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補救披風(上架一更) (1)
一旁的蘇夫人見那道人這等模樣,不由心中一緊,連忙問道:“哪裏錯了?如何錯了?”
“姻緣錯、命勢錯,全都錯。”
“這是何意?”蘇夫人滿臉憂色地追問道。
“這位小姐乃是鳳宿東宮之命格,一國之母的貴相,可是……可是為何會這般早早嫁人?她的姻緣這時候還不該到的。”那道人亦是一臉的憂色。
這道人的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變了臉色,心中暗道:‘鳳宿東宮之命格,一國之母的貴相’,這可不就是說蘇洛寧是皇後的命嗎?可是當今皇上已有皇後,而且年歲已老,那……那就是太子了……
在這一片靜默詭異的氣氛中,卻見司空澈緩步走到那道人的身邊,看着他淡笑開口道:“不如先生也為我測測命吧,我也想知道我的将來會如何。”
衆人頓時屏息看着司空澈,只見那道人盯着司空澈看了半晌,這才伸出手去摸司空澈的腕骨,這過程中那道人始終很沉默,只是臉上的表情有些深沉。片刻之後,只聽得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擡眸看向司空澈,開口道:“龍子貴胄,天命尊榮,雖有翔龍之兆,卻又有濃霧遮掩,難成真龍天子。”
說罷,他不再看司空澈,而是複又看向蘇洛寧,語重心長地道:“天命不可違,小姐好自珍重。”
那道人說完,見衆人皆是沉默不語,周圍空氣都仿佛凝滞了一般,便是拿起碟中的幾塊點心裝入袖中,同時口中道:“今日途中落腳偶遇幾位貴人,當真是一生難得之事,貧道已歇息罷,也該上路了,若方才之言沖撞了貴人,權且忘記吧,貧道就此告辭了。”
在場之人此時皆因着他的話而出神發愣,哪裏有人開口相應,那道人便執了拂塵離亭遠去,漸漸消失在衆人的視線中。
良久的沉默之後,只見蘇老太爺環視了一下衆人,然後沉着聲音道:“今日之事,在場所有人都要閉口不言,絕不可宣揚出去,若是讓我得知有人向外透露了哪怕一字半句,就別怪我手下不留情!”
他這聲音裏竟是隐隐透着殺氣的,衆人頓時心中一顫,他們本就畏懼蘇老太爺,此時聽他如此說斷不敢再生其他想法。
衆人又是歇了小會兒,方才重新上了馬車繼續趕路,并無一人再敢提起方才之事。但是口中不提,并不代表心中不想,對于方才那道人的一番言論,各人心中都是暗有思量。
及至傍晚時分,一行人終是趕到一個小鎮上,找了一間客棧落腳。
直到這時,司空澈和蘇洛寧二人之間才有空隙提起今日在那涼亭中發生的事情,蘇洛寧清楚司空澈心中對此事必定是十分在意的,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了。但是對于天數命運之事,她終究覺得有些缥缈,而且就算真的有天命,凡人又如何看得清摸得透?那道人又如何能斷言?
“還在為今日那道人的話上心?”蘇洛寧含笑看他。
司空澈擡眸看向淺笑淡然的蘇洛寧,這才隐去眸中幾分戾氣,但眉心仍是微折,“寧兒,我無法不在意,他話裏的意思……”
想他司空澈向來灑脫随意,從來不信神佛鬼怪、天數命運之言,若換了以前,他要是聽了這番話定是要把那道人好好奚落一番才罷,可是如今牽扯到蘇洛寧,他再也無法淡然處之,他無法不在意那道人的言外之意。
自己與寧兒的姻緣果真是錯的嗎?寧兒有皇後之命,自己卻無皇帝之緣,這命運之輪會把他們二人帶向何方?
