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丁副營長,剛剛接到南聯蘇團通知,前方有一處居民住宅發生坍塌,命你們巡邏車隊即刻趕往那裏,實施救援。”
車載電話裏,營作戰值班室的指令傳來。
“收到。”
丁梓鈞挂斷電話,重新啓動引擎,向坍塌的居民住宅行進。
聽到營作戰值班室傳來的消息,所有的人全都松了一口氣。
幸好,不是戰争爆發。
可是,随即,他們又被另一種沉重氣氛所籠罩着。
居民住宅坍塌。
這也就意味着,會有居民傷亡的可能性。
此時,這裏的人還以為政/府軍與反政/府軍又交戰了,全都躲到家裏或者是難民營裏,關緊大門,躲藏起來。
狹窄的柏油馬路上沒有了來往穿梭的行人,變得清淨了許多。
車隊加快速度,迅速向目的地挺進。
大約行駛了五六公裏,車隊終于在一處坍塌的房屋前停下。
跟之前荒無人煙的情形不一樣,這裏聚集了很多的當地居民。
他們迅速下車,了解情況。
“不知道怎麽回事?就聽轟隆一聲,這座房子就在一瞬間塌了下來。裏面的人沒有一個逃出來的,全都被埋在裏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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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中年婦女将自己僅知的事情告訴他們。
蘇朵朵走到廢墟前,飄散的灰塵仍在空氣中彌漫,有些嗆人。
隐隐地,有一絲若有似無的□□味傳來。
“唉,那麽豪華的一棟別墅,幾秒鐘的時間,就變成了這樣,真是可惜!”
旁邊,有人忍不住嘆氣惋惜道。
“你們當中有誰知道這座房子的結構布局嗎?”
丁梓鈞對着圍觀的人群開口問道,濃眉緊蹙,神情透着前所未有的肅凜。
現在的當務之急并不是追究致使房屋坍塌的原因,而是在最短的時間內,盡可能地把被困在廢墟裏的人給救出來。
所有的人全都搖頭。
李國棟見到他們茫然的樣子,心頭僅存的希冀落空。
“怎麽可能?難道他們都不串門的嗎?”
他低聲嘟囔着,聲音裏帶着不加掩飾的凝重低沉。
“他們跟我們不一樣的。”
剛才那個中年婦女走過來,主動開口。
丁梓鈞恍若未聞,目光緊緊地盯着前面那片廢墟,眉心緊鎖,似乎在思考着救援對策。
現在,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
“怎麽不一樣?”
李國棟有些不解。
“他們是富商,住的也是我們朱巴最好的別墅。我們就是一些平民百姓,跟他們沒什麽來往的。”
中年婦女一邊打着手勢,一邊開口解釋着。
貧富差距,在任何國家都是一個敏感的問題。
在廢墟的一角,可以看到幾乎被砸成廢鐵的汽車。
看車标,是一輛價值近千萬的豪華跑車。
蘇朵朵在廢墟前駐足,看着面前凄涼的場景,拿起胸前的相機,拍下一張張相片。
突然,按快門的手指停下,她把鏡頭從眼前移開,目光緊緊地凝視着廢墟中的一處,眯起眼睛,想要努力看清。
是一張照片。
蘇朵朵放下相機,踩着松動的瓦礫石塊,緩慢地走去。
丁梓鈞看見她的舉動,心頭一緊,在意識回籠前,已經邁開步子,朝着女孩兒走去。
他的步幅比平時增大了幾寸,就連步頻也下意識裏快了許多。
蘇朵朵腳下的石塊松動,身體随之搖晃了幾下。
突然,她的腰跡一緊,随即雙腳騰空,脫離地面,被人抱了起來。
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對方已經把她重新放回了平整的地面上。
蘇朵朵眨了眨眼睛,這才看清對方是誰。
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睛裏如同被烈火淬煉過一般,帶着一絲火光。
嘴巴也緊緊地抿着,胸膛起伏的頻率與幅度較之平時急促了些許。
只是,他幹嘛瞪着自己?
