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白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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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下了一天一夜的雨,鋼鐵叢林淹沒在雨霧間,逐漸模糊不清。傍晚時分,雨勢稍小,泥濘的雨水流向四面八方,老城區裏也有三兩行人出來走動。
雨水壓下了夏季的燥熱,但上了年頭的老樓裏依然彌漫着一股陳腐的氣味。兩棟老樓中間的小巷裏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紙殼箱,箱子上面蓋着一把舊雨傘,透過雨傘的縫隙可以看見裏面蜷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白狐,正趴在箱子裏躲雨 。
雨水已經在泥土磚上積起薄薄一灘,沾濕了箱底。小白狐的絨毛略微濕潤,它抖了抖蓬松的尾巴,從箱子裏探出了小腦袋。
小巷不遠處,一個年輕人撐着雨傘匆匆路過,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單衣,手臂卻搭着一件長袍,隐約能看見袍上繡着細微花紋。
小白狐努力鑽出小半個身子,盯着年輕人的身影,歪頭——下一秒,年輕人停住腳步,看見了角落裏的紙箱,以及那個小白團子。
“……狐貍?”
楊垠慢慢走過去,蹲在了紙箱前,“這裏哪來的白狐?”
他面色詫異,猶豫着伸出手,想摸摸這只小白狐。
“吱。”
小白狐用毛茸茸的大尾巴裹住自己,往紙箱裏縮了縮,只露出一對黑溜溜的眼睛和軟乎乎的狐耳。
楊垠:“……”
楊垠眼睛一亮,輕咳一聲,又在身上掏了掏,掏出一張明黃的符紙。
符紙上有朱砂繪成的複雜圖案,小白狐懶洋洋地眯了下眼睛。
楊垠兩指夾着符紙,在小白狐面前晃了晃,發現符紙毫無動靜,便松了一口氣:“不是妖,還真是只狐貍啊。”
他收起符紙,又把紙箱蓋子打開一點,好讓自己能更清楚地看見這只小狐貍。
小狐貍渾身雪白,不過巴掌大,狐耳軟軟垂落,黑寶石般的眼睛濕漉漉的——還有一條蓬蓬的,可以包住整個身子的大尾巴。
“你跟我回家吧,”
楊垠道,“不會丢掉你的。”
“……”
小白狐好像聽得懂他的話,蓬松的大尾巴松開一點,怯生生地露出了小腦袋。
楊垠小心翼翼伸出一只手:“雖然我不知道能不能養狐貍,但你應該是被人遺棄在這裏的吧?我會好好對你的。”
小白狐睜着圓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看了好幾秒,好像在判斷眼前的人值不值得相信。片刻後,它慢吞吞地擡起一只爪子,搭在了楊垠的手心上。
小狐貍的爪子也是軟綿綿的,像蓬蓬的。楊垠還沒反應過來,小白狐就從紙箱裏一躍而出,噠噠噠地蹿到了他的肩膀上。
蓬松的大尾巴掃到臉上酥酥癢癢的,楊垠扭過頭,看見小白狐已經乖乖巧巧地蹲坐在了自己肩膀,朝自己一歪小腦袋。
“吱。”
楊垠:“……”
他沒忍住笑了出來,又把這只小白狐輕輕捧起,道:“這樣會被人發現的,等一下,我把你藏起來。”
白狐小小一團,還毛茸茸的,楊垠兩只手就能包攏住。它好像特別聽話黏人,一見楊垠伸手就自己跳到了他懷裏,抖了抖蓬松的毛毛。
楊垠抖開剛才搭在手臂上的袍子,用衣袍将小白狐裹成一個團子,然後抱在懷裏,擡傘走出了小巷。
他的家就在不遠,是一棟老舊的單元樓。樓道沒有窗戶,只有一盞昏暗的黃燈,拖長了漆黑的影子。
“小楊,今天回來得這麽晚啊。”
楊垠住在三樓,對面一戶人家房門開着,一個中年女子從門後探出頭,對他一笑。
“我今天炖了豬蹄,待會給你送點。”
“哎,謝謝李姐!”
