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宮廷家宴(二)
常樂心底鬧騰的厲害,沒由來地就有些發慌,額上冷汗頻頻,雙手卻使勁攢着,嘴唇亦咬地有些泛白。雖是如此,她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那副小身板尚挺得倍兒直,下巴擡起一道不卑不亢的弧度,目光安靜地垂到地面,這幅樣子落在端坐于高堂之上的女子眼中,卻是有趣的很。
常樂至今都不願相信,晌午自己剛剛出了玉湘閣的大門,想着打包些小吃順便帶回王府,可誰知還未瞧見冬霆的身影,自己便被俯身恭恭敬敬迎在路邊的幾十名宮人一蜂窩地推進了一輛金蓋長帷流蘇馬車之中,等她回過神來,芊芊也不知被那些人帶到了何處。
剛剛進門之前,常樂瞥到了“昭寧宮”三個大字,那她如今要見的便該是太後了,只是太後她老人家為何會想見她這麽個市井小民呢?
“走近一些,給本宮瞧瞧。”
太後娘娘的聲音竟是難得地溫柔婉轉,常樂微微擡眼,剛剛她一直沒敢直視太後的雙眼,這會兒向前挪了挪,眼光和太後對上,愣怔三秒過後,竟差點一嗓子嚎出聲來。
常樂早有耳聞,太後所屬的長林一脈,宗室子弟大多仰仗着太後的寵愛,任性妄為,欺壓百姓,實為大炀的腹心毒瘤。遂常樂一直以為這太後必是個年老色衰的糊塗老太,到頂了也就是位風韻猶存的中年婦女。可如今這麽一瞧,才發現太後她老人家竟是膚白貌美,明眸皓齒,素手芊芊,碧波似的長裙散在身下的金絲錦墊上,映得那人眉目溫情,這般看來,怕是尚不及三十年華。此時太後正側身倚在身後的雕花軟墊上,眼神懶洋洋地掃過常樂的臉頰,然後忽地目光一沉,杏眸微圓,不怒而威,直棱棱地望着常樂胸前。
常樂心底咯噔一聲,不由感慨,沒曾想尊貴如太後還有這般嗜好。遂常樂咳嗽一聲,不漏痕跡地攏了攏開胸的前襟。
誰知,太後竟嗤笑一聲,“怎麽?這會兒倒想起遮掩來了?”
常樂本着不拘小節的英雄作風,笑容滿面地擡頭,奉承道:“哪裏哪裏,太後若是想看,草民那是一千個心甘情願。”
說着,還挺了挺胸,以示決心。
對面的太後卻眉頭一蹙,只一招手,在常樂身後便冒出一個宮人,然後有些粗魯地伸手揪起她的衣襟,在她胸前探了探,在常樂喊出“非禮”之前,快速将她挂在脖前的玉扳指取了下來,恭恭敬敬地呈給太後。
那是去年常樂還在望江樓時宋祁拿給她補貼開銷用的,常樂這才知道自己會錯了意,小臉一紅,襯着身上的櫻粉色褙子,顯得格外圓潤可愛。
“公主,您過目。”
那人輕輕點頭,接過玉扳指放在手中把玩片刻,順便張口,身旁的宮人連忙遞上剛剛剝好的荔枝,那人含了一顆在口中,聲音因此也有些含糊不清,“說罷,你和皇叔到底是個什麽關系?他怎會将皇爺爺賜下的玉扳指都給了你。”
等等……
公主?不是太後嗎?
皇叔?難不成是指宋祁?
常樂腦中山路十八彎,亂成了一鍋漿糊,“這……這不是昭寧宮嗎?”