“老實待在這裏,別添亂!”
男人粗聲粗氣地命令道,醇厚的聲音裏染上一絲嚴肅。
蘇朵朵也正了神色,擡眸看着他的眼睛,伸手指了指遠處的一處廢墟,輕聲開口。
“我沒有添亂。那裏有一張照片,我想把它撿起來。”
丁梓鈞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裏,确實有一張照片在随風舞動。
“待在這裏。”
男人留下這句話,然後自己踏着石塊,越過重重阻礙,向着那處走去。
等他再次返回的時候,手裏攥着那張照片。
丁梓鈞舉起照片,定眸看了看,神情變得凝滞了幾分。
蘇朵朵走到他身邊,看向他手中的照片。
照片裏,是幸福美滿的一家五口。
有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還有漂亮可愛的女兒。
那個小女孩兒只有四五歲,正是天真爛漫的年齡。
可是,此時,她卻被壓在沉重破敗的廢墟中,生死未蔔。
工程車隊還沒有趕來,時間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過一秒鐘,這家人的生命便多了一分危險。
丁梓鈞把照片塞到蘇朵朵手中,轉身看向身後一臉凝重的士兵,沉聲下達命令。
“把所有能用的工具都拿出來,動手開挖!務必記住一點,挖的時候動作小心一點,不要傷到他們。”
“是。”
所有的士兵沒有絲毫的遲疑,朗聲應道。
然後他們迅速跑到車裏,把所有能用的、不能用的工具全都一股腦兒地拿過來,毫不遲疑地投入到營救工作中。
戰士們正在跟死神做着鬥争,争分奪秒地實施救援。
陳子翔跟林舒雅也沒有忘記他們的任務,拿起相機,将這一幕幕拍攝下來,保存到相機裏,讓它永久地定格。
甚至,很多的居民也都紛紛投入到這場生死争奪戰中。
只有蘇朵朵一個人,始終沒有動作。
她垂下眼睑,凝視着地面不知名的某處,紅潤的嘴唇因為抿緊而失了幾分血色,神情裏流露出幾許掙紮。
最終,當她再次擡起頭來的時候,眼神裏透着從未有過的堅定。
她走到林舒雅身邊,把胸前的相機取下來,遞到她面前。
“林老師,麻煩你暫時幫我保管一下。”
林舒雅正在調整焦距,聽到蘇朵朵的聲音,回眸看向她,表情裏帶着幾分不解。
“你去哪兒?”
“救人。”
蘇朵朵開口,聲音輕緩,透着堅定。
“蘇朵朵,你是記者,不是醫生。更何況,現在人都還沒挖出來呢!”
林舒雅沒有接相機,蹙眉說道。
她說到這裏,突然想到什麽,神情變得驚訝起來。
“你該不會是想……”
林舒雅想到這種可能性,轉眸掃過正在與廢墟奮力搏鬥的戰士,看向蘇朵朵的眼睛裏裹挾着幾分不贊同。
“你瘋了!我們是記者,把真相報道出來,這才是我們的職責。蘇朵朵,你不要本末倒置了。”
蘇朵朵平靜地點點頭。
“我知道。林老師,作為一名記者,您跟陳主編比我更專業。我也相信,這次的采訪任務,就算是沒有我,也不會影響大局的。可是……”
她說到這裏,微微停頓了一下,看着手中的照片,神情裏染上一絲悲戚。
“對于他們來說,多一個人救援,他們生還的機會就會多一分希望。”
“你……”
林舒雅的臉上露出一絲動容,最終無奈地接過相機。
“算了,反正你性子倔得很,我管不了你。”
蘇朵朵笑了笑。
“謝謝你。”
林舒雅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有些不自在地叮囑着。
“注意安全,別太拼了。”
蘇朵朵唇畔的笑意加深幾許。
“林老師,你放心,我會保護好自己的。”
林舒雅撇了撇嘴,不甚在意地嗤笑一聲。
“呵!身體是你的,我有什麽不放心的?”