楊垠沖她道謝,李姐看了眼他懷裏的一包衣服,“喲”了一聲:“你的衣服裏是有什麽東西嗎,剛才好像動了一下。”
楊垠趕緊低頭,發現原本安靜的小狐貍忽然亂蹭了起來,眼看要從袍子裏蹭出一個小腦袋了。
“沒有啊,”
楊垠連忙轉身面對自家大門,又一只手把不安分的小白狐摁了回去,“我進屋了,李姐再 見。”
他一邊說着一邊鑽進了屋子裏,李姐也并沒在意,扭頭回屋了。
楊垠家裏只有他一人住着,他才一進門,小白狐就從那堆袍子裏鑽了出來,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圈,輕盈盈地跳到了沙發上。
幾十平的小屋布置得相當淩亂,四周散落着一些明黃符紙,還有各種奇形怪狀的小器具。小白狐在沙發上跳來跳去,踩中一個小鈴铛,盯了幾秒,突然咬了鈴铛一口。
“哎,別咬!那個吃不得!”
楊垠趕緊跑過去,把小鈴铛從小白狐嘴裏奪了過來,“是餓了嗎,我看看有沒有什麽你能吃的。”
小白狐輕輕“吱”了一聲,乖巧地在沙發上趴下來,豎起一對小狐耳。
楊垠收了鈴铛,又把一直拿在手上的袍子抖開。那是一件雪白的長袍,領口繡着一個特殊的符文,有點像是道袍。
他把袍子挂在衣架上,又從口袋裏取出一個證件,随手丢到了茶幾上。
小白狐有點好奇地跳到茶幾上,看見證件正面印着楊垠的照片,還有“特設處”、“初級捉妖師”等字樣。
對面的李姐已經給楊垠送來了豬蹄湯,楊垠站在門口和她聊了幾句,關門時就發現小白狐不知什麽時候又溜到了自己腳邊,正咬着自己尾巴轉圈圈。
“吓我一跳,你差點就被發現了。”
楊垠把它抱起來,又放到了沙發上,“不知道你是什麽品種的狐貍,要是讓別人看到,可能還會有麻煩呢。”
小白狐輕輕拍了他一爪子,不知道是不是不高興被他抱來抱去。
楊垠只覺得這只小狐貍格外可愛,又忍不住揉了揉它雪白的絨毛,道:“明天得帶你去特設處,我們這種人養寵物還得檢查登記的……算了,反正你也聽不懂,明天再說吧。”
他說着便從屋子裏找出一些舊棉絮,給小白狐搭了個小窩,又用手機搜了些養狐貍的相關資料,跑到廚房做飯去了。
廚房響起乒乒哐哐的聲音,小白狐盯着自己的新窩看了幾秒,屈尊纡貴地擡起一只小爪子,慢吞吞地鑽了進去。
它在舊棉絮裏挑挑揀揀好一會,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窩下,又偏過小腦袋,看着不遠處楊垠的背影。
真奇怪啊。
狐妖蘇獨懶洋洋地想。
好久沒碰見這樣的人了。
——這個收養了自己的年輕人在旁人看來可能只是個平平無奇的捉妖師,但在蘇獨眼裏,他的周身卻籠罩着一層燦爛的金光……那是千萬功德加身,前世有大造化之人才能擁有的金光。
蘇獨跳出小窩,踩着小步子溜溜達達到了楊垠身邊。
正在做飯的楊垠感覺到有什麽毛茸茸的東西在蹭自己的腳,一低頭對上小白狐黑溜溜的眼睛,便笑着把它抱了起來。
“餓了嗎,知道自己找吃的了。”
小白狐在楊垠手心裏蹭蹭,沖他“吱吱”叫。
他沒想到自己會這麽不走運,沉睡千年力量尚未複蘇,結果剛一醒來就被楚原那個瘋子用陣法困住,光是從陣法裏逃出就耗費了他大半妖力,現在只剩下這麽這麽一點,化成人形都艱難,還維持不了太長時間。
雖然這個捉妖師法力低微,但他身上的功德金光對自己大有助益,随便蹭一蹭,也能幫他恢複妖力。
楊垠道:“我不知道你能吃什麽,要不湊合嘗一點?”
他用筷子夾出幾塊肉,給小白狐放到一個碟子上。小白狐明顯有點狐疑,試探着伸出一爪子,湊近嗅了嗅,又舔了一小口……大尾巴一甩,噠噠噠地跑開了。
楊垠“哎”了一聲,端着碟子追出去,看見小白狐飛快地鑽進自己的窩裏,把自己蜷成了一個軟乎乎的白團子。
楊垠:“……有,有那麽難吃嗎,我覺得還好啊?”