那所謂的公主并不言語,身邊一直靜默不語的細眉嬷嬷捏着一副尖銳的嗓音,順帶不屑地輕哼一聲,“你這丫頭是哪家的奴才,竟敢在和玉公主面前這般無狀?這昭寧宮是當今太後的寝殿,咱公主是太後的心肝寶兒,坐在這兒審問你那也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常樂抹了把額頭的虛汗,心裏總算明白了,原來眼前的這個女子便是恒裕放在心尖上的未婚妻,和玉公主了。遂她連忙堆上幾道憨實的笑容,回道:“那是那是,民女三生有幸才能得見公主芳容。”
那和玉唇角微微勾起點點笑意,卻沒有一絲溫度,冷得滲人,最終狀似無意地喃喃一句,“當真是個野丫頭。”
就在那一瞬間,之前那抹常樂幾近遺忘的無力感再次洶湧而來,自己與眼前之人分明處于兩個世界,卻偏偏要硬生生融在一處,接受別人的審視與嘲笑。
“對了,本宮還要提點你一句,不管你意圖何在,這淮南王府可不是你該呆的地方。”
常樂覺得自己臉上似乎有火焰在熊熊燃燒,那種在這些權貴面前卑微如塵土的感覺深深折磨着自己,其實她從未想過要大富大貴,她只希望自己能安生地過日子,哪怕清貧餘生。
可為什麽?總有人想提醒她這個世界的規則與黑暗?
許是常樂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并未聽到身後紛紛跪倒的聲音,以及那道不經意間已經熟悉到骨子裏的腳步聲。
“皇叔怎麽過來了?”
宋祁麽?
常樂聽見一道喜憂交雜的聲音,心底猛地一顫,回憶起清晨的不快,呼吸不自覺放得愈發輕緩,只怕錯過那人任何一絲的言行舉止。
只感覺肩上一沉,那件熟悉的灰白色毛裘便落在自己身上,常樂小心翼翼回頭,正對上宋祁微微含笑的水眸,身子驀地一輕,被那人打橫抱在身前,然後那人擡眼,對上和玉公主驚疑的視線。
“對了,二叔還沒向你介紹,樂樂便是未來的淮南王妃,你的嬸嬸。下次公主再見到樂樂也無需行禮,只恭恭敬敬喚句王妃便好。”
說着,轉身便離了昭寧宮,步伐沉穩,踏在白玉臺階上,亦聲聲踏在常樂心底。
常樂的魂兒自打聽到那聲淮南王妃時就已丢了大半,這會兒瞅着宋祁的臉,忍了半晌,見宋祁沒有開口的打算,只能率先繳械投降,不情願蹦出一句:“你怎麽過來了?”
誰知,宋祁瞥了她一眼,只冷冷地丢來一個字,“笨”。
常樂登時紅了臉,迅速将自己凍得通紅的右手從宋祁襟口塞進去,貼上他如暖爐一般溫暖灼熱的前胸,然後一挑眉,等着他的炸毛跳腳。
宋祁卻只是在她剛剛伸入的那一刻被冷風激得顫了顫,然後将常樂向上帶了帶,輕聲道了句:“另一只。”
聲音如清泉,如春風,亦如漠北熱烈的篝火,不期然點燃常樂的心弦,然後任火花迸裂,無懼風雨。
常樂也不知自己是何感想,只一擡頭,便貼上宋祁冰涼的唇瓣,憑着心中所想,在那人唇上肆意妄為,似乎若是錯過了今日,便是永生難期。
“怎麽?早知道這般簡單便能溫香軟玉在懷,那本王倒真是虛度了多日。”
宋祁将常樂放下,而後伸手将她箍在身前,笑如松風過野,撩人心弦。
常樂卻不顧他的調笑,聲音裏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你是不是傻?”
宋祁:“……”
“那玉扳指是你父皇留給你的,明明對你這般重要,你為何如此輕易地就給了我呢?”
常樂将頭靠近宋祁懷中,狠狠箍住他的腰身,“那可是獨一無二的東西呀……”
宋祁這才撫過常樂的頭頂,聲音輕柔地似乎要融入空氣裏,以至于常樂一直在懷疑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