蘇朵朵知道她是刀子嘴,心腸雖然沒有豆腐那麽軟,卻也不是石頭。
她輕輕笑了一下,然後拿起地上的一副手套戴上,投入到救援工作中。
林舒雅站在原地,看着女孩兒纖瘦的身體,那裏面仿佛蓄滿了無窮無盡的力量。
她把蘇朵朵的相機挂在胸前,拿起自己的相機,繼續着自己的使命。
所有能用的工具都用上了,有的戰士甚至因為沒有可用的工具,徒手搬運石塊,瓦礫。
丁梓鈞的視線裏不經意間躍入一抹熟悉的身影,不由得停下手中的動作,側首看去。
女孩兒的個子明明高挑,可是遠遠看去,卻覺得異常嬌小。
她夾在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中間,看上去是那麽的格格不入。
丁梓鈞看着女孩兒赤手空拳地跟廢墟做着鬥争,漆黑的瞳眸裏掠過幾許無奈,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疼惜。
他踩着石塊,緩緩走過去。
蘇朵朵剛把一塊十來斤重的石頭搬起來,不小心撞到身後的人,身體微微踉跄了一下。
抱着石頭的手掌沒有松懈分毫,反而加重了一些力度。
她的旁邊是一個黑人男人,正在幫他們挖掘廢墟。
“小心!”
身後的男人單手拖住沉重的石頭,另一只手繞到女孩兒腰後,将她扶穩。
蘇朵朵驚魂初定,擡眸看向對方,然後柔柔地笑了笑。
“謝謝。”
丁梓鈞不着痕跡地将左手從她腰間收回來,接過她手中的石頭,放到一邊。
等他回來的時候,女孩兒已經彎下腰身,跟另一塊大石頭做着鬥争。
丁梓鈞無奈抿唇,伸出手,想要把她拉起來。
他看了看女孩兒白皙的胳膊,再瞅瞅手上滿是塵土污漬的手套,不想把她弄髒,把手套摘了下來。
男人的手掌灼熱,由于高強度的體力勞動,掌心裏隐隐滲出一層汗水,濕膩膩的。
蘇朵朵心頭輕顫,随着男人的力道起身。
她的皮膚原本白淨,此時卻沾上了斑斑點點的塵土。
美感雖減,卻多了幾分俏皮。
手套松松垮垮地套在她的手上,尺寸有些不合。
上面破了幾個洞,露出白裏透紅的肌膚。
不知為什麽,丁梓鈞突然想起來女孩兒摸着他的臉頰時,那種溫膩柔軟的觸感。
這雙手,是那麽的嬌小,溫軟。
它應該被保護得好好地,而不是跟粗粝沉重的石塊為敵。
女孩兒光潔的額頭上被汗水浸濕,臉頰被熱浪熏染得微微發紅,泛着淺淺桃色,不經意間流露出幾許嬌媚。
丁梓鈞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些許,心頭仿若被一根輕捷的羽毛拂過,癢癢的,帶起一陣漣漪。
他別開視線,讓自己的目光從女孩兒嬌嫩的面頰上移開,這才覺得呼吸暢快了許多。
“丁副營長,我們領導都同意了的,你可不能攆我走。”
蘇朵朵看着男人一直沒有舒展開的眉心,擔心他不會同意自己在這兒幫忙,趕緊搶在他前面開口。
丁梓鈞動了動嘴唇,最終什麽都沒說,只是把立在一旁的鐵鍬□□,遞到她的手中。
“給我?”
蘇朵朵問他。
“拿着。”
丁梓鈞把鐵鍬往前伸了伸。
“你用什麽?”
