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歸家
傅承林表現坦率,不矜持不做作地問道:“這兩天,姜錦年都在忙什麽?”
許星辰忠于事實,通風報信:“她啊,應該是在忙工作吧。昨天淩晨一點半,我去廚房找吃的……路過她的房間,往裏面瞟了一眼,她還在用電腦辦公。”
也不知為什麽,傅承林忽然想起來,姜錦年的QQ簽名是:一個微小的金融民工。
他心下盤算着,他一定要重新加上好友。
傅承林微皺着眉頭考慮了一會兒,表情稍顯凝重。許星辰估摸着問他:“你們倆是不是吵了一架?姜錦年從上海回來以後,心情不是很好。”
傅承林說:“她可能還在生我的氣。”
許星辰面露疑惑:“你惹毛了她?”
傅承林主動退讓道:“我有做得不對的地方,我在改正。”
許星辰随口寬慰一句:“談戀愛嘛,就是一個相互磨合的過程,哪有從一開始就特別适合深愛的兩個人呢?你們又不是在演電影。”
桌前堆放着一份半年度財務報表。傅承林坐在一把老板椅上,翻看幾頁紙,又說:“我和她能不能繼續磨合,還得仰仗你,許小姐。請幫我帶幾句話給她……”
許星辰一口答應。
傅承林反而詞窮了。
倘若曾有人破開姜錦年的僞裝,看清她的內在,那麽這個人應當是傅承林。正因為他十分了解她,所以,他明白再貿然接近,會讓姜錦年大發雷霆。
他鋪開一張A4紙,掏出随身攜帶的鋼筆,寫了一封工工整整的信。
當天夜裏,姜錦年拎着一袋水果返回家中。
客廳裏安靜異常,許星辰半躺在沙發上玩手機。眼見姜錦年進門,許星辰歡呼着爬起來,嗓音軟軟甜甜:“你回來了呀。”
姜錦年驀地生出一種錯覺——好像她是一位工作繁忙、在外打拼的丈夫,而許星辰是等候在家,翹首盼着丈夫早點回來的嬌妻。
果不其然,許星辰接過她手裏的東西,還體貼地說:“飯菜都熱好了,我們去吃晚飯吧。”
姜錦年掃眼一看,竟在桌子上發現一封不同尋常的信。雪白色封面,樣式方方正正,最中央寫了一行蒼勁有力的漢字:姜錦年同學敬啓。
他居然謙卑地用到了“敬啓”。
姜錦年一邊在心裏想:看你還能玩出什麽新花樣,一邊拿起那封信三下五除二地胡亂拆開。
在如今的時代背景下,堅持手寫信的人越來越少了,日常生活中更是幾乎絕跡……姜錦年雖不至于一把撕掉信紙,倒也沒準備多認真地看。
但是傅承林的筆墨流暢,字跡潇灑勁峭,寫得一手鋼筆楷體,經得住最嚴苛的審核。
而姜錦年自幼專注于書法,下意識地一行一行默誦,直至結尾,她還見到了一句:祝你前程似錦,年年好運。
“年年”二字連在一塊兒,頗有一種親切的昵稱感。
只因姜錦年的小名正是“年年”。
她略微用了點兒手勁,信紙便被她搓得皺起幾條淺紋,像是在白無垢的積雪中徒添瘢痕,擾亂了原本井然有序的漢字排列。
許星辰坐在一旁問她:“傅承林寫了什麽呀?他千叮咛萬囑咐,讓我一定要把這封信交到你的手上,我呢,不辱使命,完成了他的托付。”
燈光環繞着牆壁,夜晚靜谧安寧。
初夏時節,小區裏的茉莉和木槿都開花了,透窗而過的風隐隐帶着香氣。姜錦年側身靠窗,将信紙重新塞回了信封,毫不避諱地開口:“你可以親自看看,別的不說,他寫字還是挺不錯。”
許星辰好奇不已。
她接過信,迫不及待看了一遍。
随後,許星辰平卧在沙發上,感嘆道:“要是有一個男人給我寫一封這麽誠摯的信,我八成就和他好上了。”
姜錦年并不認同:“你應該浏覽一些券商的推銷報告。每一支股票和債券都被他們捧得很高,他們非常誠懇,非常認真,好像你不買那些股票,就錯失了幾個億的回報。”
許星辰扭頭看她:“就算這樣吧,每支股票都有它們的優點,不然怎麽上市呢?”