就在司空澈皺眉沉思之際,卻聽得蘇洛寧道:“他話裏是何意,我們何須去理會,人的命數一生都在變化,豈是一個道人就可以看清的?莫讓他的話亂了你的心。”
司空澈伸手握住蘇洛寧的手腕,微一用力便是把她拉入自己的懷中,輕聲在她的耳邊道:“過去我不曾怕過這些,但是如今我卻是怕了,寧兒,他說得沒錯,要不是有了蘇绮蔓的逃婚,你本不會嫁給我的,他說你的姻緣未到,說不定你的姻緣……”她本來的姻緣會是司空景嗎?如果當初沒有逃嫁之事,蘇绮蔓如期嫁給了自己,那寧兒就成了自己的妻妹,或許在某一個場合,她會遇上自己的皇兄司空景,這……會是他們的緣分嗎?
卻見蘇洛寧擡手擰上司空澈的耳朵,開口道:“亂想什麽呢?照我看那道人就是在胡說,既然他說有天命,那世間所有發生的一切都是天命所為,蘇绮蔓的逃婚,我的替嫁,那都是天命,上天既然讓我嫁給了你,哪還有反悔的道理?是那道人道行不深,堪不透天命罷了。若他真有道行,為何連我已經嫁人的事情他都相不出來?就那樣一個道人你還相信他的話?”
司空澈聞言沉默了片刻,繼而緩緩笑道:“夫人所言有理,受教了。”
蘇洛寧這才退出司空澈的懷抱,道:“好了,路上走了這許多時候,你也該累了,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繼續趕路呢,照這路程來算,明天應該能在城門關閉之前回到京城。”
“既然寧兒都知道我累了一天了,不知今晚可否讓我去床上睡?”他正說着,卻見蘇洛寧眼睛微微眯起,目光不善,便緊接着道:“我保證老老實實的,絕不動手動腳。”
“王爺這保證我可不敢相信,你說話向來水分極大,作不得實的。”
司空澈盯着蘇洛寧轉身的背影,幽怨地開口道:“寧兒,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肯不折磨我啊?”
蘇洛寧也不回頭,徑自道:“我折磨王爺了嗎?什麽時候?”
“明知故問,你說我這個新郎官當得多冤枉呢,這都成親多長時間了,還什麽都沒做呢,這事要是說出去別人都不信。”
蘇洛寧是知道司空澈這人脾性的,你越是與他争辯他越是來勁,蘇洛寧索性也就不理他,任他自己在那裏哀怨一會兒也就罷了。
而司空澈此時也只是說說而已,他可沒打算真的在客棧裏補上他跟蘇洛寧的洞房花燭夜,怎麽也得等到回京之後……
……
次日早起,天氣依舊陰冷,一行人卻仍是上路回京,馬車趕得比昨日略快了些,大家都想趕緊回去,也免得這般在路上迎風奔波。
而此時的皇宮中,皇帝方才下了早朝回到自己的寝宮。
“皇上,下官前來複命。”墨玉鋪成的大殿跪着一黑色勁衣的男子,微微低着頭看不清面容。
“起來吧。”
“謝皇上。”
“事情辦得如何了?”低沉威嚴的聲音在殿中回響。
“皇上放心,事情都已辦妥。”
“朕交代的話,那道人可全都說了?”
“一字不漏,全都說了。”
“澈王聽完之後有何反應?”
“澈王殿下當時并未說什麽,只是面色有些難看,想來是把那話聽到心裏去了。”
皇上聞言淡淡一笑,滿意道:“聽到心裏去了就好,這件事辦得不錯,朕會吩咐人賞賜你的,你先退下吧。”
那人卻是不走,“屬下還有一事禀報。”
“何事?”