蘇朵朵沒有伸手,擡眸看着他。
“我是男的。”
丁梓鈞沉聲說道,抓過女孩兒的手,把鐵鍬塞到她的手中。
然後彎下腰身,徒手把石頭一塊塊地搬開。
蘇朵朵攥緊鐵鍬,木制把手上帶着一絲溫熱,似乎是男人留下來的體溫。
她擡手将鬓角垂落的散發別在耳後,繼續投入到救援工作中。
男人在女孩兒前面,把沉重的石頭移開,只留下一些細小瑣碎的石塊。
蘇朵朵手裏拿着鐵鍬,卻不敢用太大的力氣。
生怕稍微用力過度,就會給掩埋在廢墟下的人帶來二次傷害。
她小心翼翼地将石塊鏟到身後,眼睛緊緊地盯着鐵鍬鏟過的地方,仔仔細細地查看着。
突然,在一條十分狹窄的縫隙中,一抹黑色跟泥土交織在一起,若隐若現。
蘇朵朵心頭一緊,趕緊蹲下身子,把鐵鍬放到一邊,用手小心地把散碎的石塊扒開。
縫隙越來越大,那抹隐約的黑色也越來越清晰,好像是一件衣服。
蘇朵朵壓抑着狂跳的心髒,繼續動手深挖。
手指不知碰到什麽,感覺到軟軟的,又帶着幾分不正常的僵硬。
“丁副營長,這裏!”
蘇朵朵對着前面的男人揚聲喊道,素來溫婉的聲音裏透着絲絲顫音。
她沒有擡頭,手中刨挖的動作不停,甚至加快了許多,可是動作依舊是那麽的小心翼翼,生怕将什麽給碰壞了。
聽到女孩兒的呼聲,丁梓鈞迅速起身,大步走到她身邊。
其他與廢墟奮戰的人也都不自覺地停了下來。
“怎麽了?”
丁梓鈞在蘇朵朵身邊蹲下,沉聲問道,面容繃緊,異常嚴肅。
“這裏好像有人。”
蘇朵朵擡頭看着他,眼神裏帶着不加掩飾的急切,還有擔心。
丁梓鈞單膝跪地,上身微俯,湊近查看着。
不消片刻,他直起身子,沖着一旁的士兵喊道。
“挖這裏!”
丁梓鈞站起身,把蘇朵朵從地上拉起來,退到一邊。
女孩兒手上的手套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破碎不堪,只有手腕處的地方還算完好。
裸/露在外的雙手沾滿了泥土,沙礫,甚至還滲出絲絲血跡,将塵土染紅。
而她自己卻像感覺不到疼痛一般,緊緊地盯着那處廢墟,眼神裏透着虔誠的祈禱。
丁梓鈞的手指動了一下,嘴唇張了張,最終什麽也沒說,握緊拳頭,加入到營救隊伍中。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所有人的內心都狠狠地揪成一團。
男人揮汗如雨,女人則用自己獨特的方式為那五條生命祈禱。
祈禱他們能夠平平安安地活着。
挖出來的石塊跟瓦礫幾乎快要堆積成了一座小山。
那抹黑色漸漸地顯露出來,暴露在人們眼前。
不知過了多久,戰士們終于停了下來。
那是一個女人,身上穿着一條黑色紗裙。
她的臉朝下,混合着泥土,看不出她原來的模樣。
渾身上下血肉模糊,就連周圍的泥土都被鮮血染紅一片。
從剛才挖掘的情況推測,應該是承重牆倒下來,正好将她砸在下面。
可是,讓人感到驚訝的是,她的身體卻向上拱起,宛若一座拱橋,頑強地支撐着。
有的人看到這種情形,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氣。
他們很清楚,這個女人,已經沒有生還的希望了。
丁梓鈞蹲下身體,伸出手指,探了探女人的鼻息。
所有的人都一眨不眨地凝視着他,懷着最後一絲希望,等待着他的“判決”。
丁梓鈞深吸一口氣,緩緩搖頭。
人們眼中的火花瞬間熄滅,神情裏流露出無法遮擋的悲傷。
蘇朵朵站在原地,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地纂成拳頭。
手上初初愈合的傷口再次掙開,她卻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
“把她安置到一邊吧。”
丁梓鈞對着身邊的士兵說道,本就微微喑啞的聲音更添了幾分沙啞。
四五名士兵放下手中的工具,把沾染泥土的雙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後彎下身來,托住女人的身體,想要把她擡到平地上。
明明只是一具柔弱的身體,可是四五名士兵合力,卻也不能撼動她分毫。
這一幕,異常的詭異。
“副營長,她下面還有個人!”
