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無字碑
“可那上官珝什麽都交代了,卻還未交代,為何他要幫紅香害人,他那樣的人,到底是什麽樣的把柄被人捉住,才能願意受人驅使呢?”雲棠歪着腦袋,之前是被這幾日的事震地不輕,卻忘了孟隐還沒提過這茬兒。
早日天還暖和的時候,她喜歡把窗子打開,拄在窗臺上看外面,現在入了深冬,她開不了窗子,便只好拄在梳妝鏡前,看鏡中自己的影子。
谷夏站在她身後,暗戳戳打量了她許久,發現她的頭發又長長了一些,從前只到脊背,現在竟眼看着就要及腰了。
都說女孩家要長發及腰才最好看,這近一載過去,她終是成熟了些,早些時候的齊劉海兒也留起來束了上去,漏出光潔齊整的額頭來。
過了生辰,她已經十六歲了,若是不入宮,這般美好的顏色,恐怕早叫提親的人踩破了門檻。
他突然有些慶幸她到宮裏來了。
他更羨慕起那些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年人來,若他是李連,定不會這般叫她苦等……若他能生在這個時候,他也正值少年,與她最匹配的年紀,他該也會毫不猶豫地去姚府提親,即便她心裏頭裝的是別人……誰叫他舍不得她從自己的身邊溜走,更舍不得看到她在別人的懷裏撒嬌,若她不愛他,他也有那個信心,他會對她萬般疼愛……日久生情,一點點感化,由不得她不動心……
突然苦笑,若是他還活着,就一切都不是阻礙他喜歡她、想把她放在身邊的理由。
可惜……偏偏連這個機會他都沒有,他為裴秀而死,誰知這時候又遇到她,可不就是命運捉弄?
透過鏡子,雲棠第一次見他走神,那雙葡萄般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自己的後背,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雲棠暗暗稀奇,見他入了定似的,突然就起了壞心思。
驀地呲牙咧嘴轉過身去,哇地一聲,一雙手朝他身上拍去,誰知一個傾斜,身下的繡墩重心不穩,竟朝後載了去。
清雅的沉香氣息撲面而來,還好是被谷夏給接住了。
“你這丫頭,可吓到了?”
本來是要吓他,誰知把自己給吓了一跳,雲棠覺得頗沒面子,只哼了一聲,不答反問,“我問你那上官珝為何甘願為紅香做事?你怎麽不答我?在想什麽?”
又神秘兮兮湊了過去,“還在想那裴秀姑娘?”頗為潇灑地使勁拍了拍他胸膛,“放不下就不放嘛!要不這樣,現在她還是個少女,你等她垂垂老矣,就日日侯着,待她香消玉殒,你也跟着投胎,到時候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可不就是皆大歡喜?!”
她這話是打趣,谷夏卻不覺得有趣,可也得裝作若無其事,“這事就不勞您姚大人操心了。”又轉開話題,“上官珝這人,自然不會甘願為誰做事,若是有人敢拿什麽把柄要挾他,估麽着他第一個想的是怎麽把那人給弄死……他願意幫她,大概也是因着與他心裏頭的念想不謀而合。”
“這是什麽意思?”雲棠不解。
“上官珝,是上官家的養子,也就是說,是上官婉兒的義弟,上官家對他有養育之恩,上官婉兒的祖父上官儀乃是官至宰相的股肱之臣,可惜替高宗起草了廢皇祖母的诏書,被皇祖母處死了滿門男丁,上官婉兒與其母也被沒入宮中為奴,因上官珝畢竟只是上官家養子,又頗具才華,而皇祖母最是惜才,才得以保全一命……”
“你是說……他是因着武後做的,對她藏了怨?所以才殘害她的子嗣後代?”
“只得做此猜測……具體是因着什麽,恐怕也沒機會知道了。”
雲棠輕點了點頭,“估計也只能是因為這了,武後她雖是手段毒辣了些……”又突然想起面前這人可是武後的親親孫兒,知自己說錯了話,頗為尴尬,“可到底是個知人善用、惜才的好皇帝,提拔上官婉兒,為我大唐留下了一個那般偉大的女大人、女詩人……且為天下百姓帶來一個大唐盛世,不得不說,無論是對科舉考試的改變,還是鼓勵農桑、改革吏制,都能看的出來,她老人家是個開明的女人。”
谷夏輕笑,知她後面一段話多半是臨時加的,想她這些小心思,還真是狡猾!也不戳破,“皇祖母她是有史以來的第一個女帝,一生功過參半,用權謀,造盛世,她那樣的人啊,大概也從未希望過普天之下人人都贊她一句聖明,否則也不會留下那無字碑,功過是非,留給後人來評……”
一生沉浮,沒人知道那其中的辛酸與血淚,單憑她在這男權當道的可悲世界中終成了一代女帝,就是值得欽佩與尊重的。
功過是非,全部留給後人來說,這心境與氣度,也不是尋常人能有的。
雲棠突然有些好奇,眼盯着谷夏,“卻不知那被這樣一位女帝寵着的人是什麽樣的感覺?”
