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水鬼(一)

第二日一早,雲棠又老老實實到司闱處找榮大人去了,自然也免不得被一番盤問,只得依然拿螞蟥咬了的借口搪塞過去,果然……也被榮大人嘲笑了。

因着她昨個兒剛暈,榮大人也沒叫她做什麽活兒,說是叫她在司闱處記下各處鑰匙擱置的位置,實際上是叫她自個兒歇着。

說實話,雲棠是想好好幹活兒的,她沒忘了進宮的目的,是想要出人頭地,有朝一日叫姚府的人刮目相看,最重要的,是帶家人離開那個令人生厭的地方,這樣就需要升官兒,升官兒才能發財,歸根結底還是需要好好幹活兒學本事,好好做人……可如今,都被這惡鬼給毀了。

怪了怪了,那鬼不是說他就在自己的身子裏頭麽?現在怎麽如此消停?

“我是才醒,就聽見你叫我了,怎麽?一日不見想了?”

雲棠哭笑不得,要不是昨個眼淚都流幹了,她倒真想再哭一場,剛睡醒?合着這鬼爺在自己的身子裏過上日子了?

“鬼大爺,怎麽說,我也是個姑娘,禁不起您那麽吓,您說叫我做什麽我也答應了,可是您說,那麽晚叫我自己去杏林子,我實在是有些害怕,我就是求您,可不可以把要做的事先透露透露?”

她這麽說倒是發自真心,誰知道那杏林子是什麽地方,若是被他叫去了鬼窩子……想想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瞧瞧她這是什麽命啊,倒了八輩子血黴……

“那倒也是……你可還記得,那日在樹蔭下的孩子?”

“孩子?”又突然想起一雙眼睛,黑漆漆的,帶着幽怨和懇切的期盼,“你說的是,那個小宦?”

“對,他叫小田。”

“小……小田?小田不是被淹死了麽?”大白天的,不知道怎麽就一陣冷風,把雲棠冷的直哆嗦。

“是淹死了,不然你以為他是什麽?”

雲棠咽了口唾沫,“那你說,我能幹什麽事兒?”

“小田死的冤枉,我是希望,你能把真兇揪出來……”

“鬼爺,這您就找錯人了吧?我就是個管門兒的芝麻官兒,您要破案去找大理寺啊,您找我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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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你去辦你就去辦,哪那麽多為什麽?不過你要問,我就告訴你,第一,你闖進三清殿的時候正巧是我需要人幫忙的時候,第二,如若我猜的不錯,姑娘是重陽節的生辰?”

“是……是啊?那又如何?”

“午時出生?”

雲棠更慌了,“你又如何知道?”

那聲音笑了,“九月初九,午時生,純陽之體,卻物極必反,陽極生陰,最易惹鬼,白送上來的好人選,我不找你,叫我去找誰?”

雲棠頗為無奈,怪也只能怪自己,非得攤上這麽個生日……娘親也說過,她小的時候還不會說話,眼珠子滴溜溜的轉,動不動自己就哭了,無緣無故的,像是瞧見了什麽東西似的,爹給她找過個神婆看過,說是生辰容易招鬼,給摸摸頭頂也就好了。

娘親講給她的時候她還不信,現在……也由不得她不信了。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雲棠畢竟還是比一般的女孩兒膽子肥,所以她決定接受現實,“所以鬼爺您自己為何不去幫助小田?您老神通廣大的,不比我個凡夫俗子有用的多?”

“小田的事,我是一定會管的,可我自己的力量還不夠,我需要一個活着的人,幫我去四處周旋,女官不受前朝後寝的限制,照這個來講,姚大人也是最合适的人選。”

雲棠是徹底沒話說了,她活到十五歲一直踏踏實實做人,不過是想積攢些福報,然而……這一切都是命……

***

夜色朦胧而靜谧,幸而雲不多,一輪半滿不滿的月亮挂在樹梢,晚風吹的樹枝嘩嘩作響,沒留下的杏花鋪了滿地,雲棠提着個宮燈,把腳下的路照的亮亮的,若是在別人看來,春風拂面,杏花疏影,暗香幽浮,該是何等的美妙絕倫?

只可惜在雲棠看來,這一切處處都透露着詭異,仿佛這裏的每一棵杏樹都成了妖,馬上就會用藤蔓将她纏住,然後緊緊勒住……直到……呼吸停止……又或者……忽而竄出一個白毛的僵屍,然後張開血盆大口,只要叫它往脖子上那麽一咬,馬上身生白毛,不日便絕氣而死,化作僵屍傀儡……

“姚大人,我們沒你想的那麽惡毒,你想的那些離奇古怪的死法真真叫人佩服……身為一只鬼,我谷夏還得說一聲自嘆弗如啊……”

雲棠紅了臉,這也不能怪她,還不是唐小喬那丫頭,盡給她講一些四處搜羅來的鬼故事,什麽淹死的水猴子,老樹精害人,白毛的僵屍,貓臉的老太太……

“鬼爺,這林子也不小,咱們往哪去,小田他在哪呢?”

