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入魔

蘇獨靠近湖邊時眼前的世界就發生了變化, 好像來到了另一個空間。

雖然幻境中也來過湖邊, 但和現實完全不一樣, 這裏有一股強大卻溫和的力量包裹住了他，他無法脫身, 只能慢慢陷入其中。

混混沌沌中，蘇獨好像睡了很長一覺——仿佛他還是幼狐時, 母親将他抱在懷裏，輕哼着調子哄他入眠……雖然他自天地而生, 并沒有母親。

他慢慢往前走了一步, 又忽然回憶起很多事情。

多年前，他與混沌在繁花遍布的山谷初遇，後來混沌消散在天地間，他再也沒回到那片山谷……鬥轉星移，漫長的時間過去, 那片開滿繁花的山谷逐漸荒涼, 成了現在的迷淵嶺。

而在更久之前, 一只天狐懵懂出生時，山谷百裏盛滿鮮花，清樂長鳴——蘇獨的出生之地，即是混沌的消散之地。

難怪他會對這裏感到熟悉, 也難怪他能進入湖中的石臺，因為不知多少年前, 他就在這裏誕生。

蘇獨的腦海恢複了清明, 視野複蘇, 他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湖中的石臺上，正俯身撫摸那塊紅色寶石。

蘇獨知道這是什麽。

——混沌的心頭血。

紅寶石耳墜又開始發燙，耳邊隐約有轟鳴之聲。蘇獨緊緊握住石臺上的紅寶石，意識到自己沉睡之前一定來過這裏……因為那時的他還沒有封印自己的記憶，知道這裏對他來說意味着什麽。

手指發燙，仿佛有烈火順着手臂熊熊燃燒上來。蘇獨嘴角流下血跡，眼前的視線又開始模糊……光怪陸離的記憶碎片在他腦海中流蹿，他終于忍不住，吐出了一口血。

鮮血濺上石臺的紅寶石，那一瞬間，寶石綻放出強烈的光芒。光芒近乎灼眼，而在那紅光之中又有兩團輕柔的白光飄了出來，融入蘇獨的身體。

蘇獨痛苦地彎腰，墨發散落，冷汗泠泠流下，他咬緊牙關，蒼白十指筋骨暴起，微微顫抖。

銳利的清鳴劃過天空，朱雀已現出原形，化為渾身浴火的紅色巨鳥，與伏桀纏鬥在一起。

作為祥瑞之鳥，朱雀其實并不擅長戰鬥，紅羽如鮮血般大片落下，但他未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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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桀冷笑一聲，道：“不知道朱雀的味道如何，能不能助我恢複。”

朱雀心想恢複你媽呢，振翅長鳴，紅羽如無數利箭疾射向伏桀。

伏桀的身影快速穿梭，竟是毫發無損地沖到了朱雀面前——掐住它細長的脖頸，重重往下一摔。

朱雀發出一聲慘叫，龐大的身軀在地上撞出深坑。紅羽好像一瞬間失去光澤，身上的火焰也萎靡了下去。

伏桀踩在空中，正想對朱雀下手，卻忽然一回身——玄青劍劍光在他臉側擦出一道血痕，伏桀擦去那鮮血，陰鸷的目光逼向一人。

楚原持劍而立，看了眼湖中間的蘇獨，知道他的小狐貍正在關鍵時刻，便守在了湖邊的屏障之前。

看到他後，伏桀心裏一驚，迷淵嶺素來只有他一人能使用法力，現在蘇獨可以，朱雀沾了蘇獨的血也可以……但為什麽楚原的法力也沒有被封，能自由進入這裏？！

他到底是誰？！

伏桀面色沉了下來，也不再顧下面的朱雀，而是緊緊盯着楚原。

“既然來了，就別想再活着離開！”

楚原冷冷道：“這句話也送給你。”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兩人直接在屏障上方開戰。而湖水之中，蘇獨依然痛苦地蜷縮着，完全感知不到外界的動靜。

