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老将軍眉頭都沒皺一下,偏過頭躲過了遠處的一只羽箭,淡淡道,“我竟不知堂堂王子殿下也如坊間的長舌婦一般愛嚼人舌根。”

林菉趁機繞後,試圖從背後偷襲哈爾瑪,哈爾瑪趕緊避讓,老将軍趁機趕緊與其拉開距離,他畢竟這麽大年紀了,身體早就跟不上動作了,一直湊在哈爾瑪的身邊無疑是找死行徑。

林菉的目的也正是這個,一大群人拉開距離開始瘋跑,在空曠的平原上散開。而張梓淇一群人則彎着腰,及時退出戰場,避其鋒芒,尋求能夠出逃的那一絲機會。

哈爾瑪盯着大洛軍的舉動,舉起弓,箭矢劃過長空,緊接着一名大洛士兵從馬上墜落。

“大洛未免太不知量力了一點,畢竟我們大蒙,可是生長在馬背上的民族啊。你看他們,像不像一群倉皇而逃的野兔?”哈爾瑪夾緊馬背,舉起弓又是一箭,大蒙軍隊聽他號令,箭矢如流星一般灑向奔跑着的大洛士兵。

不少人從馬背上跌落,還有的士兵,牽過戰友的馬,翻身而上,以吸引大蒙士兵的注意力。

大洛士兵一開始,就沒做活着回去的打算。

林菉在腦子裏計算着宋慈大部隊的腳力,想着自己的那些“叛軍”部下現在是不是已經開始再和鐵真大軍厮殺。宋慈那人,手狠心還黑,對于這種撞過來的好事,應該沒人比他更會抓住了。

老将軍的馬在他附近,他們這裏勉強是一支六人小隊,他和老将軍被護在最安全的內側。

老将軍駕着馬,蒼顏白發,一夜未合眼以及行兵布陣所耗費的心力讓他更加憔悴。這一瞬間他突然就不是那個大洛軍隊中的神話,衆軍的底氣和脊梁了,他看起來那麽像一個普通的老人家,一個本該坐在家裏享受四世同堂,天倫之樂的老人家。

林菉覺得眼睛有點發酸。

他低聲問道,“好處全便宜宋慈那個家夥了,這下外戚派只會愈發猖獗,我們就算守住了這一次又有什麽用呢?大洛的根都被他們蛀空了。”

“管他有什麽用呢我們又管不着,只是我在這世上一天,就想多守住這大洛江山一天而已。”老将軍嘆了一口氣,擡眼看向前方,霧氣很濃,風不算大,卻十分纏綿,直往人的骨頭縫裏鑽,天光漸漸亮起,月亮悄悄地就離開了天空。

留下幾顆星辰倔強地挂在天空中,像是非要把這場人類間無聊的争鬥看到底不可。

林菉于是閉上了嘴,揚起馬鞭讓這頭陪了他好多年的馬再次加速。哈爾瑪雖不是蠢蛋,但性子太急,沖動起來完全活脫脫就是一個莽夫,為人又有幾分偏執,比如此刻的他只想着怎麽把老将軍父子兩人抓住。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大本營是否會起火。

星星落下去的時候,這場無聊的追逐戰也就結束了吧。

林菉學着老将軍目視前方,卻學不來他那副堅硬如鐵的面孔,就像他參軍多年,還是不怎麽改得了那顆八婆的心。

老将軍用眼神掃了一眼林菉緊繃着的俊臉,看起來也是個能獨當一面的将軍了。

說起來,其實他們兩兄弟都随了他們那個溫婉的母親。

他們的母親是個大家閨秀,長相溫婉,說起話來也是溫溫柔柔,輕聲細語。

她出生于一個書香門第,讀了很多書,長相氣質皆十分出衆,也不知怎麽就看上了剛回京的不知名小武将。

小武将書雖讀了不少,但既不識風月又不求上進,腦子裏還有滿腦子要不得的思想,年紀又不小了,實在不是個結婚的好對象。

但他們那個看起來柔弱的母親,偏偏在這件事上,拿出了誰都比不上的果決和氣魄,小武将從此有了一個家。

後來林菉出生了,邊疆的戰事卻一天比一天繁忙了,小武将常年出征在外,只留兩人在家。她從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家千金,變成了一位無比合格的母親,家裏的事務無不妥帖,小小的少年更是伶俐可愛。

再後來,林然出生了。她卻永遠地閉上了眼,用盡全力,将她的所愛帶來這個世界。

老将軍被風迷了眼,眼睛有些難受,他微微閉了下眼,心想:清柔,我馬上就要來見你了。

張梓淇在草地裏趴了一整天,喝了一整天的西北風。他本來拉着鐵皮還有幾個炊事班的老同事,但鐵真人氣勢洶洶,雙方又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到最後,又只剩下張梓淇一個人茕茕孑立,了然一身。

