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投機

辦公室裏,鐘擺悄無聲息。

這臺擺鐘産自1895年,法國工廠制造。雖然是19世紀的古董,但它一直運行完善,計時精準,缺點是每周都要上發條。

傅承林正在給它上發條,鄭九鈞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傅承林按下接聽鍵,鄭九鈞啞聲通知他:“我的郵箱賬戶被人盜了。我剛收到一封郵件,裏面有一個鏈接,我沒多想就給點開了,結果就被盜了。他們拿我賬戶對你做了什麽?你信我,我沒害過自己人……也不會背地裏挖坑。”

鄭九鈞原先是很憤怒的。他的賬戶突然被侵占。看完那個配音詭異的視頻,他無法登陸自己的郵箱——誰這麽膽大包天,敢拿他來作惡開涮?

憤怒過後,心裏是擔憂。

他趕忙聯系傅承林。

他還考慮:傅承林要是不接電話,他只能親自去香港走一趟。

傅承林的語氣很正常。他平時怎樣對待鄭九鈞,今夜也是相同的态度,但他反複盤問了一點:“你和誰說過我在吃藥?被人這樣教訓,我不好受。”

風吹書頁,翻出沙沙聲響。

鄭九鈞關閉窗戶,頓住腳道:“我鄭九鈞發誓沒說過。”

桌上積攢了一堆報告。他連其中一本都懶得瞧。通常,傅承林負責統籌規劃,鄭九鈞負責對外業務,利益關系捆綁了他們二人。于公于私,鄭九鈞都不會抖露秘密。他這點兒大局觀還是有的。但是一想到敵人在暗處,他們在明處,一腔怒火不知往哪兒發,他略感惆悵空惘。

他等着傅承林回北京。

他開車去機場接人。

十月下旬,屋頂和窗沿都結了霜華,在濛濛日光中一點一滴融化。寒意來襲,他緊了緊衣領,在停車場外撞見了傅承林和姜錦年。

姜錦年拎着傅承林的行李箱,饒有興致和他說話:“明天券商開會,我要去參加。哦,還有,下周輪到我出差了,四天都不在家。好不容易等到你回來了,我又有事……今晚我做飯給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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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你說的,我好不容易見你一面,”傅承林摟她肩膀,“還讓你做飯,我覺得不合适。”

姜錦年輕笑。

她拿出一個食品小紙袋,裝着她自己烘制的心形餅幹,表皮香軟酥脆,裹了一層蔓越莓——傅承林偏愛這種口味。她把紙袋放進他的衣服口袋,懵懂間,她碰到了那個……放戒指的盒子。

她沒有刻意銘記。

只是盒子表面鍍金,設計得與衆不同,她一摸就能感覺出來。

人潮消散,停車場愈發靜谧。

傅承林和她說:“這是我……裝銀行密碼器的東西。”他拿出那個東西轉移到了左邊的衣服口袋,他還用另一只手握着姜錦年送他的零食,笑道:“嗯,你還會烤甜點?”

姜錦年笑意勉強:“我看你經常在外面買蔓越莓夾心餅幹,就想告訴你,我也會做。”

她與他隔開幾寸距離。

他沒注意,低頭咬一口餅幹。

“好吃,”他說,“謝謝。”

她不做聲。

傅承林喚她:“年年?”

姜錦年這才反應過來,應道:“我就在這裏。”

傅承林環顧四周,沒瞧見一個人影。他按捺不住感情沖動,挑起她的下巴吻她。她被他抵到了車門上,長腿彎曲,正要往下滑,又被他的膝蓋貼直。他提着她的細腰——她穿這種收腰的裙子,似乎就是方便他握着把玩。這一次接吻綿長且熱烈,暫時讓姜錦年抽離了思緒。

當他放開她,她想:傅承林現在應該是愛她的。

他有出軌跡象嗎?沒有。

他和別的小姑娘暧昧嗎?沒有。

又或者,她看不見。

事業壓力重如泰山。姜錦年一邊計較一邊自嘲可笑。她擡起手指,輕觸了一下嘴唇,好像有點兒腫了。她和傅承林躲在視線盲區裏接吻時,鄭九鈞就坐在另一輛轎車內。他搞不清姜錦年和傅承林在做什麽,反正他們磨磨唧唧就是不肯出現。

等到傅承林繞向轎車另一側,打開駕駛座的車門,鄭九鈞按了一下喇叭,緩緩現身。

他竟然來了。傅承林暗忖。

傅承林快速跑向鄭九鈞所在的位置。

倒不是為了和他說話。

而是因為,傅承林想知道,鄭九鈞的視角裏,能不能看到姜錦年和他親熱——他自己是無所謂,但他不喜歡老婆被人盯上。

鄭九鈞誤解了傅承林的來意,只當他們多日不見,他有事要談。但他轉了一圈就說:“快到年底了,你還記得年初的計劃書麽?我這邊的事,你不用多管,你也不用擔心我會自殺。”

鄭九鈞沒料到傅承林一開場就這麽直白。

他側倚車門,道:“沒事,沒事。金融行業高危,風險大,壓力大。歐美的那些投資公司,哪個不是自備心理醫生?我完全理解……特別理解你的情況。就是你心裏不痛快了,你多想想姜錦年,還有你爺爺奶奶,你家裏人。”

他忽然又站直,看着他:“上次那事,我跟你說聲對不起。姜錦年那天來你辦公室,我胡扯了兩句。我只是想試探一下她。”

傅承林警覺地問:“你說了什麽?”