“先不着急找小田,你先到翰林院的月亮門兒,那有個東西,你去拿一下。”

雲棠也沒說什麽,這鬼嘴皮子好,左右說不過他,只得照着他說的往那邊走,到了月亮門,果見那旁邊的牆上擺着個小瓶,白瓷藍花,上面堵着個木塞,“鬼爺,這是?”

“別問那麽多,打開瓶子!”

“好!好嘞!”瓶塞兒那麽一拔,竟有些臭烘烘的,心裏頭直打鼓,這大爺不是叫自己把它喝了吧?”

“倒在手心裏,抹到眼角……”

“什……什麽?鬼爺,我都不知道這是啥,這不好吧……”話語剛畢,只覺胸膛中一股子氣兒,橫沖直撞往心間兒上跑去,突然想起谷夏說的病入膏肓,忙好聲哀求,“鬼爺鬼爺,您可別氣,小的這就抹,這就抹!”也沒管那麽多,直接把瓶口對着眼角,倒上去不少。

“姚大人,如果我記得不錯,您中午吃的是牛肉蘿蔔的包子,蘿蔔這東西生氣,這氣兒正在您肺腑裏亂竄,把我也給頂了一下……”

雲棠恨的牙癢癢,自己怎麽就這麽沒出息?自己怎麽想的他都知道,怎麽恁地丢人!

可還得陪着好臉色,“鬼爺,抹好了,咱們接着往哪去?”

谷夏忍着笑,“接着走,到那邊的牆角兒……”

鬼爺發話了,雲棠也得照着辦,忙提着燈籠加快了步子,其實這地方她一百個不想來,可是她這人性子怪,越害怕的事越不喜歡拖延,還不如早點兒了了,省着日日在心裏頭惦記。所以她着急忙慌的,比谷夏還要急上幾分。

“你這姑娘辦事麻利,我瞧着就舒坦,要不咱倆就長長遠遠的在一起,你幫我辦事,我幫你升官發財?姚大人,您瞧着如何?”

雲棠差點兒又吓坐下,哭唧唧哀求,“鬼爺,您說了您說話算數的,您可不能騙我啊!”

谷夏在心裏好笑,“得得得!這是在跟你商量,你不同意就算了,哭什麽哭?快點兒吧,小田他膽兒小,別讓他等急了害怕了。”

他害怕……現在害怕的該是誰呀?

果然,又走幾步到了靠着翰林院的牆角兒,一個小男孩兒正抱着腦袋往那一蹲,穿着個小宦的袍子,身上濕噠噠的滴着水兒。

這孩子也太瘦小了些,露出的一截小胳膊苞米竿似的,還有幾只血窟窿,都化了膿。

“小……小田……”見小田哆哆嗦嗦,雲棠也忍不住哆嗦起來,“我……是谷夏叫來幫你的……”

小田也不擡頭,幾不可聞的嗯了一聲,甚至還扭了個身,側對着雲棠,那身衣服緊貼着筋骨,肋條都現出來了,雖說春天來了,可還是有些春風料峭,他這個樣子,怎麽看怎麽冷。

雖明知道他是鬼,可雲棠竟有些心疼,“小田兒,你有何冤情,我或可幫你……”

“小田,這就是尚宮局的姚大人,她樂意幫你,你把事情原委跟她說說。”這聲音自然是從雲棠的身子裏發出來的,不過雲棠有些驚訝,這鬼爺,竟然也能如此溫柔的說話。

小田終于擡起頭來,倒沒像唐小喬說的那樣瞳孔擴大眼眶子一抹黑,那雙眼睛,反而黑白分明清澈的很,眼神中滿是傷痛,“谷大哥,他們都是一夥兒的!”兩行眼淚掉了下來,這孩子竟是抽噎起來。

“小田,別哭了,這五彩繩……可是你的?”雲棠朝袖口一摸,摸出條五彩繩來,伸手遞了過去,又不敢靠近了。

小田往這邊幽幽看來,眼中露出一絲溫柔神色,抿嘴一笑,竟現出兩個酒窩,剛要伸手過來,卻把雲棠吓了一跳,繩兒一下落到地上。

小田馬上縮回了手,受驚了一般,聲音也帶着哭腔,“谷大哥,我就說了,沒人喜歡我,她……也是嫌棄我的……”

雲棠連忙擺手,借她幾個膽兒也不敢嫌棄他們這幫大爺啊?“沒沒沒,我可沒那個意思,我就是覺着咱們陰陽相隔,我膽兒小,都怪我,不是你的錯!”

胸腔裏那溫柔老大哥的聲音又出來了,“小田,相信我,你有什麽委屈,告訴姚大人吧……你放心,她不敢耍花招,她若是敢嫌棄,我也不叫她好過!”

雲棠又是一屁股坐到地上,想自己這點出息,已經好幾次被這厮吓成這樣,只得又是哭又是笑,“是啊是啊,你說吧,有你谷大哥呢,你怕什麽……”

小田這才有些安心了,咧嘴笑了笑,腮邊的一對酒窩若隐若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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