突然,其中一名士兵揚聲喊道,聲音裏帶着濃濃的震驚。
不只是他,所有的人聽到他的聲音,全都看向女人的身下。
神情裏有驚愕,有恍然,還有油然而生的敬意。
那具身體嬌小,被女人的身體完全掩在身下。
如果不仔細查看的話,根本發現不了。
“副營長,怎麽辦?”
士兵沒了主意,向丁梓鈞請示。
“實在不行的話,只能強行把她的屍……把她給移開,只是,這樣一來,她的身體勢必會受到破壞。”
李國棟在一旁提議,但是看他的表情,卻沒有多大的把握。
這裏的居民大多信奉天/主教,但是也有很多其他的原始宗教。因此,當地的風俗習慣都有很大的差異。他們實在不好貿貿然動手。
可是,如果不把女人的屍體挪開的話,下面的那個人生死未蔔,或許就會錯過最佳的搶救時間。
丁梓鈞的臉龐繃得緊緊的,向來沉穩果決的眼睛裏隐隐露出一絲遲疑。
最終,他垂頭看着地面,狠狠抹了一下臉。再次擡眸的時候,眼神透着堅定。
“搬……”
“等等!”
女孩兒清脆的聲音傳來。
蘇朵朵撥開人群,走到中央。
她擡眸凝視着丁梓鈞,緩緩開口。
“讓我試試吧。”
陳子翔見狀,把她拉到一邊,皺緊眉頭。
“朵朵,這裏沒你的事,別跟着瞎摻和。”
蘇朵朵身體搖晃了一下,然後迅速站穩。
她看向陳子翔,猶顯稚嫩的臉頰帶着從容與果敢。
“主編,我不是瞎摻和。”
陳子翔也驚覺自己剛才的語氣有些重了,再次開口的時候,聲音放低了很多。
“朵朵,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麽忙,還是交給丁副營長他們吧。”
蘇朵朵并沒有被他說動,态度依舊堅定。
“不試試,又怎麽知道我幫不上忙呢?”
“讓她試試。”
丁梓鈞把目光從陳子翔握着女孩兒胳膊的手上移開,沉聲說道。
蘇朵朵聞言,看向丁梓鈞,如水的眸子興起一絲漣漪。
她對着男人點點頭,随即推開陳子翔的手掌,走到黑衣女人旁邊,屈膝蹲下。
“我知道下面的那個人是你想保護的人,我們是來救她的。所以,接下來,讓我們來代替你保護她,好不好?”
女孩兒的聲音清淺綿軟,如徐徐春風,聽上去很舒服。
她跟女人對話,就好像,對方還活着,仍有知覺一般。
就在人們不抱任何希望,無奈嘆氣的時候,只見女人弓着的軀體頃刻間向一邊倒去,露出下面一直保護着的人。
那是一個小女孩兒,穿着一條白色的裙子。
她的身上完好無損,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裏,好像沉睡着的天使一般。
看到這一幕,人們還沒有來得及松開的心弦瞬間又緊繃了起來。
她……還活着嗎?
蘇朵朵緩緩地伸出手指,探向小女孩兒的鼻間。
細看之下,她的指尖微微帶着一絲顫抖。
小女孩兒的呼吸很微弱,幾近于無。卻是實實在在地存在着。
“她還活着!”
