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天命
奇怪的是,孟隐已經被松陽打散了魂魄,采菱的肚子卻是一點事也沒有,這叫松陽都吃了一驚。
松陽自是早都告訴了雲棠和谷夏,知情的人莫不都在等着什麽落胎的動靜,可惜那采菱的肚子照樣一天天變大,足有五個月了,如今隔着衣服都能看出鼓了個尖兒。
對待自己在乎的人,雲棠就是個刀子嘴,心裏頭卻早已急地團團轉了,雖說上次自己仍是對她态度冷硬,可也只能舔着臉繼續去紫蘭殿找她。
孕婦一般都極怕熱,采菱卻異常的怕冷,屋中的地龍燒地極熱,還四角各點了個火爐,把屋子熏地跟蒸籠似的,熱的叫人透不過氣來。
雲棠擦了把汗,硬着頭皮進了裏屋去,瞧見采菱正拿着本書看,忙小聲說了句話,“卑職見過美人……”
采菱見了她能來,還是極開懷的,只是身子太重,行動不便,忙笑吟吟地招手,“快來,客氣什麽?你還能來見我,這比什麽都叫人高興!”
雲棠擡眼看她,總覺得那臉也有些浮腫似的,突然鼻子一酸,想若是她真的執意要這孩子,采菱也不知還能活幾日了……便什麽氣都消了大半,吸了吸鼻子,走了過去。
手腕子被采菱捉住,就只能靠在她身邊坐着,直到其餘的人都退了下去,才期期艾艾地低着頭說話,“菱啊,咱們倆的事,先不着急說,我想告訴你個事……你聽了,可莫要傷心……”
“那你說說,是什麽事能叫我傷心?”她都做好赴死的準備了,還有什麽事能傷得了她呢?
“孟隐……他去投胎了……你為他豁出了命,他卻先走了……”因着松陽一再叮囑她,若是她對孟隐無情,孟隐不希望叫采菱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也只能想出了這個法子……
偷偷打量采菱的神色,就怕她太過傷心難過,再出個好歹,誰知倒是她想多了。
采菱怔忪了一陣,卻忽地嘲諷一笑,“他将我引入夢境,不過是需要個人陪……我自願入了他的夢,也不過是現實太叫人疲憊不堪,既然他放下了,重新來過……也算是好事一樁……我也合該為他欣喜才是,不過我要生下這孩兒,卻不是為了孟隐去舍生……”
雲棠覺得驚訝,“那是為了什麽?”
采菱笑着搖頭,“你沒做過母親,自然是體會不到……他在我肚子中一日日長大,早就與我融為了一體……眼下他已成了形,更不可能割舍的了了。”
“可……”
采菱知道她要說什麽,“可他不是正常的胎兒,那又能如何?對母親來說,都是一樣的……就像沒有母親會嫌棄自家孩兒長的醜,不管怎麽樣,都是我的孩子,我又怎會去嫌棄他不是個有肉體的?”
若是在別人看來,這想法簡直是瘋了,可因着這麽久的交情,加上她這一番話,雲棠卻有些能夠理解了。
她說她從小寄人籬下,那人雖給她錦衣玉食,卻不過把她當作一枚棋子而已……
她不怎麽出門,沒有親人,唯進了宮來才認識了她這麽一個朋友。
突然有了這個孩子,她突然覺得有了什麽與自己相聯系,就好像這世界上不再是她孤孤單單一個人。
能夠理解了,就更難勸說,連自己的心都不夠堅定了,又如何去勸說她呢?
只得哀嘆一聲,“菱兒啊,這事我還得勸你幾句,雖是有些難聽,可也得說了……這孩兒因着不太一樣,生下了也僅是個靈體,不入輪回,緣至則生,緣去則滅……且是靠陰氣供養着的,只怕生下來不走正路……這些個後果你也得想好了,畢竟這事是千百年也難遇到一樁的,到時候又是怎麽個結果,誰也說不清楚……”就像這次,本以為孟隐做出了犧牲這事就了了,誰知又變成這樣?
“不過這次我也不逼你了,只是作為你的朋友,我還是期望着你能好好的,若是你選旁的……就告訴我一聲,好叫我有個心理準備……”
說着就吧嗒吧嗒掉了眼淚,“你也不用急着告訴我,再好好想想……”也不等采菱再說話,就先把話題給岔開了,拿了條放在一邊的手帕,上面的芍藥還只繡了一半兒,“想起那時候,我的衣服破了都是你補,倒還沒見過你繡花呢,菱兒,等趕明個有了空閑,給我繡一個帕子可否?”