朱雀化為黑發的少年，撥 了撥額前的一縷紅發，從深坑裏坐起來。

全身的骨頭簡直要斷了，但好在朱雀自愈能力很強。他“嘶”了一聲，看着天空中的戰鬥，皺了下眉。

“都是群什麽怪物啊……”

激烈的戰局之中，楚原卻并不像朱雀眼中那麽輕松。

楊垠以血制了一張溯源符，一路指引幫他找到這裏，此時已經趕回人界通知即将到來的大難。而在楚原獨自踏入迷淵嶺時，突然感覺到有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着自己……說是牽引，其實也是制約。

他在那股力量的指路之下直接找到了這裏，但不知是不是湖心那個石臺的緣故，楚原發現自己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力量，手中的玄青劍也越來越沉重。

第一次不敵伏桀，楚原嘴角流下血跡，眼中是一片沉沉的深寒。

他的劣勢伏桀自然能發現，臉上浮現陰冷的笑容，伏桀渾身黑氣激增，全力一拳砸出，黑氣如咆哮的巨龍——席卷沖向湖中的蘇獨！

楚原下意識去擋，他并不知道伏桀的攻擊其實并不能穿過屏障，但他知道絕不能讓這個人傷了蘇獨。

朱雀：“別過去！”

他掙紮着想變成原形飛過去，卻吐出一口污血，倒了下去。

黑龍裹挾着伏桀全部力量咆哮而至，一時間百丈高的山壁崩裂，巨石滾滾落下，大地也裂開數尺。

若是往日，楚原定能抗下這全力一擊，但是此時，他孑然一人擋在黑龍之前，玄色道袍翻飛，身形如一柄森然出鞘，染滿寒霜的鋼劍。

黑龍重重撞上他手中的玄青劍，下一秒，楚原虎口崩裂，鮮血染紅了他骨節分明的十指。

黑氣幾乎瞬間将他包裹，在那翻滾的黑色火焰之中，數點劍芒閃爍，如漫天星辰，璀然散開——

玄青劍，碎了。

利劍折斷，楚原吐出一口血，身形直墜而下。就在伏桀以為他會直接撞上湖中屏障，然後被自己徹底殺死時，楚原居然直接穿過了屏障——仿佛那道可以攔開所有人的結界于他而言，根本不存在。

伏桀臉色徹底變了。

黑氣潰散在屏障上方，一枚玄青劍碎片疾掠過楚原身邊，刺入湖中的石臺。下一刻，石臺裂開無數條裂縫，其中鑲嵌的紅寶石猛的浮出，倦鳥歸林般沖向楚原。

楚原深黑的眼眸中染上血色，他現在滿目都是湖心中間的蘇獨。而當紅寶石沖向他時他看也不看，只是被一股力量牽引，将紅寶石握在了手心之中。

那一刻，世界陷入沉寂，連風聲都消失了。原本劇烈翻滾的湖面也瞬息平靜——而一直籠罩在湖面之上的屏障，消失了。

蘇獨倒在石臺邊，冷汗打濕他原本柔順的墨發，他半身沉入湖水之中，好像已經失去了意識。

他的小狐貍……

楚原對蘇獨伸出手。

——然後被另一只手，貫穿了心髒。

“不管你是誰。”

伏桀的冷笑在楚原身後響起。

“現在，死吧。”