蘇朵朵嬌聲喊道,聲音裏透着不加掩飾的欣喜。
她回頭看向焦急等待的人們,那雙眸子裏噙着濃濃笑意,仿佛璀璨明星,照亮了逐漸變暗的天際。
人群裏傳出歡呼聲。
可是,不消片刻,激動興奮的歡呼聲戛然而止。
小女孩兒已經陷入昏迷當中,呼吸微弱,急需救治。
可是,醫療隊還沒有趕來。
這也就意味着,這個小女孩兒,依舊處于危險之中。
或許,她的呼吸,在下一刻,就會消失。
“李連長,把她擡到車上去,一定要小心一點。”
丁梓鈞趕緊下達指令。
時間太緊張,他們等不到救援車隊趕來了。
李國棟協同其他幾名士兵把小女孩兒小心翼翼地擡起來,朝着越野車走去。
腳下有石頭松動,他們依舊走得穩穩的,不敢有絲毫的晃動。
“你們幾個,把她……擡到一邊安置好吧。”
丁梓鈞看着側倒在廢墟中的女人,聲音有些低沉。
他做好安排,然後大步朝着越野車走去。
蘇朵朵跟在他身後,快步追上他。
“我也去。”
丁梓鈞停下腳步,側首看着她。
女孩兒的臉頰上汗水跟塵土混合在一起,髒兮兮的。
可是,那雙眼睛卻被映襯得格外的明亮。
“我答應過她,要替她保護好這個孩子的。”
蘇朵朵擔心他不會同意,趕緊加了一句。
“跟上。”
丁梓鈞撂下這兩個字,轉身大步走開。
蘇朵朵沒有絲毫的遲疑,小跑幾步,跟在男人的身後,上了車。
“李連長,接下來的救援任務繼續進行,你在這裏盯着。”
丁梓鈞坐在駕駛座上,對着站在車外的李國棟交代着。
“是。”
李國棟行禮領命。
引擎發動,龐大的越野車平穩而又迅速地漸漸駛離人們的視線。
蘇朵朵坐在後車座上,她擔心汽車颠簸會對小女孩兒造成二次傷害,将她輕輕地摟在懷裏,極盡可能地讓身體保持平穩。
汽車一路疾馳,終于在駛出近十公裏的地方,跟前來救援的醫療車隊迎面相遇。
丁梓鈞濃眉微緊,左打方向盤,将車身橫在馬路中間,擋在救護車面前。
救護車一個緊急剎車,程可茵的身體随之劇烈地搖晃了幾下。
“怎麽回事?”
她沉聲問道。
“前面有人把路給擋死了。”
司機低咒一聲,粗聲回答。
來的路上,他們在通過檢查站時多次遭到攔阻盤問,原本不到一個小時的路城,硬是被生生拖成了兩個多小時。
這次又被突然蹿出來的越野車擋住去路,司機在心裏急得直罵娘。
他氣勢洶洶地推開車門,跳下車,直奔越野車而去。
卻見一個身穿迷彩服的男人也在朝他走來。
那人的懷裏抱着一個小女孩兒,身後還跟着一個蓬頭垢面的年輕女孩兒。
“這位軍官,我們要趕去救人,麻煩你把車子挪一下,可以嗎?”
司機見對方是中國軍人,一時間肅然起敬,連着語氣也平緩溫和了許多。
“這就是你們要救的人。”
丁梓鈞丢下這句話,越過司機,走到救護車後車門。
“梓鈞?”
程可茵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他,有些驚訝。
她看見男人懷裏抱着的小女孩兒,醫生的直覺讓她意識到小女孩兒的情況并不是很樂觀。
“準備呼吸機。”
她對着身後的醫護人員說道。
小女孩兒被抱上救護車,戴上氧氣罩。
為了避免通過檢查站時因為接受盤查而耽擱時間,丁梓鈞開着越野車,在前面為救護車開路護航。
蘇朵朵坐在救護車上,見小女孩兒經過初步救治之後,情況穩定下來,她一直懸着的心弦終于暫時得到了放松。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她的心情卻輕快不起來。
或許,她知道,卻不願意承認。
承認……她好像,大概,可能是吃醋了。
程可茵察覺到對面女孩兒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有些不解地擡頭看向她。
“朵朵,怎麽了?”