“那意圖謀反的鳴瑤閣閣主昨夜逃走了,現下太子正帶人搜捕。”
那端坐在玉階之上的皇帝聽聞此言,似乎并無甚意外,也無多少在意,只語氣清淡地道:“逃了就逃了吧。”
吩咐那人退下之後,皇帝獨自一人坐在大殿之上,接着便是一陣壓抑的咳聲傳來,回蕩在整個大殿之中。他擡手捂着發痛的胸口半倚在座上,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要不然也不會這般着急着使出這許多手段,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司空澈鍛煉成一個稱職的皇位繼承人……
蘇家的一衆人終是在天黑之前趕回了京城,蘇洛寧和司空澈先是送了蘇老太爺回蘇府,在蘇府用罷晚膳之後才又動身回去澈王府。
“我去送送你們。”見蘇洛寧和司空澈起身,蘇绮蔓亦是連忙起身看着他們二人道。
蘇绮蔓之前可沒有跟自己這麽客氣過,還親自送自己出府,蘇洛寧心想,她定是有話要跟自己說的。
果不其然,正如蘇洛寧所猜想的那樣,剛出了後院,蘇绮蔓便把她拉到一處偏僻的地方,小聲開口道:“寧兒,你能不能……幫我跟明朗少将軍見上一面?一面就行,我有些話要跟他說。”
蘇洛寧聞言心中暗自嘆了一口氣,她道是什麽事兒呢,原來蘇绮蔓對趙明朗仍舊沒有死心,她這個姐姐可真是夠奇葩的,前段時間剛剛經歷的那許多的事情,驚心動魄的,這剛剛消停還沒有多長時間呢,她就一心只想着這事兒了。
其實要幫她跟趙明朗見上一面也不是很難,只是自己之前畢竟已經答應過趙明朗了,要幫他跟蘇绮蔓說清楚,自己此時要是再答應蘇绮蔓豈不是對趙明朗背信棄義了。而且,她也看出來了,趙明朗對蘇绮蔓是真的一點心思都沒有,蘇绮蔓再這麽糾纏下去,只能讓趙明朗越來越讨厭她而已。
心中一番思量,蘇洛寧這才緩緩開口道:“不是我不想幫你,只是上次那明朗少将軍已經當着你的面把話說得那般絕了,你如今再上趕着去見他,豈不是大跌面子嗎?你說你,要相貌有相貌,要才華有才華,還有那麽多男子排着隊只等着見你一面,你幹嘛拉低自己跟他耗啊?”
“我只是想見他一面,跟他說幾句話,他若是還……”蘇绮蔓咬唇,“若是還拒絕我,我就再也不糾纏他了。”
蘇洛寧終是無奈道:“好吧,我試試,不過他願不願意見你我就不敢保證了,你等着我的信兒吧,他要是願意見你,我會派人來接你的。”
“嗯,謝謝寧兒。”蘇绮蔓這才笑出來,緊接着又趕緊道:“哦,對了,你也別那麽着急,等過幾天再跟明朗少将軍說吧,那時我臉上的傷應該也好了。”
蘇洛寧心道:我着急什麽?着急的是你才對吧,皇後的氣還不知消了沒有呢,你這就動了春心,要是被皇後知道了,只怕又要生出事端。
“行,我知道了。”
“嗯,好了,走吧,我送你出去。”蘇绮蔓一邊挽上蘇洛寧的胳膊,一邊道。
蘇洛寧卻道:“行了,別送了,你回房休息去吧,這一路上也辛苦了。”要不是為了跟自己說明朗少将軍的事情,她哪裏會送自己?
“那好吧,我就先回去了,你自己慢點。”
“嗯,去吧。”
蘇洛寧言罷,便是往前走向等在那裏的司空澈,司空澈見蘇绮蔓轉身走了,不由含笑問蘇洛寧道:“她跟你說什麽了?”
“你猜猜看。”
“嗯……”司空澈略想了一下,應道:“明朗的事情?”