張梓淇趴在草地裏,突然覺得自己又沒那麽怕死了。于是他閑極無聊,摸出自己的老家當,向天空中扔了三枚銅錢。

老将軍同林菉死于敵手,宋慈及時趕到,哈爾瑪王子倉皇向西邊奔逃,鐵真潰不成軍。

一切都如老将軍意料之中的劇本上演着。張梓淇撿起銅板,他的人生只剩下這點價值了,得小心護着它們。

撿完銅板他把身上的灰努力拍幹淨了些,盡量讓自己顯得不那麽狼狽,然後一步一步走回他待了一整年的大本營。

只可惜大本營裏的那批人,已經不是當年那批。

張梓淇最後回到軍營裏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了,好在現在是大冬天,猛獸出現的比較少,要不然他有沒有命回去還未得知。

宋慈此時立了個大功,又将看着氣不怎麽順的異己都通通戰死沙場了,心情非常不錯,以至于對張梓淇的笑容都顯得狡詐又真誠的多了。

他将邊疆布置好後匆匆回去領功,正好可以将張梓淇捎帶上了。

去年來時,張梓淇是隊伍最末扛/槍的步兵,如今沾了将軍的光,難得享受了一回,坐上了專用的馬車。

馬車內裏又寬又大,外部各種精致的花紋處處透露出一股精雕細琢的氣派,看着大氣,但在刀槍無眼的戰場上是個十足的累贅,非常不适用。張梓淇在裏面待了兩天,才終于明白它的妙用所在——給班師回朝的将軍擺譜用。

“張梓淇?”宋慈在張梓淇的眼前擺了擺手,一張放大了好幾遍的臉迅速占據了張梓淇的全部視線。

張梓淇微微向後一仰,将兩人的距離拉開了些,然後問,“什麽事?”

“也不是什麽大事。”宋慈往身後的軟墊上一靠,然後淡淡道,“就覺得你最近有點聽不見人說話,昨天王叔喊了你老半天讓你吃飯,你居然聾了一般一句都沒聽見。”

“最後他只好把飯直接送過來給你。”宋慈伸了個懶腰,繼續道,“你可別把特殊化搞得太明顯啊,都像你這樣我怎麽服衆?”

張梓淇盯着宋慈一開一合的嘴唇,突然意識到自己又聽不見了,整個世界在一瞬間都失去了聲音。

他的心緩緩沉了下去,面上卻不顯山露水,讀着宋慈的唇語和他打太極。

宋慈人逢喜事精神爽,同張梓淇都頗能聊幾句了,他問張梓淇盯着外面蒼茫的冬景看啥呢,哪裏都是死氣沉沉的白色,襯着灰撲撲的天,着實找不出什麽樂趣來。

張梓淇想了會,老實答道,想起來?詩經?了。

詩經裏著名的采薇一篇——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宋慈臉上罕見的劃過了一絲真實的表情,他向張梓淇身邊湊近了些,猝不及防道,“也只有你們這群新兵蛋子會想這麽多,我之前在邊疆,整整待了三年,最後回去的時候還是因為身中奇毒,非得回汴京解不可。”

“人都快死了,誰還會注意來回的路有什麽不同?千裏路迢迢,我們可是在這條路上奔走了近十年了。”

張梓淇現在的聽力又恢複了些,他過度算命幹涉命運的判決還是下來了。他本來以為他會瞎,卻沒想到最後自己會聾。

張梓淇沒接宋慈的話茬,宋慈也覺得沒必要待這裏一直犯蠢,于是他換上了最常用的那副笑臉面具,直接下車了。

跟着大将軍的進度還是喜人,離汴京一步步近了,天氣也是一天天的回暖了。張梓淇咬禿了一支筆,終于幫宋慈代筆出了一份還算靠譜,詳盡的戰場報告。

做好報告的一大夥人連口熱飯還沒顧上吃,又迅速被召見進宮面聖。

皇上一年沒見,還是以前的老樣子,同衆人寒暄了幾句再将現場情況雙方傷亡什麽的了解清楚後就揮手将一大夥人放行了。

不過立下了赫赫戰功的宋慈将軍因表現突出,被皇帝留在宮中。

宋慈臨出發前的那個晚上和大家行酒令,被灌慘了,整個人醉醺醺地拉着張梓淇表示自己對不起老将軍,表示會還老将軍一個好名聲雲雲。

晚上哭得慘兮兮的宋慈将軍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就翻臉不認人了,但介于宋慈是目前張梓淇認識的最掌握話語權的人了,所以張梓淇心底還是對他抱了少許期許,希望他能讓老将軍沉冤昭雪。

張梓淇慢悠悠地在皇城裏走着,現在他的耳朵時好時壞,偶爾還會幻聽到沙沙的雜音。比如現在,整個皇宮安靜的如同一幅畫,讓人不由自主地想沉溺在其中。

張梓淇像只沒頭蒼蠅一般亂晃,他晃了許久,突然想起自己應該先回到家看看自家的鹦鹉和畫師,結果他一擡頭,看到一個頗有點眼熟的小院子,才意識到——他家的混蛋師叔又将他給套路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戰争副本結束(。???)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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