蘇朵朵抿了抿嘴唇,神情裏掠過一絲不自然。
她沉吟了一瞬,有些遲疑地開口問道。
“可茵姐,你跟……丁副營長認識?”
“你是說梓鈞?”
程可茵挑眉看着蘇朵朵。
“嗯。”
蘇朵朵點點頭。
因為程可茵對男人的稱呼,心頭醋意翻湧。
“認識。”
程可茵沒有覺察到女孩兒的異樣,唇角勾起一抹淺笑,本就溫婉的容顏越發的柔和了。
“認識好久了。”
“是嗎?”
蘇朵朵動了動唇角。
“我跟他是同一所軍校的,只不過專業不同,他比我大兩級。”
程可茵繼續說道。
“哦。”
蘇朵朵點點頭,幹巴巴地應了聲。
确實夠久的。
比她以為的還要久。
果然,好奇心害死貓。
如果不問的話,她的心裏是不是就不會這麽郁悶了?
“朵朵,你怎麽了?”
程可茵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對方似乎有些不對勁。
“沒事。”
蘇朵朵勾了勾唇角,微微搖頭。
到了聯南蘇團醫院,小女孩兒立刻被送進搶救室。
蘇朵朵坐在搶救室外面的木椅上,靜靜地等待着。
丁梓鈞也跟着來到醫院,卻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蘇朵朵賭氣似的撇了撇嘴。
哼!她才不想知道呢!
遠處,有腳步聲傳來,越來越近。
蘇朵朵一直垂眸凝視着地面,沒有擡頭。
一抹身影在她面前停下,将頭頂上方的燈光遮擋住,留下一片陰影。
“趁熱吃吧。”
男人獨特的嗓音響起,在這個安靜的夜晚,聽上去帶着一絲別樣的柔和。
蘇朵朵看着面前的面包,遲疑了片刻,伸手接了過來。
“謝謝。”
原本白皙的小手被泥土覆蓋着,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泥土上面還沾染着絲絲血漬,凝結在一起。
“去洗手。”
丁梓鈞的目光微沉,低聲說道。
蘇朵朵拿着面包的手一僵。
她看了看雙手,确實夠髒的,連她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然後,她從木椅上起身,朝洗手間走去。
等蘇朵朵洗完手回來的時候,走廊裏早已沒有男人的身影。
她坐回原來的位置,撕開面包袋,小口小口地蠶食着。
丁梓鈞站在拐角處,看着女孩兒坐在木椅上,縮成一小團,就像小雞啄食一般吃着手裏的面包,看上去有些可憐兮兮的。
莫名地,他的心頭被猛地一撞,有些酸澀從心底深處湧起。
他緊了緊手掌,朝着女孩兒緩緩走去。
聽到腳步聲,蘇朵朵猛地擡頭。
在看清對方之後,眼睛裏露出幾分訝然。但是眼底,卻有濃濃的欣喜悄然淌過。
“你不是已經走了嗎?”
她的嘴巴裏塞滿面包,臉頰鼓鼓的,倒是多了一絲可愛。
丁梓鈞拖過一把木椅,在女孩兒面前坐下,然後把手裏提着的塑料袋打開。
“你去買藥了?”
蘇朵朵看着他手中的藥盒,輕聲問道。
“是……給我買的?”
語氣裏帶着一絲不易覺察的期待。
丁梓鈞把藥膏擰開,取出棉棒,擡眸看向蘇朵朵,低聲開口。
“伸手。”
蘇朵朵順從地把手伸過去。
丁梓鈞握着女孩兒柔弱無骨的手,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就弄疼了她。
他把棉棒沾上藥膏,塗到她的傷口上。
原本不覺得怎麽疼,此時一碰到藥膏,傷口隐隐作痛。
“嘶!”
