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033
突然多了一個催命閻王般的追求者,清溪這晚沒睡好,早上是被翠翠叫醒的。
“要不,小姐多睡會兒?”看着賴在被窩裏揉眼睛的姑娘,翠翠突然很心疼。老爺活着時,大小姐過得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養日子,可過去的兩個月,大小姐起早貪黑的,還被顧明嚴傷了心,身心都煎熬。
清溪抓起放在床邊的腕表,五點過五分了。
她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主仆三人先去後街的菜場買菜,來到面館,清溪迅速做了三人的早飯,吃完就開始等生意。
周六的禦橋街比平時熱鬧多了,人來人往,大酒樓客滿為患,有那不願意等的,便随便挑個人少的飯館吃一頓。徐慶堂夾在最時髦的西餐廳與最有名的山居客中間,多多少少沾了光,晌午生意最好的時候,店裏九張桌子第一次都坐了人,雖然只有兩桌四個位子全部坐滿。
清溪終于看到一絲希望,全神貫注地做面。
顧明嚴來的時候,清溪在忙,沒空理他,顧明嚴就賴着不走,一直賴到晌午營業結束。
清溪收拾完廚房,出來見他,兩人面對面坐着,小蘭坐在不遠處的櫃臺那兒,低頭算賬。
“還生氣呢?”顧明嚴心虛地問,清溪有脾氣大的時候,但她長得太柔了,嬌花一樣,顧明嚴真怕自己哪句話說重了,小姑娘哭給他看。
清溪平靜道:“我不喜歡你送花,也不喜歡你沒事賴在面館,更不想攙和你與三爺的事。”
顧明嚴立即保證他不會再送花,也不會天天過來。
堂堂顧家大少爺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清溪消了氣。
顧明嚴喝口淡茶,轉而打聽玉溪上學的事:“班裏功課都跟得上吧?”
清溪腦海裏便浮現妹妹端端正正坐在書桌旁做作業的乖巧模樣,嘴角露了笑:“還行吧,交了幾個朋友,今天要去一個同學家裏玩。”
顧明嚴點頭,特別自然地誇道:“玉溪活潑伶俐,到哪兒都容易交朋友。伯母呢?之前說要找古琴家教,可有消息了?”其實清溪娘幾個的近況,他與父親一清二楚,顧明嚴只是故意找話題好多跟清溪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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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家家世不一般,清溪不想招搖,只說已經找到了,沒提哪家。
“我要回去休息了,你也回家吧。”清溪看看腕表,準備結束談話。
“我去給老太太、伯母請個安。”顧明嚴跟着站了起來,目光誠懇:“上次大家不歡而散,父親早想登門賠罪了,怕老太太還在氣頭,就想再等等。錯在我身上,雖然婚事已經取消,但咱們兩家多年的交情還在,我得好好給長輩們賠個不是。”
清溪點點頭。
回家路上,翠翠、小蘭自覺地落後幾步。
天藍如洗,午後的陽光暖融融照在身上,顧明嚴看着颠颠跑在前面的富貴,忽的低聲問道:“清溪,咱們是朋友,以後我也會把你當妹妹看,有些話我就不繞彎子了,我三叔,對你是不是有別的想法?”
清溪抿了下唇。
顧明嚴懂了,心裏翻江倒海,面上還算平靜:“我猜,你沒答應他。”
清溪默認。
顧明嚴嘆了口氣,有些擔憂地道:“三叔誤會他母親是老太太害的,這次回杭肯定會找我們麻煩。你與他統共沒見過幾面,說實話,清溪,以你的容貌性情,換個人對你一見鐘情我都相信,但是三叔,據說他身邊從來沒有女人,為何偏偏對你特殊?不是我小人之心,但我總覺得,他追求你,恐怕是因為你與我的關系,他孤身一人無所顧忌,可如果讓外人知道你們在一起了,徐家、顧家的名聲肯定都會受影響。”
清溪昨晚徹夜難眠,何嘗沒想過這點?
她相信陸铎對她沒有惡意,但顧懷修其人,她看不透,如果顧懷修只是想買來福的牛肉餅,或者只是來面館吃他愛吃的面,清溪都可以把顧懷修當普通的客人招待,偏偏顧懷修居然表明态度要追她,姿态猖狂。
事出反常必有妖,清溪不會糊裏糊塗地跳進別人的坑。
“你放心好了,我沒那麽傻。”清溪冷靜地道。
顧明嚴信她是真的對三叔無情,想到三叔冷漠的眼,顧明嚴深深懷疑,哪個正常女人會敢喜歡他?也許某些被家裏養的無法無天的富家千金會看上三叔的臉三叔的錢,使出渾身解數去征服,但清溪,絕不是那種自找麻煩的傻姑娘。
如此,他只要暗中派人保護好清溪就夠了。
晚上顧明嚴沒來,顧懷修卻再次于七點過後,準時地跨進面館。
但這次,他是自己來的,沒帶陸铎。
小蘭接了他的菜單,去廚房告訴清溪,還偷偷說了陸铎沒來的事。
清溪只管做面,面由小蘭端出去,她躲在廚房,翠翠留在這兒陪她,免得男人再闖進來。
昏暗的老面館,穿黑色西服的男人默默地吃面,主人不理他,他也不在意。
小蘭看在眼裏,既覺得三爺真冷,又莫名覺得形單影只的三爺很可憐,好像這世界,只有陸少會主動陪他說話,陸少不在,三爺就成了徹頭徹尾的孤家寡人。清溪一心練習廚藝,沒有刻意打聽過顧懷修什麽,對顧懷修的了解全部來自顧明嚴,小蘭是丫鬟,聽過各種與顧懷修有關的流言,單是匪徒曾經當着三爺的面糟蹋姨太太,就足以令聞者落淚了。
但那些事,小蘭沒有告訴清溪,她很贊成小姐與顧家兩門保持距離的決定,如果非要偏心一方,小蘭覺得,顧明嚴更适合小姐。顧明嚴的确風流過,但顧明嚴經歷簡單,三爺呢,自他八歲逃離匪窩到二十五歲回國前的中間十幾年,三爺到底經歷了什麽,無人知曉。
“三爺慢走。”男人吃完面,戴上墨鏡離席,小蘭低頭,恭敬地送客。
七點半,面館打烊,清溪跨出面館,視線一轉,便看到停在路旁的黑衣男人,大晚上的戴着墨鏡,面無表情,與路上歡聲笑語的其他百姓,格格不入。
清溪收回視線,繼續走在兩個丫鬟內側。
她一次都沒有回頭,但能感覺到顧懷修就跟在後面,拐進小巷,身後終于沒了腳步聲。
翠翠想回頭看看,腦袋才動,就被清溪制止。
轉彎的時候,清溪餘光往巷子那頭瞄,隐約看見一道影子,懶懶地靠在牆壁上。
清溪有點頭疼,這位三爺到底想幹什麽?
