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謝如風周子才協助反賊逃跑一案結案了,李貴也判了斬立決,裴綸終于肯把我放出家門去透透風。

我想死細米胡同的小吃街了,穿好衣服跟裴綸直奔那裏去。

路過宣武門的時候,商販反常地關門不出,整條大街人和車馬都寥寥無幾,透着陰森冷清的味道。青天白日下,周子才的人頭就那樣明晃晃地挂在城門正中央,看着讓人心裏發憷。我趕緊拉着裴綸速速走掉,他倒是淡定,像是見慣了死人頭一樣,一邊與我開玩笑,還一邊多看了兩眼周子才的腦袋。

“你別看了,小心招魂!”我趕緊踮腳捂他的眼睛,被他輕易躲開。

他笑着看了我一眼,把我伸過去的手攥在手心裏:“你這小孩兒怎麽這麽迷信啊,看一眼就能招魂的話,我豈不是早就招千百個人的魂了。”見我越來越白的臉色,他才閉嘴,“好了好了,我不說了,不吓你了行了吧,看這膽兒小的。”

雖然氣到不想理他,但是一看他的側臉又感覺怦然心動,我最後還是選擇黏在他後面,像一根尾巴。

過了宣武門進了細米胡同,人才逐漸多起來,裴綸領我去賣豆沙糕的鋪子,他剛一進門老板就熱絡地跟他打招呼,兩人寒暄了幾句,看老板那熱情洋溢的笑容,我敢肯定老板不知道他是南鎮撫司的錦衣衛。

“您夫人?”老板指指我。

“剛定親沒多久,還沒成。”他從兜裏掏出幾個銅板,“一盤豆沙,一盤蓮蓉。”

老板走後,我心裏甜蜜,巴巴地盯着他:“咱們什麽時候定親的呀?”

“前兩天吧。”他含糊地敷衍。

我追問:“哪天啊?”

他拔高聲音瞪着我:“我說有就是有,你管哪天呢。”

我覺得他是惱羞成怒了。我想裴綸肯定對我有不少意思,要不然他幹嘛臉紅呢?想到這我更自信滿滿了,見他幹脆轉過頭不搭理我,趕緊拉住他的胳膊,頭如搗蒜:“沒事,我願意,我願意的呀。”

他看起來好像更惱羞成怒了。

我覺得我有時候說話好像确實說不到點上,但裴綸還是很耐心,點心端上來之後,他還把筷子遞給我:“少說話,快點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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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溫柔啊。我立刻埋頭吃起來,吃着吃着剩最後一塊的時候,我聽見外面由遠及近的哭號聲,那聲音相當凄厲,一聲接一聲仿佛下一秒就要斷氣一樣。

“怎麽又是她啊。”我聽見議論紛紛。

裴綸倒是不在意,繼續用筷子戳豆沙糕,挑剔地把酥皮扒到盤子裏,只吃掉裏面的餡:“這誰啊?”

“還能是誰,周夫人呗。”老板小聲湊近我們,“您是不知道,從周子才掉了頭那天開始,就一直哭喪,每天抱着周子才寫的那堆玩意,從宣武門周子才的頭底下,一直哭到大西門,整條街都聽得見。”

我看到裴綸的筷子停住了。

老板話剛落,哭聲就傳進了店面裏,憔悴的婦人一身缟素,抱着一沓書,靠着店門口的柱子。我和裴綸正坐在靠門的位置,看的清清楚楚。店裏有人面露厭煩,甚至有人被吓得沒吃完就跑了。

“您能不能別哭了啊,影響我生意。”老板無奈地推搡她,“哭有什麽用啊?你就算是哭死了,周大人他也回不來啊。”

她一邊哭一邊喃喃自語,像是魔障了一樣,看得人心裏發抖。

“真是瘋了……”老板搖搖頭,讓幾個小厮過來把她趕走。

被旁人一推,她手裏的書嘩啦啦全掉在地上,她忽然擡頭怒喝,長指甲在柱子上摳下一塊漆來,“你不懂!你們都不懂!我哭這世道!我哭天下昏……”

她的話停住了,顫巍巍的哭音卡在嗓子裏。

一把長刀卡在她脖子上,我甚至沒看到裴綸是什麽時候出手的,只感到一陣風拂過,他就已經站在了門口,踩着一本書,反手持刀,一道長長的背影覆蓋在門口的石階上。

刀是所有人都熟悉的好刀,刀柄刻着金色的花紋,在陽光下閃爍着。

店裏瞬間鴉雀無聲,唯一的一點點聲音傳自老板,他看着裴綸,張大嘴,吓得跌坐在地上,咣地一聲響。

然而裴綸頭也不回。

“你剛才想說什麽?你能再說一遍嗎?”他低聲對周夫人說,“我好給你記下來。”

婦人驚恐地看着他,嗚咽着說不出話來。

“來,你再說一遍好嗎?你說我寫。”他耐心的再次重複。

直到她徹底止住哭聲跪在地上,裴綸才把刀收回來,發出一絲笑音,這個笑聲在現在的氣氛下怎麽聽都相當駭人。他蹲下來與女人平視:“現在很流行這個嗎?妻子在大街上給丈夫哭喪?”