蘇朵朵一時不察,嬌呼出聲。
“很疼?”
丁梓鈞手一顫,擡眸看向她,漆黑的瞳眸裏染上幾許疼惜。
蘇朵朵唇角輕揚,柔柔地笑了笑。
“沒事,不疼。”
她的笑容平穩坦然,隐隐夾雜着一絲隐忍。
她應該在溫室裏恣意生長的,卻偏偏跑到這片荒涼貧瘠的土地上來。
看着女孩兒粲然明媚的笑容,丁梓鈞的心頭突然一軟,一股陌生的情潮席卷而來。
他沒有刻意壓抑,放任它翻湧升騰。
再次上藥的時候,男人的動作輕柔了許多。
他的目光虔誠,透着小心翼翼。
耳邊聽聞女孩兒抑制不住傳出的抽氣聲,手中的動作微頓。
在他沒有反應過來之前,把女孩兒的手放到唇邊,輕輕呼着氣。
皮膚上傳來溫熱的氣息,将傷口的疼痛抹平,惹得她心頭一陣發顫。
蘇朵朵看着男人的發頂,唇畔緩緩勾起一抹笑意。
是甜蜜,是幸福。
明明是堅毅果敢的性子,卻有一顆柔軟的心。
這個男人,她是真的不想放手了。
“喂。”
女孩兒喊他。
丁梓鈞擡頭看向她,眉間形成一道褶痕。
“我弄疼你了?”
蘇朵朵搖頭。
“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丁梓鈞松了口氣,眉心處擰成的疙瘩也舒展開來。
“只要不是軍事機密。”
也就是說,只要不是軍事機密,她都可以随便問?
蘇朵朵黛眉微挑。
“你對所有的女人都這麽慷慨大方嗎?”
還是……只有她一個人享受這種特殊待遇?
“這就是你的問題?”
丁梓鈞不置可否,反問道。
蘇朵朵笑了笑,眼神透着一絲慧黠。
“這是額外的。”
丁梓鈞抿唇。
“我只回答一個問題。”
“切!小氣!”
蘇朵朵撇了撇嘴,面上卻不見絲毫的氣悶。
“那個……”
丁梓鈞擡眸看她。
明明剛才膽子還挺大的,怎麽這會兒又吞吞吐吐的了?
“你以前……談過戀愛嗎?有過暗戀的對象嗎?”
蘇朵朵一口氣把話說完,然後目光灼爍地盯着男人的眼睛,等待着他的回答。
丁梓鈞微微錯愕,沒想到她問的會是這個問題。
只是……
“你這是兩個問題。”
男人面色平靜,看不出任何的情緒。
“我一塊兒問的,那就是一個問題。”
蘇朵朵下巴輕擡,帶着一絲耍賴的意味。
丁梓鈞唇角微勾,扯出一抹輕淺弧度。
許久之後,在女孩兒灼灼的目光下,緩緩開口。
“沒有,沒有。”
兩個問題,同一個答案。
蘇朵朵聽到男人簡單卻是最直接的回答,一直籠罩在心頭的那層陰霾終于煙消雲散了。
“那……”
她故意拖長聲音,靈動的雙眸染上黠慧。
“你覺得我怎麽樣?”
丁梓鈞心頭輕顫,睫毛傾覆,将眸底的情緒掩蓋。
“什麽怎麽樣?”
他明知故問。
“做你女朋友啊!”
女孩兒的聲音輕快,沒有絲毫的扭捏。
男人的心跳亂了節奏,纖長的睫毛顫了顫。
“這是第二個問題了。”
許久之後,他開口回答,聲音裏帶着一絲莫名的喑啞。
沒有得到男人的回答,蘇朵朵的好心情卻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
她看着男人那張俊臉,唇角勾起。
不回答沒關系。
反正,他們之間,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