朱雀發出一聲憤怒的尖嘯，不顧一切化為原形沖向伏桀——卻再一次被重重甩開。

鮮血滑落，模糊了朱雀的視野。他眼睜睜看着楚原身形如流沙消散，心想，那只狐貍該多傷心啊……

——蘇獨醒來時，看見的就是朱雀所見的這一幕。

楚原靜靜地凝視着他，眼中是千萬年般的溫柔。他的身體随風逝去，蘇獨伸手想抓……卻什麽 都抓不到。

那一刻，蘇獨的世界一片死寂。

……

伏桀看着楚原徹底消散，明明知道他應該死了，心底卻浮出極度異樣的違和感。

區區一個人類，就算是死，屍體也不該消失……

他看着自己“殺死”楚原的手，上面沒有一點鮮血。

伏桀忽然恐懼了起來，他不知道這份恐懼來自何方，可能是楚原異樣的死亡，也可能是在這之後，他即将面臨的未來。

然而很快的，他就沒空恐懼了。

一股瀚海般的威壓鋪天蓋地覆壓而下，伏桀猛地扭頭，看見湖面劇烈滾動，一道修長的身影踩在湖水中間，慢慢站了起來。

八條雪白的狐尾在蘇獨身後綻放，如妖冶森然的白色薔薇。蘇獨的琉璃色的眼睛化為漆黑豎起的獸瞳，他歪了歪頭，目光直直盯向伏桀。

此時的九尾天狐完全不像個妖，而像個失去了理智，只有嗜血本性的野獸——僅僅是站在那裏，就足以令人畏懼得肝膽俱裂。

伏桀瞳孔猝縮，他萬萬沒想到蘇獨在沉睡前會特意将自己的兩條狐尾藏在這裏——還是說，他算到了有一天自己會來到這？！

然而現在已不容伏桀多想，他握住紅寶石，猛的往地下一擲！

與此同時，蘇獨的手貫穿伏桀的身體，如輕描淡寫如撕開一條紙片，将他撕裂成漫天血雨。

”啊啊啊啊啊——！！！”

在伏桀的慘叫中，紅寶石落地即成一道陣法，這個陣法足延伸至數裏，共有五角，其中兩角鎮着尋骥圖與滄瀾樞，另外兩角則空空如也——因為混沌心頭血所結成的紅寶石，就足以支撐起整個陣法。

啓動陣法需要陣眼，在迷淵嶺另一方，幾只妖拖着一具屍體，将她丢入陣眼之中。

那是失蹤的瑰華。

陣眼啓動需要天地之靈，瑰華雖然是花妖，但并不是修煉所成，而是天地自然誕生……因此她也是個隐藏的天地之靈。

瑰華眼睛空洞地睜着，美麗的臉龐滿是血污。蓁嫣仍然在人界等她，但她不知道，自己已經永遠等不到了。

血雨一潑一潑灑下，将已經沒了屏障的湖水染成血紅。朱雀聽見伏桀撕心裂肺的慘叫，他的身體在不斷重生，同時，也被蘇獨一次又一次撕裂。

無數碎肢殘渣伴随着漫天血雨砸在地上，朱雀又變成了少年形态，他扶着石壁站起來，看着空中那道黑氣纏繞的身影，眼中一片哀涼。

蘇獨并不是單純的暴走，他已經喪失所有理智……直接入魔了。

這樣的入魔朱雀從未見過，他知道蘇獨的力量正在無上限暴漲，代價則是燃燒他的生命——再過不久，九尾天狐就會耗盡心血，力竭而死。

朱雀咬牙，身上再度生出紅羽，這次是比之前任何體型都更龐大的紅色巨鳥，沖天的火焰覆上全身紅羽。他孤注一擲，如一顆從天際隕落的流星，筆直沖向蘇獨！

火焰撩過整片迷淵嶺，又轟然沖出數裏。在這誰也無法抵擋的烈火中，蘇獨深深砸入石壁，百丈懸崖也終于承受不住，在平野驚雷之聲中轟然崩塌。

煙塵彌漫足有數裏，而塵沙飛濺中，一個人影搖搖晃晃站起來——在他腳下，陣法已然啓動。源源不斷的力量湧入身體，他斷掉的手臂雙腿正在重生。

伏桀咧開漆黑的嘴角，無數黑氣從他身上浮出，湧向四面八方。他仿佛從幽冥深處浮出的惡鬼，對虛空露出一個猙獰至極的笑容。

“我終于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