采菱點了點頭,“自然是成的,你喜歡什麽樣的花色?我繡的好的是牡丹,蘭花,海棠也成,若是要簡單的,繡雲紋也是不錯的……”
卻被雲棠給打斷,“這些我都不要,你繡的拿手的,那就是繡過多少遍的,我才不要,你若送我,就要送別出心裁一些的,最好是天上地下僅此一條……”
采菱無奈,點了點她額頭,“就你事多!待我好好想想,保證跟旁的都不一樣,這總成了罷?”
“這還差不多!”為着緩和氣氛,雲棠故意跟她插科打诨,可這時候卻像是有一塊什麽卡在胸口似的,忍着忍着,只好背過身去,偷抹了把眼淚,才又若無其事地回來談天兒。
***
隐貞好幾日沒出現在青雲觀裏,給她送飯的也換成了別人,再加上眼皮一個勁兒跳了好幾天,李晏晏終是開始狐疑,她以為是生了病,忙叫人扶着去他房間探望,誰知裏頭卻是空無一人。
小公主更加慌了,也顧不得別的,只好拖着病軀去找觀主,想要問問到底是怎麽了。
到了門外,卻見屋裏有兩個聲音。
其中一人該是觀主虛懷道長的大弟子長生,“師父,這事本身倒也沒什麽,只是……”
聽着像是再講什麽私密,就這樣偷聽也不好,剛要轉身,卻聽裏頭虛懷道長嘆了一聲,“本以為他是那玄同子的徒兒,品性自還不到哪去,留他在觀中已是仁慈,卻沒想到……他倒是個善良的,只是可惜了……”
李晏晏心頭一跳,知道他們說的多半是隐貞,這才知道,看來果然是出事了!
裏頭長生又說,“你說他好端端的,非要去山上采什麽藥材?長安城裏那麽多大大小小的藥鋪,人家宮中的太醫院也往這送,怎用的着他去?再者說,去了為何不知小心一些……”
虛懷道長止住自己的徒兒,“你是不知,這藥鋪裏的藥材大多是田間地頭養出來的,就算是宮裏的太醫院,想找山間自然生長的藥材也是不易,那有意種出來的,又怎能比山野之中自然靈氣孕育出來的?隐貞這麽做,可見對公主的一片真心……”
聽師父這麽說,那長生也不知要說些什麽,過了好一陣,才悠悠一嘆,“本就摔了腿,再挨皇後娘娘一頓毒打,別說廢了條腿,能把命撿回來已是幸運……”
“罷了,娘娘做事,又豈容他人置喙?這話當別人可萬萬不能說,他這個樣子,本該待他回來好好補償于他,可人畢竟是娘娘打的,總不能因他一人,連累我整個青雲觀……待他回來,就叫他還俗去罷……”
他們後面說了些什麽,李晏晏已是再聽不到,待聽到是皇後娘娘打了隐貞,已是有些支撐不住,再聽“廢了一條腿”,只覺腦子嗡地一聲,胸口處似是被一口污濁之氣堵地死死的,猛一陣咳嗽,只想快快疏解出去,好不容易覺着好了許多,卻是兩眼一黑,栽了下去。
黑暗之中,只聽跟自己來那丫鬟一個勁兒的哭喊,漸漸的,那哭聲越來越小,最後消失。
待重新有了意識,只覺一人替自己擦着額頭的汗,那手帕上的氣味有些熟悉,卻讓人覺得莫名地心煩。
掙紮着睜開沉重的眼皮,這才看清了面前這人,一雙鳳眼充滿着關切,那面容她再熟悉不過,可是此時,她只覺得這雙眼睛叫她疲乏不堪。
獨孤婧雀躍萬分,忙呼喚太醫,說公主醒了。
她卻不想聽,緩緩閉了眼,再睜開來,那面容還在自己眼前,好似在為她醒了而欣喜不已。
可李晏晏卻不想見她,只好歪了歪頭,淡漠地轉過臉去。
愛與恨的交織,原來能叫人如此痛苦。
瞧她這副模樣,獨孤婧悲從中來,在她未醒之前,太醫已診過脈了,說公主一直以來郁結于心,再加上這次急火攻了五髒六腑,現下已演變成了痨病,怕是不太好了……
聽這消息,獨孤婧差點暈厥過去,忙又換了一批太醫來,說出來的診斷結果卻都是一樣的。
她突然覺得自己無力的很,她在宮中端端正正的做這個皇後如此之久,不求兒女登上高位,不求自己掌握了大權,更不求帝王情深似海……她求的不過是讓自己的一雙兒女平安康樂,兒子做個閑散的王爺,女兒嫁個一心一意對她的好人,莫要入她這般……卻原來都是癡心妄想了嗎?
她呆坐在女兒的床前整整兩個時辰,終于等到她醒來,卻發現自己這個母親竟被女兒讨厭至此。
她突然想起了隐貞的話,你才是害了公主的罪魁禍首,卻在這裏仍不自知!
忽而淚濕眼眶,我真的……将她逼迫至此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