蘇洛寧笑着點頭,“可不就是,她對明朗少将軍還沒死心呢。”
“我說你這姐姐腦子是不是有坑啊,明朗上次都已經跟她說得那麽清楚了,她怎麽還是不死心啊?且不說這個,這逃婚的事情剛過去多長時間啊,難道她就不怕母後再把她抓起來,弄進什麽陰暗的小黑屋裏啊?她這才剛跟一個男人私奔沒多久呢,就已經對明朗這般無法自拔了?你這姐姐的心性轉變得可真是夠快的。”他也真是夠佩服的。
“其實她就是被寵壞了,接受不了別人拒絕她的感覺,不過她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也是正常。”說到這裏,蘇洛寧擡手輕拍了一下司空澈的手臂,“這件事就交給你了,你去跟明朗少将軍說蘇绮蔓想見他,聽他怎麽回複。”
“差我辦事啊,那報酬呢?”司空澈說着便是把手攤開伸到蘇洛寧的面前。
“事成之後再給。”
“我可以指定報酬嗎?”
“不可以。”
“寧兒,我想……”
“別想。”
“……”
連續幾天陰沉寒冷的天氣之後,被烏雲遮蓋了很久的太陽終于露出頭來,在這樣寒冷的天氣裏,溫暖的陽光越發顯得珍貴起來。
光照樹影,湖面水色粼粼,擡頭往上看,頭頂蒼穹晴藍一片,那種純粹的藍色簡直美得醉人,讓人不由将呼吸都放緩了些。
這樣好的天氣,讓人的心情也不由好了起來,蘇洛寧半倚在窗前,舉目看向那一碧如洗的天空,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就在此時她不做防備之際,有人驀地從背後攬住她的腰身,把下巴抵在她的頭頂處緩緩摩擦。
“下朝了?”
司空澈輕輕嗅了一下她發間的清香,低聲道:“嗯,不過等會兒還要出去。”
“怎麽了?”
“父皇交給我一趟差事,得離京一段時間。”
“哦。”
“哦?”司空澈的尾音上揚,帶着某種危險的意味,“就這樣?你都不問問我要離開多長時間?”這反應也太平淡了吧。
蘇洛寧轉過身看向身後的司空澈,“那你要離開多長時間?”
“大概六七天吧。”
所以,他口中的‘一段時間’指的是‘六七天’?那這一段時間可真是夠‘長’的。
“那……早去早回。”
“就這四個字?”司空澈挑眉。
“嗯……一路順風?”
司空澈終是無奈嘆氣,狠狠地把蘇洛寧擁入懷中道:“你這個狠心的丫頭。”
蘇洛寧微微一笑,擡手環上司空澈的脖頸,同時在他的耳邊輕聲道:“我會想你的。”
司空澈心中一動,低頭吻上蘇洛寧的紅唇,放肆了半晌這才依依不舍地放開,“等我回來。”
蘇洛寧本是有些好笑,又不是一年半載不回來了,只不過是六七日的功夫而已,很快就會過去了,可是等她看清司空澈眸中隐忍的神色時,她心中不由一震,這個男人有多舍不得自己,她看得一清二楚。
微微踮起腳尖,蘇洛寧在司空澈的側臉上輕然落下一吻,“我等你回來。”
司空澈這廂收拾好東西,正要走,蘇洛寧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連忙出聲喚住了他,“有一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你說。”
“我想帶岚晴出去走走,她一直悶在那個小院子裏,終究是不太好。”她這幾次去看岚晴,都可以看得出她并不是不渴望出去逛逛的,對于一個年華正好的女子來說,怎會不渴望外面的世界呢?