鄭九鈞無意識地翻折衣服下擺,斟酌着回答:“說你……交往過的女人和她不一樣。”

傅承林悶聲發笑。

笑得鄭九鈞毛骨悚然。

他左手搭上鄭九鈞的肩膀,在幽暗背景中低喃:“我現在開始懷疑,老兄,你是不是想害死我。”他說完就站遠了,又被鄭九鈞喊住。鄭九鈞辯解道:“我見多了一心只想往上爬的男人女人。這種人是癞皮狗,沾了就甩不掉。最好的辦法只有——敬而遠之。”

傅承林回頭看着鄭九鈞:“有空和你講講我的經歷。”

十幾米之外,姜錦年還在等他。

他長話短說:“我本來不抱希望。”

鄭九鈞似懂非懂。

他繞路到傅承林面前,最後一次攔住他:“我把你當朋友,最好的朋友。我保證,我要是再亂管你的閑事,投資一票就賠一票,賠成窮鬼。”

他向傅承林伸手。

傅承林與他回握。

他如釋重負地嘆氣。

傅承林回到車上,姜錦年還問他:“你今晚想吃點兒什麽?雖然家裏有幾瓶香槟,我還是想讓你少喝酒。”

他的領帶松垮散漫,失去一貫的平整妥帖。姜錦年就解開了他的領帶,放平疊好,收拾整齊,再慢慢地塞進他的行李箱。

傅承林說他吃什麽都行。或許是因為,他的注意力不在晚餐上。飯後,他照例專注于工作,姜錦年端坐一旁,收看財經新聞。

他忙了一會兒就來撩撥她,很快将她騙到了床上。滿地都是兩人散亂的衣服。姜錦年一回生二回熟,還會舉一反三,真是個難得的好學生。她最喜歡聽他加重呼吸,她總是往這個方向努力。

事畢,她勞累疲乏,還不忘問他:“如果……你們酒店上市失敗的消息,被一些有心人利用,把你們當成典型的腐敗對象,□□炒作一番,你會怎麽應對呢?”

傅承林道:“挺直挨打。”

他給她分析:“人為什麽會生氣?因為事态的發展,偏離了他們的預計。當某一種言論占據壓倒性優勢,任何反駁和解釋,都是火上澆油。”

姜錦年裹着被子,微微點頭。

他最後一句話讓她有點想哭。

“別怕,”他說,“你會前程似錦,年年好運。”

第二天,姜錦年直接從傅承林家裏出發,趕往一個券商投資策略會。她正在準備一封足以打動投決會的投資建議書。自從她的同事高東山獲得領導青睐,高東山也多了不少機會,兩人無形之中,只剩下競争關系。

會上,姜錦年與高東山見面,略作寒暄。

羅菡與幾位投資經理站在一起,并且招呼姜錦年過去。

姜錦年走到一旁,介紹人工智能板塊投資計劃。

講到一半,她忽然停頓了幾秒。

她看見了Anna。

Anna是她以前的同事。後來Anna辭職,去了另一家基金公司。可惜那公司效益不好,目前已經清盤了。

于是,Anna前不久給羅菡發郵件,希望能重回工作崗位,繼續做羅菡的助理,但被羅菡無情地拒絕。

昔日同事再相見,Anna臉色不佳。沒過幾分鐘,她托辭離開了這裏。

而羅菡和姜錦年靠着牆角,在暗處探讨近期的投資策略。

羅菡還和她說:“看見Anna了嗎?她的職業生涯完了。”

姜錦年疑惑:“因為她跳槽了?”

“不是,”羅菡轉動食指上的戒指,“她懷孕了。剛跟我說的,還找我幫她。”

姜錦年詫然。半晌後,她說一句:“那是好事啊。”

羅菡搖頭,并告誡她:“為什麽那麽多公司只要男員工,不要女員工?就因為女人要休産假,幾個月不來辦公室,跟不上工作進度。”

姜錦年略微假想,贊同地嘆了一口氣。

羅菡又說:“我個人特別反對一些職業女性,把全部重心放在孩子和丈夫身上……”

“她們有自己的選擇,”姜錦年接話,“不過,我也不想撫養小孩。我沒有那個時間和精力,更沒有耐心。”

她們讨論職場女性處境的時候,傅承林就站在側門的後方。

他親耳聽見姜錦年說了一句:“計劃之外的孩子,我不會要的。”

他不知道她是有心或者無意。他準備問問姜錦年,他們的孩子她也不願意要麽?他推開門把,忽然想到什麽,又後退一步,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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