周夫人倚着柱子,瑟瑟發抖。

“哭啊,你不是愛周子才愛得很嗎,繼續哭啊。”他用刀背拍拍柱子,笑吟吟的。

見女人氣也不敢喘的樣子,他才繼續:“二月初六,山東布政司章如平剛一抵京就以大不敬之罪被斬了,他夫人連夜從山東跑到京城來哭喪,那哭的叫一個慘啊,就跪在宣武門城門下哭,三天三夜不消停,你知道他夫人最後怎麽了嗎?”

他一笑。

“死啦。”

“你想知道怎麽死的嗎?”

周夫人面色慘白,好像立刻就要倒下。

“算了,不告訴你了,怕吓着你。不過死不死的也都無所謂,反正章如平家裏沒孩子,也不用考慮後代子孫的一堆破事兒了,正好省心。”他撐起頭盯着眼前的女人,市井閑聊一樣的語氣,“你呢?你家有孩子嗎?”

他看着周夫人的眼睛,對視很久,女人終于無聲地暈過去了。

“現在這人求死,想攔都攔不住。”裴綸把刀利落地收回鞘中,轉過身對老板說,“行了,書我沒收了,把她送回去吧,哪來的送回哪去。”

老板坐在地上仰頭看他,口齒不清:“你是……你是……”

“對,我就是錦衣衛。”裴綸淡淡地回答他,“所以你還坐在那幹嘛?等着繼續給我做糕點嗎?”說罷回到座位坐下,繼續吃剩下的半盤子。

一聽這話,老板蹭地爬起來,屁滾尿流地跑了,跟着的一衆人也一溜煙地作鳥獸散。

“挺好。”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說,“正好人都沒了,安靜。”

雖然他嘴上說好,但是我并不認為他心裏也覺得好,因為看他的表情,我只感到如負千斤的沉重。

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麽都是徒勞,于是夾了一塊糕點放在他盤子裏,猶豫了一會說:“你吃。”

沒了裴綸的笑聲,這一頓我吃得食不知味,離開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店家的招牌,那一眼讓我覺得,他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再來了。

一天裴綸都不願意說話,直到晚上帶我去教坊司,我心裏摸不清他怎麽想的,雖然能平安回到教坊司是件好事,但回去就意味着我又很難再見到他。我幾次想厚臉皮地開口請求留下來,但話到嘴邊又感覺說不出口。

夜深風大,他把鬥篷披在我身上,鬥篷對于我來說太大了,長度甚至蓋過了腳,我只能把下擺小心地挽起來。

這一晚烏雲遮月,星光暗淡,京城裏最亮的地方成了紅彤彤的教坊司。

薛媽媽還是那樣笑容滿面地迎在門口,看見我平安無事露出了安心的表情,我忽然覺得以前挨了她那麽多打好像也沒白挨。

但這表情只是一閃而過。她先殷勤地伺候裴綸落座,然後又兇惡地朝向我:“站着幹嗎?還不快去幹活去!”

“別急啊。”裴綸笑着說,“薛媽媽,我今天來不是來聽曲的,我有正事。”

他頭一次沒有餓極了似的扒盤子裏的糕點。

“我想在教坊司贖個人。”他指指我,“雖然窮,贖個官妓難,但是拿全部家底贖個小姑娘,應該差不多夠用了。”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裴綸,我覺得電影裏這家夥其實對于這世道裏的某些作為還是比較反感的,心裏仍然有一點正義與信仰的餘溫,大概屬于“叛逆”型的錦衣衛?(所以後期才洗白了,和沈煉跑了去保護北齋,雖然我不知道北齋有什麽好保護的……)

以及電影二刷覺得裴綸說話京味很重,痞氣很足,我長這麽大北京話說得都不好,說不出他的氣勢……

p.s.謝小陌和日哥哥推文!

再p.s.小陌經常在微博上鼓勵我(幫我克服懶癌),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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