小白團子一動不動,不理他。
楊垠戳戳小白團子,小白團子絨毛炸起,沖他“吱”了一聲。
超兇。
楊垠無奈,只能把碟子端回廚房。從李姐送來的豬蹄湯裏夾了幾塊瘦肉,又盛了點湯,重新端到小白狐面前。
“沒辦法了,你湊合一點,明天我去買……買狗糧好了。”
n bs 楊垠喃喃道,“剛剛一查,說養狐貍和養狗差不多呢。”
蘇獨:……
你才是狗呢,小東西。
小白狐大尾巴一甩,又把自己裹成了一個圓滾滾的糯米團,這下連狐耳都不露出來了。
楊垠發現小狐貍不樂意搭理自己了,只好胡亂地揉了它一把。回去吃了自己的晚飯,又搬了一堆莫名其妙的材料到房間裏,不知道在鼓搗些什麽。
他這一鼓搗就鼓搗到了深夜,屋子裏只有房間漏出燈火,客廳安安靜靜的,一片漆黑。
時間流逝,牆壁上的鐘表也在緩慢游走,當時針定在十二點時,一直安安靜靜趴在小窩裏的蘇獨睜開了眼。
白狐在夜色中眼睛是漂亮的紅色,如一簇跳動的火焰。它慢吞吞地舔了舔爪子,歪着腦袋看向不遠處的大門。
與此同時,楊垠也從房間裏走了出來——他聽見了外面的腳步聲。
“這個點了,外面怎麽還有人?”
楊垠警惕地盯着屋外,也許是捉妖師的習慣,他手中還有一柄系了紅繩的桃木劍。
深夜十二點,老舊單元樓的樓梯上響起奇怪的腳步聲,那腳步聲離楊垠的家門很近,且持續不停,好像是有人在他家門口不斷徘徊。
楊垠沒有注意到小窩裏的白狐已經蹲坐了起來,他一個人走到門前,一手持劍,一手持符,慢慢靠近貓眼,眯起眼睛往外瞄——
對上了一雙充滿血絲的,瞪大的眼睛。
楊垠:“!”
他被吓了一跳,卻也在瞬間認出那雙眼睛——正是住在他對門的李姐李霞。
“李姐!”
楊垠立刻破門而出,只見樓道間昏黃的燈光不斷閃爍,李霞家門大開,而她本人也出現在了四樓的樓梯上——就像一具被控制了的傀儡,臉色慘白地往樓上走去。
“等等,別上去!”
楊垠大驚,持劍就沖了上去。他的速度不慢,李霞卻更快,轉眼消失在了漆黑的樓道間。當楊垠跑到四樓時,她又莫名出現在了五樓的樓梯上。
樓道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只有李霞慢吞吞地低頭往上。楊垠一路追趕,卻怎麽也追不上——當他腳步不停地跑到頂樓,氣喘籲籲撞開天臺大門時,李霞正麻木地爬過天臺欄杆,眼看就要從十樓跳下。
“李姐!別跳!”
楊垠立刻甩出一道符,符紙如電,扯住了李霞即将墜落的身形。楊垠見得手了,半口氣不敢喘,沖上前去就要把李霞拉下來——
就在他的手碰到李霞的一瞬間,李霞的頭顱突然擰過一百八十度,對他露出一個陰森森的冷笑。
“你去死吧。”
女人陰寒尖利的聲音從李霞喉嚨裏擠出,刻意拖長的音調更是說不出的瘆人。楊垠瞳孔一縮,眼睜睜看見李霞臉上生出黑羽,嘴巴扭曲拉長,變成了雕一般尖銳的喙。
這一幕實在是駭人,楊垠悚然放手,然而已經晚了——李霞背後展開巨大雕翼,飓風狂卷,楊垠應接不及,身體如斷了線的風筝被高高抛起,又猛的從十層高樓上甩了下去!
狂風如刀,刮得楊垠身上鮮血狂飙。他噴出一大口血,耳邊嗡鳴不止,卻依然能聽見李霞尖利至極的狂笑。
“我潛伏在你身邊三個月,為的就是這一刻!哈哈哈!該死的捉妖師!我要食你心肝,吞你肺腑——!”