姜錦年啃了一口蘋果,暫不做聲。
她還沒得及卸妝換衣服,依舊穿着一件藏藍色套裙。腰部束得稍緊,很是窈窕動人。
許星辰伸出一只手,摟住姜錦年的細軟腰肢,道:“我以前在學校裏,認識一個年輕學妹……怎麽講呢,她好像認為,所有人都是齒輪。她必須找到一個特別愛她、齒輪嚴絲合縫的男人。這個男人是上天專門為她打造的,沒有一絲缺點,通過日常的細微相處,他就愛她愛到發瘋。”
姜錦年忽然警覺:“好端端的,舉什麽例子,你是不是被傅承林收買了?”
許星辰被她看穿,尴尬地直起了身子,仍然堅持着闡明:“傅承林今晚會來我們家,他說,你要是原諒他了,就給他開門。如果你這輩子都讨厭他,就當他沒來過,他以後也不會打擾你了。”
言罷,許星辰用一個海碗裝了飯,扒拉幾大勺的菜,跑回了她自己的卧室。
太難了。
許星辰腹诽道:做紅娘太難了。
她還沒感慨完畢,就聽見隔壁的關門聲。
這說明,姜錦年也回了她自己的房間。
換言之,她不可能給傅承林開門。
姜錦年确實心緒複雜。
理智告訴她留守在屋子裏,感情勸誡她再看一遍傅承林的那封信,然後換位思考,替他想一想。
當她最終做出決定,差不多是晚上九點鐘。她像是完成任務一般打開房門,驗證傅承林的話是真是假。
門外走廊悄然無聲。
傅承林站在樓梯邊,左手拿了一沓材料。
月光滲透牆側,勾描了他的身形。他合上正在翻查的文件,沒來由地說了一句:“幸好今天不下雨。”
姜錦年問他:“要是我不開門,你打算等到幾點?”
傅承林道:“淩晨一點半。過了這個時間,你就該睡覺了……我不會繼續待着,被鄰居看見,影響不好,可能把我當成外面跑進來的變.态。”
姜錦年轉身離開,傅承林跟着她進門,她問他有沒有吃晚飯,他答一句沒有。姜錦年就進了廚房,給他熱了一碗飯菜。
那碗是大海碗,直徑22公分,裝滿了米飯、水煮生菜、紅燒茄子、涼拌黃瓜、糖醋排骨。最上面還卧着一個荷包蛋——這個荷包蛋不一般,是姜錦年現場煎的。
傅承林半靠着廚房門框,看她忙前忙後,便準備給她打下手。
但她一把推開了他,說:“離我遠點,你十指不沾陽春水,溫室裏長大的花朵,從小就沒進過廚房吧。”
傅承林撩起袖子,露出手臂內側一道傷疤:“這是刀痕。”
姜錦年奇怪地瞥他一眼:“做菜的時候……誤傷的嗎?”
傅承林“嗯”了一聲,眼底似乎含笑,卻不再看着她。
她将信将疑,又從他的表現中品出幾分不同尋常的意蘊,心中暗忖:他還能有什麽事?未經風霜不知人間疾苦的富二代們。啊,不對,他是富三代。
她低頭,拿起一對筷子,再将這碗飯遞給他,輕聲說:“趁熱吃吧。”
傅承林雙手端着碗,同時低聲回答:“謝謝。”
姜錦年驀地記起,他喜歡喝無糖酸奶。
她複又站在冰箱前,找出最後一盒無糖酸奶,拿紙巾擦掉了冰冷水珠,捧在掌中捂熱了些,再漠然地擺到他面前:“光明如實酸奶,無糖,無添加劑。”
傅承林很沒情調地接了一句:“我手頭有一些光明乳業的股票。”
姜錦年嗤笑:“我還有伊利乳業呢。”
傅承林道:“你自己買的嗎?”
