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锒铛入獄
簇簇絢爛的煙火沖破天穹,崩射出奪目迷人的光彩,繁華過後,整個新年便在陣陣爆竹聲中完美謝幕、歸于平寂。
沉重冰涼的腳拷劃過有些陰冷濕硬的地面,發出幾聲突兀低響,常樂自牢房門口接過獄差随手遞過的晚飯,然後步履緩慢地挪到牆角,坐在裏側的石榻上啃起了手中已然有些硬邦邦的饅頭,心下卻想着,這牢獄之中的晚飯還當真尤其之晚呢。
西禁司常樂是聽過的,在大炀,民間百姓多稱此地為“鬼閻王”,只因但凡被押到西禁司中,從未有一人能活着出去。
常樂口中幹澀無味,卻難得地嗤笑一聲,在沉悶陰暗的牢房之中,稍顯突兀。
說是嫌犯,她卻早已被人定奪了生死。
呵,什麽時候發現的呢?常樂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口中的幹澀之意早已變了味道。
也許就在淮南王府,她看見宋祁院中官客雲來之時;
也許就在玉湘閣內,她瞧出他與瑤娘信件來往之時;
也許就在初見那日,她誇張粗俗,他卻貼身相近之時……
以前常樂總是想着,他之所以如此,或許是為了先皇當初的承諾,或許是因了小皇帝的過分寵信,而現今她卻以為,這多半只是由于上一世,她害他失了帝位,而已。
其實,她也騙了宋祁,早在淮南王府的那些時日,她便想起了過往種種,不說破,只是不願相信又害怕失去罷了。
明明一直看地通透,她卻控制不了自己的內心,總想着再靠近他一點也沒關系,再待幾天也沒關系,等時候一到,她自然可以抽身離開。
可直到和玉公主在皇宮內刁難她的那一日,宋祁将她抱在懷中,将她凍僵的雙手捂在胸口的那一刻,她才真正看清,自己怕是早就已經愛上他了。
所以她迫切地逃離,她知道若是此時不走,便是萬劫不複,可宋祁還是讓她輕易丢了決心。從一開始她便猜測,宋祁的這一切也許只是一個局,一個徹底讓她付出代價的計謀罷了,可她還是輸了,心甘情願。
就連春春……
也罷,她還是應該喚她洛揚春才對。
那人昨夜跪在自己面前,只說了一句話,“對不起”。
是的,就連洛揚春都是別人設下的棋子,一枚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間的棋子。原來,她是鎮北侯府的線人,是江恒裕本來計劃塞進淮南王府的內應,是他計劃用來扳倒宋祁的工具。
只是宋祁早便猜出,紅花宴當日拿常樂做了擋箭牌罷了。
原來,無論是宋祁,還是江恒裕,都從未将她放進過心底。
忽地有些心累,宋祁是無心也好,報複也好,都不重要了,他不會來,也不能來。
常樂輕笑中微微搖頭,也許一旦愛了,女人便傻得透頂,無論那人如何待你,你都想幫他找個合适的借口将自已搪塞過去,哪怕最後受傷的還是自己。
是的,她甚至有一絲慶幸,他沒有來。因為如此一來,她便可以卑微地想着,他之所以不來找她,只是因為他還尚不知情罷了,否則他定會不顧一切地沖到自己面前,将她帶走,海角天涯,四海為家。
常樂展開右手,手心中靜靜躺了一團紙條,那是洛揚春離開時塞到她手中,說是宋祁離去之前托她交給自己的。
她不敢打開,生怕自己最後一刻的幻想都變為泡沫。常樂塞進最後一口幹糧,脊背挺得筆直,貼在有些冰涼的牆邊,顫巍巍展開手中被她攥地有些皺巴巴的紙條,眼神定定瞅着那幾行字,一瞬間腦中竟空白地厲害。