司空澈沉吟了片刻,再開口時語氣中仍是有所顧慮,“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岚晴她跟別的女子不同,而且她還有病在身,萬一要在外面犯起病來……”
“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她的。”
“那……好吧,如果她願意出去走走的話,我不反對。”也許寧兒說得對,這些年自己把岚晴安置在那個小宅子裏,的确是保護了她,可在一定程度上也限制了她,也許這也是她一直都走不出當年陰影的原因之一。
“對了,蘇绮蔓的事情,我幫你問過明朗了,他不願意見她。”
蘇洛寧點頭,“預料之中的事情。”趙明朗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哪裏肯跟她見面呢。
送司空澈離開之後,蘇洛寧便讓人準備了馬車,前去找岚晴。對于岚晴,蘇洛寧不僅是出于她是司空澈的妹妹的緣故,才對她加以照顧,更多的是她跟這個女子很合得來,無論是聊天還是別的什麽都很投契。當然,她也很同情她的遭遇,便又添了幾分疼愛在其中。
所以她才會向司空澈提議讓岚晴出來走走,她若是不出來,一輩子就只能把自己困在那個小院子裏,世間的很多事情她都感受不到,除了司空澈給予她的親情,以及照顧她的平嬷嬷給予她的關愛,她所能記起的都是這世間的惡,感受不到一點美好,這般在世上走一遭豈不是太苦、太不值得了嗎?
馬車停下,寄雨一手撩起流蘇垂簾,一手扶着蘇洛寧下了馬車。待蘇洛寧站定,寄雨上前扣響銅環,不多時裏面傳來婦人謹慎的詢問聲,“是誰?”
蘇洛寧上前一步出聲道:“是我。”
那婦人聽出是蘇洛寧的聲音,連忙開了門,恭請她進入,“見過澈王妃。”
“平嬷嬷,我也不是第一次來了,您不用這麽客氣。”
婦人低頭應了,接着道:“我這就去禀告小姐,說您來了。”說罷,便是快步向後院走去。
不多時,岚晴親自迎了出來,看着蘇洛寧,眸中盈着淡淡的笑意,“寧姐姐來了?”因為岚晴覺得叫洛寧‘姐姐’更親切些,所以便一直這般稱呼了。
“今天天氣這般好,想着來看看你。”
眼前的少女依舊清瘦,弱不勝衣的孱弱感讓人不由憐惜,但她又分明是笑着的,那種笑清澈明朗,就好像雪山之上太陽映出的耀眼光芒,叫人心生向往。
岚晴聞言不由擡頭往天上看了一眼,只覺陽光燦爛得耀眼,嘴角亦是不由勾起一抹淺淡的笑容,“是啊,今天的天氣真好。”
“晴兒,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什麽?!”岚晴驚訝地看着面前的蘇洛寧,那表情就好像自己聽錯了什麽。
“我是在問你,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我……”岚晴正在猶豫之間,卻聽得一旁的平嬷嬷擔憂地道:“這恐怕不行,小姐她不适合出去。”
“不試試怎麽知道适不适合?”自從司空澈把岚晴解救出來之後,就一直把她安置在這裏,岚晴從未主動說過要出去,司空澈也就以為她不想出去、以為她害怕出去,其實岚晴未必有他們想象的那般脆弱。
只見得蘇洛寧輕握住岚晴削瘦的小手道:“你想要出去嗎?”
“我……哥哥他怎麽說,他同意嗎?”
“他同意,他說只要你願意,他不幹涉。晴兒,關鍵在于你怎麽想,你想不想出去?”
岚晴又是低頭思索了片刻,等她再擡起頭來的時候,眼中已滿是堅定,“我想,我想出去看看。”
她知道這幾次蘇洛寧來看她的時候,都有意無意地想要引她出去看看,她以為自己是害怕出去的,可是當蘇洛寧提出來的時候,她不僅不害怕反而有一種期待。或許之前自己并不是沒想過要出去,只是自己把這個想法壓在心底,不敢觸碰,不敢說出口。
“小姐,你确定嗎?”平嬷嬷是滿心的擔憂,她家小姐不同于常人,有過那樣的經歷之後,她還能正常地面對人群,尤其是……男人嗎?
“我确定,平姨,我想出去看看。”這麽多年過去了,自己一直都呆在這個宅子裏,從未踏出去過半步,對于宅子之外的世界她如何能不好奇呢?