接下來兩天,顧懷修都會在傍晚出現,默默吃面,遠遠地送她回家,既然他沒做任何令人不安的舉動,清溪就随他去了。
這天早上,清溪三女繼續早起出門。
淩晨五點半沒什麽客人,清溪做了火腿雞蛋炒飯,主仆三人坐在廚房旁的一桌,就着熱湯,先填自己的肚子。清溪、翠翠背對面館門口,翠翠坐外側,吃着吃着,忽覺有溫熱的呼吸撲在臉上,翠翠疑惑地歪頭……
“啊!”
翠翠“啪”地摔了碗,一下子撲到清溪身上,宛如見鬼。
清溪吓壞了,就見一只黑色大狗蹲坐在餐桌旁邊,黑眼睛幽幽地盯着她,正是來福!
清溪下意識往門口看,門前空空蕩蕩,沒有那個穿黑衣戴墨鏡的男人。
“小姐,你看它脖子!”
清溪再次低頭。
來福的脖子上系着一條項圈,項圈上挂了一個巴掌大小的袋子。見清溪瞅它,來福突地擡起兩只前爪搭在桌子上,在三女驚吓的目光中,它揚起腦袋,讓項圈上的袋子更明顯,充滿靈性的黑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清溪。
清溪還沒晃過神。
“小姐,它是不是要你拿袋子?”翠翠瑟瑟發抖地說。
看起來,應該是這樣的。
清溪見識過來福對顧懷修的順從,倒不是很怕來福了,尤其是富貴過來搗亂爪子往來福身上搭,來福只是低頭看看卻沒有攻擊,清溪越發放心,推開翠翠,她慢慢伸手過去。
來福一動不動。
清溪取下袋子,裏面有三張紙,兩張是合計一百五十的鈔票,另一張是字條,上面寫着:“十月牛肉餅費用,先交五斤,貨到狗歸。”
貨到狗歸,貨不到,狗就不走了?
清溪不禁攥緊紙條。
“小姐,怎麽辦啊?”翠翠太怕來福了,縮在裏面問。
生氣不是解決的辦法,清溪看着來福,知道這狗聰明,她重新将鈔票塞回袋子,一邊說話一邊試圖将袋子挂回去:“來福聽話,我不做肉餅了,你回家吧。”
來福當然聰明,清溪才擡頭,它就落回地上,端正地蹲坐在過道,耐心等待貨物。
清溪試着說話趕它。
來福無動于衷。
清溪想抄家夥,可她不敢,怕來福咬她,站起來能夠到她胸的大黑狗,外表跟它主人一樣吓人。
“小姐,一毛錢是生意,一百五十也是生意,你都給三爺做面了,給來福做幾斤肉餅也沒事吧?”翠翠沒骨氣地勸說,只求快點打發了來福。
剛說完,店外有個客人進來了,往裏走兩步,看到來福,噌地又退了出去,可見來福長得多吓人,富貴一直待在面館,也沒把人吓跑過。
“上次給富貴做的還剩一些,翠翠你去拿來。”生意要緊,清溪趕緊吩咐翠翠。
翠翠心驚膽顫地從後面的桌子上翻過去了,回家拿幹肉餅。
富貴還小,來福一天吃一斤幹肉餅,富貴一斤能吃好幾天,小饞狗也不是專吃肉餅,所以清溪上次做的還剩很多,翠翠稱了五斤多回來,遠遠地遞給清溪。
清溪很想把錢塞進去,又怕顧懷修再讓來福還次錢,想了想,憋屈地接了這次生意。
她把裝肉餅的袋子放在地上。
來福嗅了嗅,然後叼起袋子,叼完又放下去,在三女震驚的注視下咬開綁袋子的麻繩,連續往外叼了好幾塊牛肉餅,放完再叼袋子,重複幾次之後,來福終于咬住袋口,轉身跑了,如一道黑色魅影,四爪落地無聲。
面館裏是漫長的沉默,直到桌子底下傳來一聲“嘎嘣”。
清溪往下看。
富貴歪着腦袋咬來福留下的肉餅呢,見主人瞅它,已經吃過一頓的小家夥轉轉黑眼睛,突然跑一邊去吃了,生怕主人不讓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