你我雖無夫妻之實,卻存口頭之約,今汝犯上作亂,罪不可恕,本王亦責不可免,自當來日禦前請罪。然汝已違王道,當簽此書,從此你我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宋祁
明明笑着,眼前卻模糊了一片,常樂禁不住微微搖頭,聰明如他,又怎會不知太後的心思,這般特殊時期,不做反抗,釜底抽薪,才是最為明智之舉。
她明白,卻又不想明白。
也許連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心底那抹小小的希望到底是如何生長而起的,那抹希望宋祁或許也能為她不顧一切的心願。
淚水猛地落到信箋之上,模糊了幾行墨跡,赤.裸裸地向她宣告着如今這個事實。
常樂的眼睛突然酸疼的厲害,手指亦是顫個不停,窗口不經意飄入幾縷透心的涼風,常樂指尖的帛紙随風晃蕩幾遭,便悠悠然落在地面,飄到陰冷的牆角,徹底安靜下來。
一切都結束了……
常樂在那方石榻上縮了縮,棄車保帥,她也只不過是被抛棄的那一個罷了。
“哎,醒醒……”
一陣嘈雜突兀的喊聲傳入耳中,常樂緊蹙的眉頭微微一跳,莫名就有一陣心慌。她輕輕擡眼,只見牢房門外一道婉約柔美的身影,那人面帶微笑,眸光貌似溫和地落在常樂身上,常樂心底卻有一種難言的預感,似乎有什麽東西就要從此刻發生改變。
獄卒恭敬地哈腰,為和玉公主打開牢門,然後快步離開,這一方獄中空蕩,和玉公主自常樂面前走過,帶起一陣香雲,袅袅騰起,迷亂了誰的雙眼。
“怎麽?王妃在這兒住的可還習慣?”
和玉公主行到常樂面前,微微低頭,手中的方帕捂住鼻口,然後輕輕出聲,“和玉該不會是第一個來看望王妃的人吧?”
常樂微微側頭,呼吸了兩口新鮮空氣,然後擡頭咧嘴一笑,“公主說的哪裏話,常某一介賤民,自然住的慣。”
“呦……”
和玉眸中聚了點好奇與笑意,“看王妃如此适應和玉便放心了,回去也好向皇叔交差。”
宋祁麽……
常樂心尖微微顫抖,手指不自覺抓住身下的草席,“公主客氣了,常樂與王爺只是點頭之交,萍水相逢,王妃二字草民又如何受得起?”
“你自然受不起!”和玉公主微微起身,居高臨下地瞅着常樂,眸中猛地燃起熊熊烈火,“瞧瞧你這幅低賤的樣子,皇叔又怎會當真對你動了心?”
常樂臉色有些泛白,牙關緊咬,第一次,她感受到了屈辱的味道。可她卻又難得有一絲慶幸,慶幸在公主與太後眼中,她與宋祁早已分隔兩個世界,至少他現在,安全了。
“公主若是沒什麽事就先回吧,這牢中污穢,怕髒了您的衣裳。”
常樂語氣淡漠平靜,垂眼望着地面,發出的聲音卻依舊動聽之極。和玉似乎被常樂的語氣激怒一般,上前一把掐住她的下巴,五官猙獰地堆積在一起,早已不複剛剛的從容。
“皇叔不會愛上你,恒裕更不會!就算你今夜暴死獄中,也不會有人憐憫惋惜!”
常樂微微嗤笑一聲,只艱難地吐出一句話來,“江小侯爺可是與公主解除了婚約?”
和玉的眼神有一瞬間地愣怔,然後手起掌落,只聽一道清脆的聲音傳來,常樂狠狠跌坐在地上,臉上有種火辣辣的疼。
“恒裕和本宮之間的事情,輪不到你這個外人來多嘴。”
只見和玉公主朝外輕輕招手,口中吐出的幾字讓常樂莫名有些恐懼。
“來人,賜酒。”
常樂一擡頭,和玉正巧回神望她,眸中忽地熒光流轉,歪頭一笑,“太後賜酒,可是你莫大的福分呦。”
直到和玉身後的幾人簇擁上前,掰開常樂的齒關,狠狠灌下那杯略帶腥味的禦酒之時,常樂的兩眼才驀地落下幾滴淚水,心下卻是久違的放松與平靜。
似乎一直在岸邊小心翼翼摸索前行的盲者猛然落入河中,掙紮無助過後才發現,人生在世,到底不過一死而已。
至少,她可以不欠他了,再也不欠。