蘇洛寧亦是轉頭看向那平嬷嬷道:“平姨若是不放心的話,就跟我們一起出去吧。”
只見那平嬷嬷搖頭道:“算了,我就不去了,小姐就勞煩王妃照顧了。”
“平姨放心,我會照顧好晴兒的。”
日光晴暖,金黃色的陽光灑在行走于街市的衆人身上,亦是灑在那并肩而行的兩位女子身上,一個隽雅絕色,一個玲珑高潔,站在一起格外地賞心悅目。
蘇洛寧看似慢行閑聊,其實時時刻刻都在注意着身旁的岚晴,她擔心她會有不适的感覺,但是還好,只除了一開始接觸人群時她有些緊張,現在已經表現得很自然了,也沒有任何害怕排斥的跡象。
對于岚晴來說,現在眼前的一切都是新奇的,就算是以前沒出事的時候,她也只能呆在皇宮裏,不能得見外面的景象,眼前這樣的熱鬧繁華似乎只能從書上窺得一角,沒想到今日她竟也親眼見識了。
眼看着前面就是自家的成衣鋪了,蘇洛寧側頭對着岚晴一笑,輕聲道:“今日實在是一個值得慶賀的日子,我得送你一件賀禮才是。”
岚晴亦是笑道:“要說送禮也得是我送給寧姐姐你,作為謝禮,怎麽就成了你送我了?”
“行了,你就跟我走吧。”說着,蘇洛寧就是拉起岚晴的手向自家的成衣鋪子走去。
那鋪子裏的龐掌櫃見是蘇洛寧來了,連忙含笑迎了上來,“二小姐來了?”說話間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站在蘇洛寧身邊的岚晴,心中不由疑惑,這女子是誰啊,怎麽以前從來沒有見過?應該不是京城人士吧。
“成家的布匹應該都已經送來了吧?”
“是,已經送來了,小姐要去看看嗎?”
“嗯,你忙吧,我自己去看。”
說完,蘇洛寧就牽着岚晴直接去了後面的庫房,但見庫房裏已經堆滿了布匹,蘇洛寧上手一摸,心中暗道:成悠揚果然是個守信用的,這布的确是不錯。
然而轉而看向一旁的岚晴,“挑挑看,有沒有喜歡的,等會兒我讓人給你做件衣裳,就當做是這麽多年來你第一次出門的賀禮。”
岚晴知道蘇洛寧是做生意的,但這是她第一次親眼看到蘇洛寧經營的鋪子,眼前的一切都讓她對蘇洛寧生出些崇拜的感情來,她雖然久不出門,但也知道一個女子抛頭露面的不容易,商場詭谲,寧姐姐與那些男子相争,定是吃了不少的苦的。
“那我就不客氣了。”岚晴說着就真的開始認真挑選起布匹來。
等岚晴選定中意的布匹之後,蘇洛寧就開始為她量尺寸,因為擔心岚晴會排斥別的人觸碰她,所以量體的事情是由蘇洛寧親自來的。
量好尺寸之後,蘇洛寧便是仔細吩咐了鋪子裏的師傅,關于樣式什麽的,她都一一吩咐好了,這才準備帶岚晴往別的地方去逛。
然而就在她們準備離開之際,蘇洛寧卻隔着門簾聽到外廳裏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疑惑之下,蘇洛寧轉頭對岚晴道:“先讓寄雨在這裏陪你坐一會兒,我出去看看,很快就回來。”
岚晴颌首淡笑,“沒關系,你去吧。”
蘇洛寧這才邁步走了出去,凝眸一看,原來那人竟是趙明朗的母親,将軍府的夫人,自己曾經在宮中的宴會上見過的。
“這不是舅母嗎?”蘇洛寧含笑出聲道。
那趙夫人聞言愣了一下,亦是朝蘇洛寧的方向看過來,随後緩緩笑道:“澈王妃?這原來是蘇家的鋪子啊,我竟一點不知道。”
“可不就是蘇家的鋪子嗎,我今日陪一位好友過來裁衣,聽到外面舅母的聲音,便出來見禮了。舅母是來做衣裳的嗎?”