這就是在問他了,想起昔日的種種,谷夏的眉眼都帶着笑意,“有時候聽着別人說她,就像在聽話本裏的故事,那真的是她?在我看來,她也不過是個普通的祖母罷了……孩提時代,父皇他帶着重潤離開了長安,那時候人人都說皇祖母她是天下最可怕的女人,故此一開始我是怕她的,可後來我漸漸發現,她也會像最普通的祖母一樣,在我摔倒的時候給我揉一揉,不聽話的時候塞給我糖吃,甚至在入睡之前還會講故事、唱歌給我,有時候,她也會對我嚴苛,在我偷懶的時候打我的手心,我爬上房頂她也會對我大吼大叫,連她身上的氣息,都和別人家的祖母一樣,叫人覺着親切心安。
祖母會把我放在膝上,給我讀那案上的奏折……她說,世人都講秦皇漢武是千古之帝,給天下一個太平盛世,卻忘記了那些人也是手沾鮮血……
她說,他們只顧着看他們的好,卻偏偏說我是個糊塗的女人……我可不糊塗,糊塗的是他們才對,我就也給他們一個盛世看看!
她說,我可不懼那些個史官!他們算些什麽?愛寫就叫他們都寫去罷!
她有時候稱自己是孤家寡人,她死去的丈夫心裏裝了無數個女人,她的兒子日日想奪了她的位子,她的幾個孫兒視她為天下最可怕的祖母……”
谷夏輕笑,“她最愛說的就是這些,尤其是在我的面前,總是念念叨叨,明知道我還太小,根本就聽不懂,卻還是只對我一人說說,現在想來,大概是除了我……便再也沒有別人肯聽她說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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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上次答應了李連要教他兵法,曹蓁發現,這人就真的殷勤起來,不僅日日準時過來,甚至還自帶了紙張,聽到要處記上一記,更叫她不好意思随便糊弄了。
是了,起先她以為他不過是一時興起,因此也未太過認真,不過專揀些有趣的地方與他講了,卻未曾想他倒不樂意了,嚷嚷着要學些真本領,她便也只得認真對待。
從布陣到計謀,再到地形的掌握,一一教授,不得不說,他腦子極好,幾乎是一教就會,又極有悟性,有時候還沒教的,他自己捉摸捉摸,也先會了。
皇家的子孫都從小習武,他的武藝不比她差,閑暇的時候,兩人還可切磋切磋,也算是互相指教,揚長避短。
此時的李連正穿着一身白色的衫子,手拿一把銀色方天戟,時勾時刺,耍地虎虎生威,好不風光!
曹蓁遠遠望着,憑心而論,他舞刀弄槍時候的樣子真是俊俏,她曹蓁可不喜歡那等只會舞文弄墨的騷客,唯看這般英姿飒爽、會些武藝的英勇男兒才順眼。
邕州這地方沒有冬夏之分,李連揮舞地太過起勁,額上的汗珠子流成了淌兒,穿的薄薄一層衫子也被汗浸透,曹蓁摸了摸懷裏,掏出一小方帕子來。
待李連練完了一套,往這邊來了,才把帕子遞給了他,“你先簡單擦擦,回帳中洗個澡,再去找我,我可不想一邊當你的教書先生,一邊還得忍着那汗臭。”
“就你?”李連嘴巴一撇,“裝什麽裝?像你愛幹淨到哪去?就沒見過誰家的姑娘像你這樣……”皮膚曬的那麽黑,一個女人,胳膊上還有肌肉,再加上平日裏習武,不免要灰裏來土裏去,也不見人家洗洗衣裳,人家旁的姑娘恨不得一天換上八套衣服,她到好,八天也不見得換上一換。
見她手裏那帕子,眼睛一亮,搶了過來,“哎呦呦,這是什麽?上面還繡着蘭花呢呀?!我天!曹将軍,這是哪個姑娘送給你的?雖說你是像個爺們兒,可也萬萬別做那出格之事啊!”
見他咋咋唬唬,曹蓁一把搶了回來,“不用就拉倒!這帕子是我的,怎麽着?我就不能有些姑娘家的東西?你也忒小看人了,跟你說,我曹蓁能上得了戰場,使得了劍戟,也能做得了嬌女,拿得了繡針,等我哪日穿回女裝,敷上脂粉,成了仙女,還不得吓死你!”
“噗嗤……”把李連笑的前仰後合,“就你這樣?”見要挨打,又只得讨饒,“好好好,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一邊跑,一邊仍不忘嬉皮笑臉,到底乖乖被曹蓁捉住揍上幾拳,才算了事。”
剛出營帳的将軍曲煥看了,也笑的露出一口白牙,這兩人吶,曹将軍雖是女子,卻豪爽的很,李連雖是皇子,卻也沒什麽架子,倒都是極好相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