾邊。
有人懷疑,有人當作無稽之談。
信筆仙的那個不知是腦子一抽還是靈光一閃,提了一句“要不我們再玩一次,問問筆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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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仙。
這一次就出事了。
杜寤生沒有參加,他是被舍友強行拉着旁觀的。
一個星期內,玩筆仙的舍友突然相繼失蹤,還有一個跳了樓。
杜寤生看着他跳的。
舍友翻出眼白,毫無停留地從五樓跳了下去。
杜寤生分明看見,舍友背後壓了一個男人,朝自己笑。
背後的人道:“陪我一起嗎?”
杜寤生驚駭地退了幾步,又連忙上前拉舍友的手,想救人。
然後他倆一起掉了下去。
他是被誰推下去的,撞破了欄杆,又被人拉住了手臂,掉在空中。
救他的是個很好看的青年,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盯着他,像一副蘊含了陰陽的太極圖,幹幹淨淨,泾渭分明。
天臺上很快圍攏了人群,叽叽喳喳吵得人頭疼。那個青年立在一邊,光着腳,雙唇微張,道:“跟我回去。”
來往的人群穿過他,像隔空穿過了一道光,他只是光投射下來的影像,沒有實體。
是靈體。
元止。
杜寤生沒有回答,他麻木地坐在地上,大腦空空如也。
他腦子裏被跳樓的場景塞滿了,心裏第一次對自己信仰的無神論有了懷疑。
世界上,真的有鬼嗎。
那幾天杜寤生精神有些不正常,總呆呆盯着某個點發愣,看人又不看臉,像透過這人看背後什麽,令人脊背發涼毛骨悚然。
做筆錄的時候,他堅持認為自己的舍友是被鬼怪害死的。
沒人信,都認為他瘋了。
這件事情在學校鬧得很大,一間宿舍四人,其餘人亡的亡,失蹤的失蹤,只留下杜寤生一個人被人戳着脊梁打量着。
當這件事情不久,杜寤生精神漸漸好轉的時候,他收到了來自鄉下的通知:爺爺去世了。
校方恰好正焦頭爛額各方的盤問和揣測,便準許他休學回了鄉,盡盡做兒孫的孝心。
萬萬沒想到,這一次歸鄉,杜寤生再也沒有回來。
他通向的是一條有去無回的不歸路。
爺爺的死是個意外。
究竟事實如何,誰也說不清楚。
諷刺的是,和他一起守靈的還有他不常見面的父親。
不待見他,又愛又恨,恨由生懼。
心有挂礙,便生恐怖。
佛說的,《般若心經》。
恨他生不逢時,一出世就克死了自己的母親,懼他不同尋常,生來就有三只眼,是個怪物。愛,骨肉血親,冥冥中又有斬不斷的絲連來,不由自主去親近。
所以杜寤生和父親隔着很遠,一個在這頭,一個在那頭,中間是放在案桌的兩只白蠟燭,香煙袅袅中是老人家慈祥的黑白照。
爺爺的嘴咧得像一只狡黠的狐貍,一對清明的眼珠子好像在看杜寤生,又好像在看杜父。
天剛過三更,便有雞鳴。
有人悄悄咬着耳語道:“克死了生母又克死了自己的爺爺,果然是個不詳的人物。”
“怎麽說?”
還得從一件怪事說起,恰好是杜寤生摘了護身符的那一夜。村子裏雞鳴的雞鳴,狗吠的狗吠,吵得家家戶戶不得安息,後來有人起來一看,發現自家井裏的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涸下去,白天河水翻湧不息,紛紛漲了水。
不出三天,鑿的井都成了幹癟的水袋,唯有一口汩汩冒出水流,想頂破井蓋噴湧而出。
這口井,便是杜寤生小時候常去的廢園裏的那一個。
這時候,那些村民就胡思亂想、異想天開起來了,小時候欺負過杜寤生的孩子長成了青年,拿捏着杜寤生說事,添油加醋,将異象的起因都推給了杜寤生。
那些鄉下愚民蠢笨不堪,沾了丁點靈異、無法解釋的事情,要麽歸咎于天命,要麽祈求于神靈,惶恐之下找到寤生的爺爺,紛紛要求給個說法。
一群青壯年半夜拿着農具堵住了杜老爺子的家門,黃熾燈下,他們像一群青面獠牙披着人皮的鬼怪,面目可憎,自認為持了真理就無法無天。
杜老爺子被他們架在中間,平靜地抽了一袋煙,磕了磕煙灰,才道:“好,我給你們一個說法。”
“要我命也幹得,別去打擾我孫子念學。”
第二天清晨,杜老爺子頭一次穿着幹幹淨淨,盛裝出了門,杜奶奶在門口抹着眼淚,只道了一句:“挨千刀的,要了老命哩。”
杜老爺子出了門,慢慢悠悠晃進了廢園,一群後生晚輩跟在身後,走到禁園門口不敢進去。
後來,被人發現的時候,杜老爺子已經氣絕身亡,橫屍在井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