“哪裏是來做衣裳的,你看這……”卻見趙夫人把手中的玄色披風遞到蘇洛寧的面前。
蘇洛寧接過披風仔細一看,卻原來那披風上劃了一道口子,劃痕正好裂開披風上所繡白鶴的半邊翅膀,蘇洛寧無不惋惜道:“這繡功太精致了,這般毀了着實有些可惜。”
“可不就是這個理,我也是覺得太可惜了,就過來看看,看看你們這鋪子的師傅、繡娘有沒有辦法可以補救。”
蘇洛寧了然,随即轉頭看向站在那裏的龐掌櫃,詢問道:“将軍夫人的這件披風可有辦法補救?”
龐掌櫃搖頭,“剛才我已叫鋪子裏所有的裁縫和繡娘都過來看了,他們都說沒有辦法。”
蘇家鋪子裏的這些裁縫、繡娘相對來說都比其他鋪子裏的做活兒要精巧些,如果他們都說沒有辦法,那其他鋪子裏想必也不會有補救之法。
将軍夫人亦是明白這個道理,不由皺了眉頭道:“哎,真是可惜了,這是老爺最喜歡的一件披風,還是皇上賜下來的,如今弄成這樣,回去少不得要發一頓脾氣了。”
說罷,她擡眸看向蘇洛寧,嘆氣道:“既然沒辦法就算了,我也不耽誤你了,你且去忙吧。”
眼看着将軍夫人就要走出去,蘇洛寧的腦海裏突然想到一人來,忙道:“舅母等一下,說不定有個人可以一試。”
将軍夫人聞言轉頭看向蘇洛寧,目光疑惑。
只聽得蘇洛寧對旁邊的龐掌櫃吩咐道:“你派人去蘇府請五小姐過來。”
“五小姐?”龐掌櫃聞言亦是十分不解,叫五小姐過來做什麽?她能補救将軍夫人的披風?
“你且叫她過來試一試,能行自然是好,不能行最起碼試過了,也不遺憾。”
“是,我這就吩咐人去。”
龐掌櫃雖然這樣應着,但心中到底不信,鋪子裏的這些繡娘都是他親自找來的,她們的技法有多高巧,他是再清楚不過的了,可以說她找來的這些繡娘都是京城裏最好的了,如果她們都沒有辦法的話,那一個深閨裏養尊處優的小姐能有什麽辦法?不過,既然二小姐都這樣吩咐了,那就權且一試呗。
沒過多久的功夫,龐掌櫃派去的人便是把蘇雪彤給請過來了。直到站在蘇洛寧的面前,蘇雪彤整個人還是有些懵遭遭的,她到現在也還不知道蘇洛寧為什麽會派人把她接到鋪子裏來。
蘇洛寧也不急着向蘇雪彤道清原委,先是對那将軍夫人道:“這是我娘家最小的妹妹,雪彤。”
繼而又對蘇雪彤道:“這位是趙将軍的夫人。”
趙将軍的夫人?那不就是皇後娘娘的嫂子?蘇雪彤愣了之下之後,連忙慌慌亂亂地行禮,“見……見過夫人。”
“行了,免禮吧,都不是外人。”
蘇洛寧介紹過之後,這才對蘇雪彤道:“是這樣的,夫人她有一件披風被刮壞了,你看你有沒有辦法可以補救一下。”蘇雪彤的繡功她是見識過的,比這鋪子的繡娘只好不差,正因為想起了這個,她才想着讓蘇雪彤過來試一試。
蘇雪彤仔細看了一下那披風上的裂痕,随即點頭道:“可以,我有辦法補救。”
将軍夫人一聽她這話,立即高興道:“你果真有辦法補救?”
蘇雪彤本來信心滿滿的,但是見将軍夫人這般期待又高興地看着自己,心裏不由打起鼓來,将軍夫人這般高興,想必這件披風對她是極重要的,萬一自己要是補救不好,那豈不是罪過了?