姜錦年察覺他在沒話找話:“證券行業從業者自己不能開戶。那些股份,當然屬于我們公司。”
傅承林落座在沙發上,悄無聲息地進食。他的儀态仍然很好,只是因為面前沒桌子,他只能單手捧碗,低頭扒飯,那樣子有點兒辛酸。
姜錦年輕咳一聲:“你要不要看看財經新聞?”
傅承林咬了一口水煮生菜,頓覺百般不适。那東西一點兒滋味都沒有,甚至沒多少鹽,他懷疑這是姜錦年的主食,所以答非所問:“你晚上只吃生菜嗎?”
姜錦年搖頭:“還有黃瓜和蘋果。”
傅承林一瞬間猜到了因果關系:“糖醋排骨是許星辰做的麽?”
姜錦年彎腰,拿起電視遙控器,應道:“是啊,她手藝很好的,你嘗嘗。”
傅承林僅僅吃完了荷包蛋。他面朝着播放財經新聞的電視機,看着屏幕底端各個指數紅綠交加,又一次主動問她:“你用什麽方法戒掉了以前的飲食習慣?”
姜錦年微微眯起雙目,這般審視別人的方式,挺像一只不親近的小白貓。
而後,她忽然笑了:“你真想知道嗎?”
傅承林道:“不方便說也沒關系。”
姜錦年轉換電視頻道,打開了視頻選播,随便找了一個美國鬼片。開場第一幕,就是一群莽撞的青少年,夜闖一所被封印的鬼宅。
客廳沒有開燈。
他們身處光影與黑暗交織的世界中,音箱帶來的刺激背景聲一閃一現。
超清的電視屏幕裏,不知好歹的炮灰們跑進了埋藏死屍的地下室。
随着一聲又一聲劃破天際的尖叫,張着血盆大嘴的魔鬼匍匐于地,蜿蜒爬行,将那些青年人按在地上,咬破他們喉嚨,撕開他們的胸膛,掏出他們的大腸和小腸,撥弄鋼琴鍵一樣搓揉他們的肋骨。
傅承林叼着一塊排骨,心下微寒。
恰好電影第一幕結束,主角出現。
那主角是個身材魁梧的壯年男子。或許是為了凸顯他的魁梧,他出場不久,便在卧室裏與一個金發美女約.炮。那美人兒胸大腿長,坐在男子胯.間激烈一起一伏,高聳胸脯不住抖動,每一幀畫面都是春.景明媚好風光。
姜錦年從沒看過這部電影。
她當真是随便選的。
亢奮的床.戲就像一根針,紮進了她的潛意識。令她倍感緊張,萬般忐忑,甚至想把傅承林趕走了——但人家一碗飯還沒吃完。
她只能硬着頭皮評價:“美劇也是這樣,動不動就開始了,觀衆毫無準備……”
話音未落,電視畫面一轉,男主角進入浴室洗澡。他緊皺一雙眉頭,伸出一根手指把百葉窗向下拉……窗外正值漫無邊際的黑夜,月色昏暗,路燈破損,垂死的蝙蝠倒挂在枯樹上。
幾秒鐘內,一雙血紅的眼睛貼緊了窗沿。
那不知是人還是鬼的生物,正慢慢地扯開笑容,爬向了這棟別墅的煙囪,而姜錦年就聽到耳邊咣當一聲響。
她扭頭一看,只見傅承林手裏的飯碗掉落在地。
他本人早已側過了臉,眼角餘光都避開了電視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