那一刻楊垠的五髒六腑都在震蕩,他的眼前天旋地轉,拼命想抓住什麽東西,身體卻不斷下墜……突然間,一只修長的手搭在他肩上,有人在他耳邊輕笑一聲。
風聲驟停,仿佛有一把利刃破空而來,割開獵獵狂風。楊垠腳下突然踩到地面,李霞刺耳的尖笑也戛然而至。
肩膀上扶住他的手松開了,楊垠一屁股摔倒在地,頭暈腦脹,只能感覺有人擋在了自己身前。
空氣有那麽幾秒的凝滞,随之而來的是李霞劇烈振動翅膀的聲音,還有再度響起的狂笑。
“堂堂九尾天狐,狐族之主,居然淪落到如今的三尾……哈哈哈!真是報應!天道也容不下你!”
九尾天狐……
額頭被剛才的利風割破,鮮血糊了楊垠的眼睛,他的視線模模糊糊,只能勉強看見一道纖長 美麗的身影,以及那漫不經心的,帶着些許嘲諷的輕嗤:“廢話真多。”
“真是猖狂,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吧!”
李霞哈哈大笑,“我可是蠱雕!是狐貍的天敵!你——啊啊啊啊啊!”
凄厲刺耳的慘叫響起,楊垠下意識捂住耳朵,随即有濕熱的液體濺到他臉上……他愣了幾秒,意識到那是血。
空氣裏仿佛有根無形而銳利的線,将李霞半只翅膀生生割開。她的面龐扭曲,抽搐着從空中砸在地上,因為過度痛苦而在地上不斷翻滾,拖出一道道血痕。
“好疼!我錯了!饒了我,饒了我吧!!”
“不要。”
輕笑聲在李霞的連聲慘叫中漾開,下一秒,慘叫高高揚起,又戛然而止。李霞的身體如同一塊被扯裂的破布,徹底失去了生機。
“……”
目睹完這一切的楊垠終于支撐不住,脫力倒在了地上。渾渾噩噩中,他好像看見一個美人蹲在自己身邊,托着下颌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你明明是個捉妖師,怎麽連妖都認不出呢。”
美人的尾音微微挑起,有種說不出的魅惑與迤逦,像是最不着痕跡又最刺激的春藥,勾得人輕飄飄如墜雲端。
楊垠艱難地喘了一口氣:“我,我法力低微……”
美人“哦”了一聲,依然笑意盈然:“太好了,那我就可以抹掉你的記憶了。”
楊垠一聽這話,頓時打了一個激靈:“等——”
他還想說什麽,但對方已經伸出手,在他額間輕輕一點——下一秒,楊垠眼前一黑,什麽也記不得了。
……
數小時前,市郊。
罕無人跡的深林裏,一個巨大的法陣如圓月倒罩在石洞四周,法陣上流轉着赤紅色光澤,将石洞牢牢困死在其中。
法陣邊緣圍着數人,他們都是強大的捉妖師,手中皆持法器,目光警惕,面色不詳。
衆人等在石洞外,不知過了多久,一個男人從石洞裏走出。他身形修長,眉目英挺俊美,只是周身氣質太過淡漠,如山澗冷泉,令人望之生涼。
“楚道長,”
一見男人出來,有位老者率先上前,試探着開了口,“那妖物——”
男人的嗓音低沉幽邃,淡漠而無起伏:“逃了。”
“逃了?!”
不只是老人,其他捉妖師也大驚失色。
“那可是九尾天狐,千年大妖,放出來必定禍害人間——怎麽就逃了?!”
“是啊!這可是我們數人設下的困妖陣,他怎麽逃得出去?!”
“只有楚道長一人進那石洞,你說逃了就逃了,莫不是——”
有人不平,口不擇言。他身邊的同伴聽了趕緊拽了他一把,低聲道:“閉嘴!別忘了,九尾天狐可是楚家的……”
那人一愣,似乎想到什麽,不敢再說話。其他人望着男人,意識到什麽,也慢慢安靜下來。
最開始站出來的老人摩挲手中拐杖,沉默幾秒,緩聲道:“妖狐逃走絕非小事,還請楚道長給我們一個交代。”
“一只喪失法力的妖物而已,還能跑到哪裏去。”
男人淡淡說着,眼中赤紅逐漸散去,褪為一片深不見底的幽黑,“我會找到他。”
老人緩緩點頭,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等着楚道長的好消息了。”
他說完便轉身離開。有了老人帶頭,衆人再不甘願也只能散去。法陣裏很快只剩下男人一人,他注視着空蕩蕩的石洞口,眼底神色不明——許久後,嘴角牽起一絲涼薄的笑意。
“別被我捉到了,小狐貍。”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文啦!今天留言的小天使發個小紅包!感謝依然陪着我的小天使,抱住新入坑的妹砸!給大家一個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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