一旁的蘇洛寧把蘇雪彤的這番變化都看在眼裏,便是擡手輕輕拍上她的肩膀,“你不用緊張,權且一試罷了,就算最後不成功,舅母也不會怪你的。”
将軍夫人聞言,忙點頭道:“對,你且試一試,不成也不要緊,死馬當活馬醫了。”
既然将軍夫人都這樣說了,蘇雪彤便也放輕松了些,點頭道:“好,我試一試。”
不多時,龐掌櫃把蘇雪彤所需要的針線等全都拿了過來,蘇雪彤當即就坐在鋪子的前廳裏穿針引線起來。
但見她纖手執起繡花針,靈巧地上下穿梭,一雙眼睛緊緊盯在繡案上,神情極其專注,而且下針既快又穩,手法令人眼花缭亂。在一旁看着的蘇洛寧也是暗自驚嘆起來,她雖然知道蘇雪彤繡法精湛,但是這般親眼看下來,也不由心生佩服,這樣的功夫絕非是一朝一夕能練成的。
漸漸地,前廳裏的人開始多了起來,不僅來往的客人在一旁圍觀,就連鋪子裏的裁縫、繡娘都圍了過來,所有人都被蘇雪彤精巧的針法給吸引了。
此時的蘇雪彤卻是專注極了,她完全注意不到身邊漸漸聚集了這麽多人,她全付身心只專注于手下的針線,此時的她全然不見了素日的平庸怯弱,反而周身籠罩着一種格外吸引人的光芒。
蘇洛寧想,或許蘇雪彤只是被所有忽視得久了,久到她自己也漸漸認為自己是極為平庸的一個人,哪裏會注意到其實她自己也有一個別人無法企及的才能呢?
“好了。”
随着蘇雪彤的松氣,其他圍觀的人面上俱是不由露出贊嘆之色,但見那披風上原本被刮壞的地方,此時竟被修補得完好如初,一點也看不出曾經被損壞過的痕跡。
“你的手真是太巧了,這可真一點兒都看不出來。”将軍夫人走上前拿起披風仔細地看着,口中不由贊嘆出聲。
直到這時蘇雪彤才注意到周圍有這麽多人都在看着自己,面上頓時通紅,雙手不安地攪在一起,不由自主地起身走到了蘇洛寧的身後,試圖避開衆人的目光。
蘇洛寧知道蘇雪彤不善言談,于是對着那将軍夫人笑道:“既然補救好了就行,要不然這麽好的一件披風毀了還真是夠可惜的。”
将軍夫人歡喜地點頭,擡眸看向躲在蘇洛寧身後的蘇雪彤,笑道:“還要謝謝令妹呢,手藝可真巧。”
又是一番客套,将軍夫人這才留下報酬,拿着披風離去了。
蘇洛寧從将軍夫人留下的報酬裏取了一半遞給蘇雪彤,“給你。”
蘇雪彤只驚訝地看着蘇洛寧,也不伸手去接。
“這是鋪子裏的規矩,報酬的一半留給繡娘,這是你應得的,拿着吧。”
蘇雪彤這才接過蘇洛寧手中的銀子,緊緊攥在手裏,似乎怕它跑掉了一般。這種感覺對于蘇雪彤來說實在是新奇,這還是她第一次通過自己的手藝賺到銀子呢,這跟她從母親那裏拿到例銀的感覺完全不一樣。總之,就是很好。
見蘇雪彤這般模樣,蘇洛寧不由一笑,同時心裏也有些感慨,她這個妹妹之所以如此怯弱、自卑,大概是遭人忽視太久了,其實她哪裏就有那麽差呢?
“雪彤,你願不願意為鋪子裏做些繡活兒?報酬我會照例給你的。”
蘇雪彤眼睛瞬間明亮了一下,可緊接着面上就現出不自信的神色來,“我……我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